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率衙门一干军士在刘义真谢灵运等人协助下,连夜将两起命案重犯一体抓获,至天色渐亮方收兵回衙。

鸡叫头遭,刘义真谢灵运一行辞别陶渊明,离开彭泽县境,西赴关中不提。

送别刘义真部众,彭泽县衙内陶渊明亲审命案,证据确凿,凶犯当堂供认不讳,一体锁拿入狱,不到午时便审结完毕。

至此,陶渊明方觉困意袭身,栈舍店主将尚未喝尽坛酒送来,陶渊明喜不自胜,顿时困意全无,吩附堂灶清炖了一盘厥菜鸡蛋羹、一盘蒜腌小黄豆及三两根老咸菜在后堂自斟自饮,不觉半坛酒下肚。陶渊明似觉头脑晕沉,打着饱嗝,将两盘小菜悉数扒至碗中,用开水泡了就着剩下一根老咸菜,有滋有味地喝个干净。

默静之余,蓦感一阵猝不及防的巨大孤独感涌上心头,回想一生颠波流离,郁郁壮志难酬,不禁悲从心来。又想及遥在百里之外浔阳柴桑的妻子,自己职傣不过半石米,生活捉襟见肘。两任妻子先后离世,第三任妻子崔氏茹苦含辛操持家务,既耕播农种,又要照顾三个小儿,闲时织些粗布衣衫、拢柴捕鱼以贴补家用。从江州祭酒、镇军参军一路北上彭泽,因历年战乱,沿途百姓流离失所,拖儿携女,身无寸缕,哀声四野,其状不忍睹视。

再想公候将相,一掷数万,穷奢侈华之状,陶渊明忧愤难捱,连叹三声“不公、不公、不公!”俯桌而卧,不觉昏昏入睡。

一觉醒来,天色将晚。院外庭阶下风凉如丝,翠绿拂垂,落英缤纷。

正是江南五月春光季节,城内各处狗吠声、牛叫声、下地归家农人的吆喝声、农具的磕碰声交相错织,甚是和静。远房近舍,重重叠叠的屋脊上,袅袅炊烟在清柔的晚风中四散弥荡,不知谁家的猫蹲居在房脊上,低声呜呼,转瞬七八只聚集过来,伙伙团团一阵狎呢,成群结队沿各处兽角林立的房檐追逐嬉弄。

眼前这恬静气息,陶渊明不禁心襟摇曳,良久无语,一抹无法言说的舒畅瞬间袭遍全身。

陶渊明竭力压抑心中鼓荡如涌泉般的热流,疾步返回室内,在桌上的砚台内缓缓磨墨,沉思良久,唇角蓦地一丝微笑,当即摊开纸张,提笔疾书:归去来兮。

略略思索,随后奋笔疾书,一气呵成: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余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恒。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林。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情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陶渊明长舒一口气,倏地将手中长毫奋力掷于窗外,口中喃喃道:“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忽听庭外一声惊呼:“何人如此斗胆,直以墨香待君!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陶兄,想必腹墨如堵,文思如涌,一掷贯窗,天下除了陶公如此待客之道,后无来者!”

陶渊明大惊,跃起身疾下阶台。黑漆漆的院落中,影影绰绰进来一人。

“延之兄弟!”陶渊明喜道。

那人影三步并作两步踏上阶台,一名年约三十出头的年轻汉子笑盈盈地进来。

此人姓颜名延之,数年前两人在江州职任相识。颜延之时任江州功曹一职,期间两人纵论天下,针贬时政,莫不快焉。后来,陶渊明高自称许,不满祭酒参军一职,辞官不就,挂绶离任。后因前妻操劳仙逝,生计所迫,叔爷陶逵介绍就任彭泽县令,以补家用。

“什么风将延年兄弟一路吹至彭泽之地?若为讨债之主,元亮有言在先,钱没有,命一条!”

陶渊明字元亮,颜延之字延年,两人年龄相差近二十岁,却一贯以字号相称。当年江州任职,陶渊明家境贫寒,颜延之曾以两万缗钱相赠。

颜延之道:“元亮兄,讨债无由,我是前来讨墨来了,顺便讨条安稳之计、求生之计!”说着伸手端起桌上残茶,仰脖咕咕一饮而尽,又从桌上壶内斟满,冲阶下喝道:

“你们且去后院歇息。”

陶渊明这才注意到阶下暮色中站着几位颜延之随身军士。

“延年兄弟有如此阵仗,不过三十出头,官运定可如日中天,前途无量。”陶渊明道。

颜延之苦苦一笑,一屁股坐进椅子中:“实羡慕元亮兄,守此一县天地,有此闲情雅致,吟诗作赋,乐度光阴,人生何求。”

说罢,重重地叹了口气。

陶渊明道:“到底出了何事?”

颜延之蓦地忿忿道:“去年朝廷出兵秦州、关中,西征后秦,太尉刘裕率大军北上,令沿途各州郡定期筹措粮草,建威将军徐羡之、侍中傅亮、从事中郎谢晦以朝廷之名连下诏令,各州郡逾期不交或不足数者,以军法从事。简直岂有此理,江州、徐州、京口、江陵等地连年遭洪涝之累,加之孙恩、卢循之乱,征战连年,百姓东奔西走,哭号连天,尚无半尺定居之地,他们眼瞎了,朝廷也眼瞎了么!如若硬逼着我做那暴官污吏,我做不来,也不会做,大不了解绶归田,奈之我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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