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春风绿遍长江北岸,脚踪尚未踏进黄河,江南已是草长鸢飞,柳绿花红。

号称“天下第一塘”春秋时楚国令尹孙叔敖承修的安丰塘面临淮河,背依八公山,旁偎淠河,古属繁华重镇扬、寿二州之一寿州,现称寿阳,景色尤为别致逸人。

寿阳城最为出名的并非江南随处可见、大同小异的田园美色,令人叫绝的却是一种在当地人看来并不起眼的食货—豆腐。昔汉刘邦之孙淮南王刘安,建都于寿春(即寿阳),待招宾客、方士数千人,其中较为出名的有苏非、李尚、田由、雷被、伍被、晋昌、毛被、左吴八人,号称“八公”。

刘安在八公的陪伴下,炼长生不老之灵丹妙药,不想炼丹不成,反以黄豆、石膏做成豆腐。此传由来以久,豆腐之制曾有段美妙之说,刘安在家因炼丹不成,胸中烦闷,外出散心,忽见对面北山下来八位老人,须长齐胸,神采奕奕,健步如飞。刘安大惊,疑是神仙,便求长生不老妙方,老人说是吃了用磨碎豆做成的食物,刘安如法炮制,遂得豆腐。

晋恭帝元年春,宋公刘裕定都寿阳,寿阳之名一夜传颂天下。

谢晦一路晓行夜宿到达宋王都城寿阳已近黄昏。

进了城内,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楼舍堂馆檐下廊沿挂满了烛火通亮的大红灯笼,辉煌灯火,耀人耳目,街上热闹非凡,其繁华排场比之建康都城有过之无不及。谢晦知是全城大庆宋王刘裕迁都之喜,想到两年来受刘裕恩宠,官职一再升迁,前途不可估量,心下自是欢喜。义熙元年,同样是初春天气,一位怀揣满腔报国之志的年轻后生从江州北上建康,路居寿阳城,因所带包裹被小偷盗得一钱不剩,被客家直疑耍赖,不由分说扫地出门,其落魄、困窘现下想来犹如一梦。

那年轻后生,正是今日官封从事中郎、右卫将军的谢晦。

谢晦缓缓长舒一口气,人生际遇,河东河西,实是恍若云烟,难觅踪痕。

“这不是谢大人吗?”街边有人忽地笑道。

谢晦马上扭头望去,见一位年约三十余岁,身材微胖,圆脸窄眉的汉子手中提了一条湿淋淋、仍自挣扎的鱼,笑吟吟地叫他。

谢晦点头示意,瞅着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谢晦跳下马背,拱拱手道:“敢问这位仁兄尊讳?”

汉子笑道:“谢大人官运亨道,仕途帆顺,当朝无人可及,哪里记得我这背时背运之人!”

谢晦忙道:“不敢不敢,仁兄莫要笑我,您这是去哪?”

汉子一指头顶道:“宋王寿阳建都,是全城之喜。兄弟们今日好不容易聚了一处,喝酒戏耍。谢大人,上去一处坐坐?”

谢晦哪有心思跟他闲谈,只想赶至府弟,早早安置歇息,明日一早拜见宋王。虽是一番遮掩,不屑心思哪里瞒得过汉子的眼睛。

汉子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几步上前扯了马缰,道:“谢大人,楼上可是有贵宾,这种机缘,谢大人不见见么?”

谢晦一愣:“贵宾?”

汉子道:“五柳先生、名震江左第一才子谢灵运、宋咨议记室参军王华王大人、寿阳别驾蔡廓蔡大人都在上面。”见谢晦瞪大了眼睛,那汉子凑近了又道:“彭城司马刘大人也在。”

谢晦大吃一惊:“刘义真刘大人?”

汉子笑道:“借我颜延年个胆,敢逛宋王麾下红人谢大人?”

谢晦方大悟,道:“原来是延年兄弟,失敬,失敬。”

“来人呀!”谢晦冲车队后喝道。

一名家将模样的军官跑过来:“谢大人,请吩咐。”谢晦指了一队车马道:“你们先随车驾回府,安置妥当。这里有几个朋友,会会再走不迟。”军官答应着去了。两人一前一后朝酒楼走去,刚上楼梯听楼上笑语阵阵。

有人高声唱道:“……先生,不知何许人,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曰: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不得失,以此自终!”

“好一个造饮辄尽,期在必醉!人生恰如过隙白驹,浮云苍狗,真正醉一回,才知欢情况味;醉一回,方知人生大趣。从今往后,我必向陶先生细细讨教这生之法、活之意才是!”又有人笑道。

颜延之提鱼头前上楼,接道:“酒香固然是好,少了‘淮王鱼,’我倒要看看诸位如何下酒!你们看看,我带了谁来?”

上了楼,谢晦一看,楼上当厅摆一张大桌,环座坐了七八个人。当头一眼正是坐失关中被贬为彭城司马的刘义真,嘴里嚼着半条猪肘,油漉漉的吃得正香甜。

众人见谢晦上来,纷纷起身。

刘义真剔着牙缝,道:“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谢大人。父王培养的好,官运可是如日中天,官阶比我还大着半截,你说是我拜你呢还是你拜我?”

大伙闻言一愣,没料到刘义真如此出言。谢晦何等机警,小碎步跑到刘义真跟前,脸上堆满了笑,俯身便拜:“刘大人,你要杀了谢晦么?”

刘义真道:“老谢,你这是干甚,我不是同你开句玩笑么,怎地当真了?快快起来。”

谢晦站起身,对在座诸人环环一揖,紧挨刘义真站立的一位五十余岁的汉子,正是陶渊明,其次是谢灵运,精瘦干练、双目炯炯的是记室参军王华,长一双眯缝眼,低矮身体的是寿阳别驾蔡廓,另一位道人模样的汉子却是不识。

刘义真指了谢晦道:“这位谢大人可非比寻常,人当得好,官升得快,父王有眼光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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