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上传《刘宋天朝》第二部《元嘉草草》)

数日雨雪苍茫,地处江南腹地的荆州七郡十一县境内满目迷蒙萧杀,触目所至,到处是一派冷寂廖阔。

元嘉三年初春,已过破五,士绅百姓尚未从节日的欢庆气焰中缓过劲,天色便从黎明前开始变得阴暗起来。起初漫天里无声无息地降落一阵蒙蒙细雨,间下间断。临近黄昏,冷雨逐渐转化为扬扬洒洒的飞雪。

雪愈飘愈密,一直持续到初八前晌,才缓缓弱了下来。过惯了暖冬的江南百姓总算领教了一番百年不遇的严寒。

春节前收掇一空的市集从初十起,倏忽变得异乎寻常地热闹,各种装满木炭、煤块、柴草的牛骡驴车从荆州阳平县西门瓮城外官道上不住涌入,原本罩着一层厚厚积雪的官道转眼被踩踏得面目狞狰,地气潮湿,大块大块黑红的淤泥坨翻腾上来,夹和着牲口粪团,发出阵阵难闻的腐臭味道。

恰是天寒,县城内南北街沿上跺脚出来看热闹、探询煤价的百姓们手拢了袖子里,不住跺脚,似乎并不在意刺鼻的恶臭,却被一夜间从盛产煤炭荆州方向赶过来的“煤客”们的价格吓了一大跳!

“啧啧,不过一二百里光景,百斤就涨他娘两钱,也是今年日怪下了这场没头没日的雪,偏就如此贵!”

“官府也不管管,任由他们漫天要价么!”

“也是文帝爷开恩,放松了物价,原本是想让老百姓挣个钱花,手头宽裕些,断不至于象以往大过节连个肉也买不起。现在倒好,全好活了这些奸商!”

坐在车辕上一位叭滋叭滋抽旱烟的中年汉子斜着眼狠狠抽了一大口,将手中的烟锅头在辕栏上一击,跳下地来嗤地一笑:“怎地我们就成了奸商?荆州云中山出的煤,装车就是百斤五钱,云中山离此多远,你们不知道么?一路上过县境要不要税?一路牛吃马嚼的要不要钱?人家都橛起屁股暖暖和和躺被窝里做梦呢,我们受什么苦,加两钱多么?自己懒得肉疼,眼红别人!今就是这价,少一个子不卖!”

“对,对,就是这价!”一众煤商柴商涌过来叫道。

“总不能白受这一路苦楚。嫌贵别买,大不了拉回去自己家里用!”

“罪原本就是人自找的,又不愿花钱又不想受冻,天底下有这好事儿---大伙让一让,看这位大哥冻得够呛!”

说笑间,车驾中间贴着街沿过来一名中年汉子,头扎两三幅角巾,一条黑绛丝带牢牢地拴在颏下,身上着灰布分襟袍裤,双手拢了袖子里,踉踉跄跄挤过来,身上明显冷得发颤,偏脑门上汗涔涔的,样子甚是猥琐。

周围百姓一阵大笑。

汉子拢手在嘴上呵了呵,这才听出来是在说他,不言声嘿嘿一笑,冲人群内一名老者道:“这位大哥,请问阳平县县衙邸舍如何走?”

众人哄地又是大笑。

“弄了半天人家是外乡人。”

老者道:“你顺着街一直往北,过十字路口左拐走三四条巷子,一问便知。您……是官家?”若非官场中人绝不会打问县衙邸舍,大伙不禁肃然起敬。

汉子当地一揖,“谢谢老哥。”说罢,匆匆往北而去,身后议论纷纷。

阳平县衙邸舍建在北城西大街,县衙在东大街,两下里相隔二里远近。汉子走至邸舍阶下,台沿上蹲着一位老驿卒俯身正往筛子里拾掇大块大块的干牲口粪,两手脏污不堪,裤角上沾满了泥雪,方头木履邦面上开了一道长约一寸的口子,稍一挪动,浸入木履内的雪水发出嘶嘶的声响。

“这位大哥,邸舍内可有空房?”汉子看了眼冷冷清清的舍面,陡觉一阵寒意。

老驿卒连头也不回:“这位大人不看么,年味儿还没完,有的是空房子---都空着呢。只不嫌冷,随便住就是。”

汉子奇道:“朝廷明令各州郡官员下驻县乡,不过十五不得离开。怎么,这阳平县没人来么?”

老驿卒怔了怔,缓缓站起身。汉子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说是老驿卒不过是个四十余岁的汉子,只背略有些驼,行动迟缓,竟被认成了老者。

“您是……哪派下来的?”驿卒指了指头顶,“郡里?还是州里?”

汉子微微摇头道:“我叫慧琳,是从永嘉过来,要回建康,路过贵过,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自称为慧琳的汉子,秦县人,俗姓刘,自小入侍道法门境。学通内外,尤善庄周之说。早年流离江南,因窘潦倒,前朝义熙末年被太尉之子、封为贵阳公刘义真所救,遂至刘义真门下。景平二年,少帝失德被当朝顾命佐臣徐羡之、傅亮、谢晦、檀道济及王弘以太后名义下诏废黜,迎立宜都王刘义隆入主大统,登基称帝。为免除祸患,徐羡之等派人暗地里前往历阳、吴郡,将贬为庶人的前庐陵王刘义真及被废为营阳王的前少帝刘义符杀死。慧琳奋命搏杀,突出重围,隐姓埋名,四处躲避,一路流落到建康以给人搏算为生。

元嘉初年,文帝微服私访,无意中两下里攀谈相识。文帝识其才,拢之朝中,闲散而居。年前文帝诏令朝廷及各州郡官员下驻县乡与民同欢,慧琳到永嘉郡,与早年相识的朋友现任永嘉太守的谢灵运及始安郡太守颜延之等人相随去拜访柴桑庐山旧友陶渊明。原准备驻守永嘉郡,元霄节后回建康。不想他们前脚离开柴桑,便接到旧友陶渊明病亡的消息。数人掉头连夜返至陶渊明住处,帮早已瘫作一堆的陶渊明妻子崔氏将亡人装敛入棺,又筹集了一些钱下葬,于第四日午后离开。

慧琳随谢灵运返抵永嘉郡已是腊月二十八,大伙还没从泣别旧友的悲伤情绪中解脱出来,慧琳接到朝廷传信,让他破五后回返建康。除了同与慧琳下驻永嘉的内廷侍中王弘晓得慧琳与当朝皇帝刘义隆关系非同一般外,余人自是惊讶万分。谁也不清楚眼前这位当日穷困至极险些饿毙街头的牛鼻子老道一无职二无权,为何朝廷会以私信的方式召之回朝。慧琳也不辩解,好不容易捱到初四,便早早起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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