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番杯来盏往,君臣已是喝得有些酒意。文帝平和之态,让在座官员莫不舒畅。

徐羡之见蔡廓王华坐在下首,竟是有些拘谨。便端了酒道:“王大人,怎地不喝酒?”蔡廓以目示意徐羡之道:“王大人今日心情不爽,徐大人就不要劝了。”徐羡之已喝得醉眼蒙胧,这时才看见王弘一直垂着头沉默不语。

“王爱卿,徐爱卿让你喝,岂不扫了徐爱卿的兴。”倏地,文帝一脸不悦道。

一座官员纷纷回头朝这边望过来。

“微臣不敢!”王弘慌忙起身,端起桌上酒杯,双手在徐羡之面前一奉,仰脖饮尽,脸色顿时血红。徐羡之颇觉尴尬,一时却弄不清王弘到底有什么心事,见原本笑逐颜开的文帝蓦然脸色不善,心下愈为诧异。

“本来今日寡人高兴异常,偏又想起了一事。徐爱卿不提,寡人倒险些忘了!”文帝将酒杯往桌上一礅道,“王弘,你倒有胆,今日当着诸位爱卿的面说说你的那番话!”

众人大惊,停了杯筷,整个大院顿时沉寂。

王弘面色涨得通红,起身跪在当地,两肩抖抖索索大颤,道:“陛下,微臣说的都是心里话……”文帝沉下脸道:“心里话?好,寡人现在还想当着徐爱卿及诸位听听你的心里话。你给寡人原封不动句句道来,少一字,寡人不容你!”

文帝自登基后,群臣尚是首次见这个年轻人发火,且是当众训斥,大感惊愕好奇,不知道这位与徐羡之傅亮等人同样有拥戴之功的臣僚到底怎么惹火了新皇帝。一时,官员们有的暗暗替王弘担心,有的圆睁了两只眼盯着场子,大气不敢出一口,有的则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架式。本来这伙人胆大妄为,倒行逆施,皇帝都敢废黜,假什么少帝失德之名迎立新君,八成倒象是受眼前这位年轻皇帝的指使,下的毒手。否则,新皇一即位就全部升官进封,简直忙得不亦乐乎!

“陛下!”王弘跪伏当地,已是泣不成声。

文帝余怒未消,指着王弘道:“好,你不说,寡人替你说。诸位爱卿,寡人当众进封这位王弘大人以刺史之职为司徒。散朝之后他竟到后宫找寡人,说是想辞掉司空一职。说什么他并无丝毫拥戴之功,不可与徐爱卿傅爱卿他们比。寡人原以为你不过是表番谦,自然驳了他。谁料他一天之内竟是三次请辞。寡人多会让你和徐爱卿傅爱卿他们比了,和徐爱卿比,你配么!王弘,你今日当着众人寡人再问你一次。你是怕寡人会亏待你还是嫌官小?一句话,这司空你是要还是不要?”

转瞬,文帝犹如换了一个人,双目喷火,声色俱厉,好似眼前跪着的不是臣僚,而是十恶不赦的罪犯。

徐羡之用脚悄悄踢了一下王弘,示意他赶紧表个态认个错收回辞命,新皇帝亦好有个台阶可下。傅亮冷冷盯着王弘不作一声,当初废黜少帝,他木头人般一言不发,横竖瞧着他不顺眼,也不知道他含着什么心思。文帝一番训斥,傅亮顿感一番快意。

“说,你给寡人说!寡人就不信煌煌大宋天朝就容不得你一个!”文帝愈说愈气。

诸臣僚原本暗含各类心思,王弘一言不发,顿成僵局,不约而同都替他担起心来。

“陛下。”半晌,王弘颤声道,“为臣者,以无功受禄为不敬,贪勋增俸为不礼。臣循礼守节,并无非份之想。这个职,臣还是要辞!”

一言既出,举座大哗!

徐羡之顿感纳闷:这个王弘今日到底是怎么了,竟梗着劲头同新皇飚,疯了么!而在诸臣僚眼中,王弘简直是一块榆木疙瘩。

果不其然,文帝已是气得脸色铁青,瞪着地下的王弘嘴角直打哆嗦,手掌握成拳状,下死力地紧紧攥了,蓦地狠狠击在桌子上。一时,桌上杯碗盘筷崩起老高。

“陛下息怒!”徐羡之忙跪下,一院人唿啦啦跪倒,“王大人今日想是酒有些上头,触犯天颜,全是老臣之过,请陛下重重治罪!陛下务要以龙体为重,万不可因怒生疾,有伤帝尊!”

“陛下!”

一院人都在替王弘求情,谁知道皇帝盛怒之下,这个二百五愣头青会遭什么罪。

文帝冷冷道:“徐爱卿,你们起来吧。这不关你们的事。恩怒生疾,有伤帝尊,徐爱卿,你问问他配么!好,今日你既请辞,寡人不仅准你这辞,索性辞得干净。来人!”

众人的心不由得提至嗓子眼上,眼看王弘即将大祸临头。

“陛下,慎思慎行,人主之道啊!”徐羡之哭道。

文帝怒极反笑,指了王弘道:“你们放心,寡人不杀他。传出去因辞官不准乱开杀戒,寡人岂不成了昏君?王弘,你这官是当不成了,明日起……在太极殿前给寡人清扫殿宇楼台半年!”

原本提升的心终在众人暗吁的一口气中轻轻落地。

徐羡之长舒一口气,回头怒喝道:“王弘,还不领诏!”生怕文帝一旦发觉处置过轻,后性改口。

“罪臣王弘……领诏……”王弘道。

文帝道:“要不是看在诸位爱卿的面上,寡人今日断饶不得你…”说罢,文帝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口中喃喃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文帝将酒杯往桌上一墩,双手背负,踏步下了阶沿,口中兀自道:“真真扫兴!”

“陛下!”徐羡之傅亮连忙追出去,一院人唿啦啦转瞬走得干净。

谢晦见众人追出大门,缓缓坐回座中。王弘听得周围一下清静下来,口里喃喃道:“陛下走了么?”一抬头见谢晦诧异地看着他,愣了愣伸袖抹抹眼泪,对谢晦一拱手道:“谢大人,下官给陛下扫殿去!”说着将谢晦撂在当地,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谢晦看着王弘的背影瞪视良久,竟忘了打个招呼,脑袋里蓦地蒙乎成一团乱麻。抬头望望当空月色,此时大团大团的黑云慢慢地浮过来,偌大个圆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乍悠不定。

不知何故,谢晦口中不自觉地念叨起来:搏命结运古往来,权焰势利筑楼台。诞歌漫舞不知昔,山雨骤降化尘埃。汪洋叠基哪堪柱,利剑袭颈方顿悔。若肯当年慎回顾,岂患今日血光灾。怪哉呜呼,呜呼怪哉!

念完方觉竟是慧琳道人那首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重负感缓缓袭上心头,令谢晦顿觉背脊上生发丝丝寒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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