正说着,院外暮色中传过一阵马蹄声响。毛德祖步出庭外,见数名军士挑灯朝这边奔过来。

“檀将军,檀将军可在?”

刘义真满脸不悦,将酒杯往桌上一墩道:“真扫兴。”

檀道济道:“谁?”毛德祖道:“是军中传令官。”檀道济道:“何事?”厅下传令官道:“檀将军,军情紧急。魏兵已兵至黄河北岸,朝廷有旨,令檀将军火速北上,不得延误!”檀道济原本想等后勤粮队赶至一同北上,并可乘此机会在庐山逗留一日。现在看来,已不可能。

檀道济道:“王爷,檀道济先行一步。诸位,就此别过!”说罢,同毛德祖一前一后朝厅外走去。

一出厅外,隐隐听得厅内刘义真大声道:“檀道济算个鸟!整天跟在徐干木、傅亮他们屁股后头闻屁,一门心思讨好太子爷,当太子爷是他爷么!”

毛德祖气呼呼朝身后呸了一大口,转头见檀道济阴沉着脸:“我们走!”毛德祖道:“檀将军,此地我们原不该来!”

“檀将军!”身后,陶渊明远远喊道。檀道济停下脚步,见陶渊明手提着钱袋过来。檀道济道:“元亮兄,何事?”陶渊明将钱袋往毛德祖手中一扔道:“物归原主,元亮守此田园山水,无所依托。”毛德祖也不客气,将钱袋收了。厅内一幕,毛德祖对这伙狂妄自大之徒已无半分好感。陶渊明一笑,亦不以为意,掉头对同样阴沉着脸的檀将济道:“檀将军,元亮借问一句:此次出兵征伐,檀将军有何谋算?”檀道济道:“檀某蒙皇上不弃,此次征伐外贼,定竭心尽力,上报皇上知遇之恩,下不负百姓之托,驱逐魏贼,平定边患,誓将魏贼赶至代州以北,一鼓剿灭!”陶渊明不住点头,微笑不语。檀道济奇道:“元亮兄,檀某有错么?”陶渊明道:“檀将军忠肝义胆,一片忠君事主赤诚可鉴。不过,元亮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檀道济一凛,道:“元亮兄,檀某虽为武夫出身,平生却最看不得那些夸夸其谈,不务正业,纸上谈兵之辈。此次前来贵地,就是谋求出兵良策!”陶渊明晓得他是指责刘义真等人,敛了笑道:“檀将军,大丈夫经世,岂以人言可左?只管走好自己的路就是。你说,比之谢晦谢将军,檀将军以为如何?”檀道济大奇,他怎么也想不到陶渊明竟将他与谢晦相比,搔搔头道:“哪里比得上谢大人!”陶渊明不理他,目光沉沉地透过林际幽暗廓影道:“如若此次檀将军出师北伐,将魏军赶至代州边境,这滔天之功,除了皇上,一个小小的谢晦算什么。到那时,檀将军可是当朝最有声望的一代名将!”檀道济蓦地一脸兴奋,竟未听出陶渊明话中的挪揄之意,道:“多谢元亮兄!为国驱贼,我檀某万死不辞!”“檀将军莫非真有此想,立这盖世之功?”陶渊明道,“檀将军武功盖世,无敌沙场,元亮早有耳闻。不过,你可记得当年刘毅、诸葛长人么!”刘毅、诸葛长人当年均为与刘裕北府起兵将领,不知何因都死于非命。檀道济闻听此二人与刘裕争功,势同水火,极有可能全部遭刘裕毒手。陶渊明为何提及此事,檀道济大惑不解。陶渊明道:“元亮并无他意,只想想劝檀将军,为人为将,须自保为慎!”檀道济吓了一跳道:“这不可能吧?我檀某为朝廷保边安民,莫非皇上还要害我不成?”陶渊明道:“皇上当然希望尔等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惜命,可檀将军要知道,你若立不世之功,谢将军如何看你,傅亮如何看你!”檀道济道:“檀某为国为民,关他们何事?”陶渊明道:“檀将军,古来贤明将帅多矣,为何平庸碌碌之辈可守平安,功勋卓著却坎坷颠波,且死于非命。为将直面非金戈铁马沙场,而是身后权力倾轧,尔虞我诈的肮脏官场!”檀道济道:“多谢元亮兄一番良言,请给檀某指条明道。”说着,檀道济竟当地对陶渊明深深一揖。

陶渊明道:“檀将军率兵出征,皇上诏谕如何说的?”檀道济想了想道:“皇上诏谕,令檀某不得让魏贼逾黄河半步!”陶渊明点点头道:“檀将军,这便是你的存身之道!”檀道济至此恍然大悟。

“元亮兄,贤者在世,天下无道则隐,有道则至。今生文明之世,奈何要自苦自闭如此?”

陶渊明惶然道:“檀将军不知明也,元亮也何敢望贤,只志不及也!固穷而能守节,倡苦而能弃负。人生一世,真真自由!”檀道济知陶渊明隐志益坚,绝不可撼得分毫。当下微微一叹道:“元亮兄,军情紧急,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

檀道济过了小桥,早已等候多时的毛德祖将马缰递至檀道济手中,两人腾身上马。檀道济一回头,见半轮清月下,陶渊明仍一动不动站在林边朝这边凝视,心下不由大感温热。

“驾!”檀道济朝陶渊明抱抱拳,抡起马鞭照马臀后狠狠一击,那马扬蹄便奔,身后数骑紧紧跟随!

经三个月连续征战,檀道济屯兵洛阳、开封一带,率军将魏军死死阻在黄河北岸。双方互有胜负,魏军毕竟远途奔袭,后勤接济过长,面临断粮之虞。刘宋大本营将领多次上书请求率军过河杀敌,被檀道济厉声喝止,明令全军不得擅动,但有越河攻坚者,军法从事,众军将这才作罢。魏军多次组织人马强渡黄河,均被以逸待劳的刘宋大军击退。三鼓而竭,两军终成隔江对峙之态。

永初三年入秋没几天,江南酷热难捱,洛阳一带已是天高云淡,秋高气爽,枯叶零落,早晚干燥阴冷。朔风从代州、并州一路南下,挟裹着漫天黄尘土雾肆无禅忌地越过千里黄河,荡浮在南岸一阔无垠的土地上。黄河南岸已成为大军营,密密麻麻的营帐绵延不断,旌旗烈烈,刀戟林立。一大早天色尚未透亮,檀道济走出营帐,愕然发觉营内帐蓬一夜间几乎被黄尘遮个严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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