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省接到檀道济黄河大捷的奏表已是第四天。当日恰是傅亮当值,初闻大捷消息,傅亮自是高兴异常,这可是大宋开国后的第一仗!不过细细一看,傅亮蓦觉疑窦顿生:依奏表上称,两军接仗近三个月,大大小小十余战,表奏中竟称我军仅阵亡一百三十一人,而魏军伤亡高达两千余人。在傅亮眼中,魏军历来以马术见长,驰骋疆场,迅如疾电。抛却陆战不提,就算宋军久居江南,颇习水阵,两军在黄河上决战,也未必会有如此大的伤亡差异。魏军后撤极有可能是因后援粮草无继主动回撤,两年前魏军十万北征柔然,一路攻城掠地,数战数捷,柔然全国陷于恐慌。由于战线过长,后勤保障断档,不得已魏军只好回撤。魏军多为北地人,骁勇擅战,一对一见阵,宋军未必是对手。檀道济在谎报贪功,他在欺君!一个念头蓦地袭上傅亮脑海,竟不由打了个寒噤。

十七天前,刘裕巡察豫州返回途中偶感风寒,竟一病不起。随行徐羡之立即代天子令取消益州巡察之行,护送天子辇驾向建康急进。太子刘义符和中书监令傅亮坐镇建康,起初接到徐羡之密信,以为不过旅途风寒,过几日即好的普通病情。八月初,刘裕辇驾返抵建康,傅亮率百官在建康南门外接驾,仅见徐羡之一个人站在辇驾车辕上,代天子宣诏,称皇上身体不适,御医建议以避风为重云云。

当夜,徐羡之召傅亮入宫,傅亮惊见不过分别月余,刘裕面容明显苍老,脸颊瘦弱,须发一夜间竟白了大半,嘴角歪斜,说话亦有气无力,只冲他挥挥手,说你同徐爱卿先行商议,便长舒了一口气,睡了。数名御医随行在侧,宫内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在刘裕御榻前,徐羡之与傅亮商量了一夜。第二天傅亮火速出宫,通过各部曹尚书以整顿吏治、均田分封的名义连发三道诏令:各州郡军政大员以县为模块进行县郡核查,无令不得擅自离职,违者以大不逆罪论处;各州郡军伍停止月初月末例行操演,抽派兵力分赴各郡督验;朝廷、各州武库从诏令之日起一律加封,无朝廷诏令任何人不得启用。同时,召庐陵王刘义真、宜都王刘义隆、四皇子刘义康、五皇子刘义恭、六皇子刘义宣、七皇子刘义季入朝侍驾。

建康城全面戒严。

傅亮折起奏报,出了天街。此时,斜阳西下,红彤彤的天光象涂了一层薄薄的血腥纱幕静寂无声地将整个建康城笼得一派萧杀。时下正值各州郡县夏粮入库、秋粮征收之季,一应税赋收缴、刑狱监讼等亦是忙得不可开交,往日空荡荡的天街此时呈现一派繁忙,朝内各部曹官员均知皇上病重的消息,虽是忙碌亦不敢大声喧哗。

傅亮揣着奏报绕过太极殿,径直向崇华殿走去。光华门前例行向驻守宫值军士亮亮手中腰牌,宫值军士大多认得傅亮,挥挥手放行。这段日子,天街以外直达太极殿,数道关卡设得极为严密。

傅亮急匆匆低头向前走,不想一拐过偏门,恰与同样急匆匆往外赶的人撞个满怀。

“啊呀!”一声,来人不禁被身体粗壮的傅亮撞得倒退数步。傅亮蓦地一肚皮无名火,抬头一看,却是尚书台侍中王弘。

王弘抚抚额头,一脸悲凄:“傅大人,下官失礼了!”傅亮道:“王弘,我正要找你,皇子们可在?”王弘道:“傅大人,除了太子爷、庐陵王有事不在,其余皇子都在崇华殿。”傅亮眉头微皱道:“什么事比皇上病情还急紧!”王弘恍恍一摇头道:“这下官就不太清楚了。”傅亮不禁大为恼火,刘裕回到建康当日,派人急诏诸皇子,不想庐陵王刘义真竟远赴庐山同陶渊明、颜延之等一干人胡吃海喝自在逍遥,接到诏令,只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脸上竟无半点悲凄之意!至于太子爷,当日全城寻他不着,第二天方从城外回来,一打听竟是出城在江水驾船打水仗去了!

傅亮也不便再加细问,道:“你去,把他们找回来!为父病重,他们也都老大不少了,人性呢!”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崇化殿走去。

一进崇华殿,傅亮见三皇子刘义隆、四皇子刘义康、五皇子刘义恭、六皇子刘义宣、七皇子刘义季坐在殿内东西两厢铺榻上,老六、老七不过七八岁,尚在幼龄。见傅亮进来,刘义季慌忙将手中的小酒壶藏进怀里。刘义宣咚地跳下地,跑到傅亮跟前道,眼泪汪汪小声道:“傅大人,我饿了,赶紧给我寻点吃的吧,要不我要死了!”其中,宜都王刘义隆年纪最大约十五六岁,生得唇红齿白,仪表堂堂,将刘义宣拦住道:“老六,不得无礼!”五皇子刘义恭睡眼朦胧地恰似刚醒过来,揉着眼睛道:“六弟,哪里饿着你了,麦面粑子多的是。”傅亮这才看见桌子上的盘子里分盛着供皇子们零吃的麦面粑及各类点心。刘义隆道:“傅大人,莫要见怪,六弟说着玩呢!”刘义宣脖子一梗道:“三哥,我都快饿死了,你干嘛说我闹着玩呢!我们哪比得上你和皇太子他们,郡内富足,享不尽的富贵。太子爷、庐陵王外出逍遥自在玩闹快活,偏让我们几个小的守在这里。我娘说不让我吃甜食,吃多了牙疼,你们不知道么!”抹了把眼泪对傅亮道,“傅大人,我要见父皇,那个姓徐的老头不让进,走又不让走。我要见父皇评评理去,他们有事走得我为何走不得!”“老六!”刘义隆低声喝道。刘义宣这一闹腾,老四刘义康、老五刘义恭幸灾乐祸地叫嚷开了:

“是啊,都是父皇的儿子,庐陵王游山玩水想去哪去哪,他特殊么!”

“太子爷也是,我前两日还听说他在后华园林偷偷和几个内侍在地上挖洞寻老鼠玩呢!”

“四哥,你不知道,上次太子爷在江水边灌獾子,险些被那头母獾咬下半个指头去。嘻嘻,掉这么大块肉!”刘义恭比划着,一脸坏笑。

刘义隆连哄带吓全然无用。傅亮知道这伙皇子,名义上是兄弟,却非一母所生,骄生滋养,任性惯了,谁都不服谁。一时,前殿内吵杂不断,傅亮头顿时大了!

“大胆!谁敢在此地胡闹喧哗!”

蓦地徐羡之一声断喝,整个崇华殿陷入死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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