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势利,由此可见一斑。”渐近门前,徐佩之看着冷清的门楼,叹道,“谢兄再看看王弘兄弟、到彦之他们的府弟,整个正月间,车马塞得连胡同口都进不去。前年我来府上,叔叔竟忙得顾不上见我这个侄儿!何况现下叔叔还未失势,竟已是这般光景!”

谢嚼道:“徐兄,有权就是天!成王败寇,自古此理,权仗一失,失去的恐怕未必仅是势而已。”徐佩之道:“谢兄,叔叔这人我了解,未必肯听,我看此事须从长计议。”谢嚼愤愤道:“到了门前要打退堂鼓?我谢嚼怕什么,大不了不当这个黄门侍郎,稀罕么!为兄还不是为了你徐家百口!”徐佩之不作声了。

“深更半夜的,两位找谁?”门内探出一人。

徐佩之道:“老许,是我。叔叔可曾睡下。”门人许剑生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谢嚼不耐烦地推门而入:“都什么时候了,你以为徐大人还有心思稳当安睡么!徐大人在哪?”两人是徐府常客,况徐佩之又是徐羡之侄子,许剑生也不敢惹。“待我去通禀一下,老爷在书房里。”

谢嚼道:“不用了,我认得路。”

两人进了前院,刚上二门台阶,东房基一棵梧桐阴影里缓缓步出一人,将走在前边的徐佩之吓了一跳。“是佩之么?”是徐羡之干巴巴的声音。

“叔叔,您还没睡?”徐佩之趋步上前,便要行礼,被徐羡之虚扶。

徐羡之在前,徐佩之谢谢嚼两人跟着进了书房,谢嚼随手将门关上。

谢嚼道:“徐大人的病好些没有?面色看上去似比两天前红润些。”

徐羡之叹了口气道:“毕竟比不上你们年轻人,这腰打去年入冬前就酸痛得历害。今日晚饭后总算能下床走动走动了---这么早晚了,有什么事?”

谢嚼示意了一下徐佩之,徐佩之突然有些胆怯了。

“有话就说,没事早早歇息,我也累了。”徐羡之微闭双眼,靠在床头。

徐佩之咽了口唾沫道:“叔叔,侄儿是想和您说说当前朝廷形势。”

徐羡之道:“朝廷有什么形势,皇上不是要执意北伐吗?”

谢嚼急了道:“徐大人,您难道真看不出来?皇帝的意思根本不在北伐,这只是个幌子!他们在挖陷阱!”

徐羡之道:“幌子?陷阱?你们懂什么!”

徐佩之道:“叔叔,这两天宫内气氛异常,您难道没发觉?前番太极殿事朝,皇帝临时移居东华殿,为什么单单撇下了您和傅大人?”

徐羡之道:“是宫侍忘了传诏,故而走了两岔。”

谢嚼道:“迟不忘,早不忘,为何彭城王到达建康后反而忘了?”

徐佩之道:“彭城王、衡阳王为何都进了建康?”

谢嚼恶恨恨道:“那个牛鼻子老道也回来了,就住在宫内!”

徐羡之道:“你是说慧琳道士,他算什么。一无职二无权,不过是皇上跟前一个布衣朋友罢了!”

谢嚼一晒道:“恐怕徐大人低估了这位布衣朋友,皇帝这两年所谓亲民善政系列政策,您以为出自谁手?”

徐羡之眼睛忽地睁开:“慧琳?”继而摇头道:“不可信,不足信。”

谢嚼道:“不足信的事多了,既是北伐,朝中可有统兵之帅,大宋朝除了檀征北和家兄之外,谁可担此重任?既是执意进军,为何不召檀将军和家兄来朝?既是北伐,从年前就嚷得满朝皆知,直至如今,徐大人可见朝廷有一纸征召军士、筹措粮草的诏令!这却奇,无人无粮仗如何打法、又打得什么仗?岂不是同小孩过家家!”徐羡之大怔,无疑这些话震醒了徐羡之。

徐佩之见状,又道:“叔叔,谢大人剖析句句在理。叔叔莫要忘了,去年皇上追还营阳王生母张夫人及王妃、庐陵王生母孙修华封号,其所作所为,侄儿和谢大人商议已久,当今莫不是在步步推翻您同叔父所废之事!照此下去,刘义真庐陵王之封、营阳王刘义符之封怕也没多少时日复誉。到时,恐怕……”

“徐大人,旦夕祸福,只在今日!”

徐羡之吓了一跳,他冷冷地审视着眼前这两个少壮派,此等大逆之言犹如街巷闲谈般轻松。祸福之测,莫非事势真若他们所料?

半晌,徐羡之叹了口气道:“当年我与傅亮、谢晦、檀征北还有王弘五人废昏立贤,此心天可鉴、地可表,不过想的是大宋朝远离动荡,步入正途,百姓乐业,国泰民安,这才不辜负先帝厚望,新帝必能明了我等赤心。我已年过花甲,身体又不好,别无所求了。”言下之意,既无过份之想,只愿听之任之了。

说罢,又缓缓闭上双眼。

徐佩之咬牙道:“叔叔此言差矣,当年司马懿卧疾时年已古稀…”

本已紧闭双止的徐羡之蓦地坐直身体,目光如炬瞪着这两个不知祸福的小子!东汉末年,孙权事败,上表称臣,劝曹操代汉称帝。曹操怒斥:此儿欲置我于炉火之上!

如今,此儿也欲置我于炉火之上!

“言不密,祸不测!”徐羡之挥挥手,往后一靠道,“你们去吧,我累了,想睡一会。”

谢嚼道:“徐大人务要三思,有备无患,祈福避祸啊!”

徐羡之缓缓合上双眼,床角火盆内一声爆响,腾起的烟雾夹杂着粪团微粒在床架上方凝成一团,瞬间迸裂,凋零如飞絮般纷纷扬扬荡落在徐羡之鬓角斑白的数丛花发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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