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肆虐着,冬风推搡着我。

眼前忽现小团鲜红,一点点氤氲。是梅花吗?

北城他……最喜欢的梅花……

我抹去冰凉的泪,大步向前跑着。

不知跑了多久,膝上越来越痛,我终于跌倒在这层层冬雪上。

梅花呢?刚才明明在的……为什么没有了……

冬风鼓起漫天的雪,我冷得打着哆嗦,咬紧了唇,强撑着看向天空。

被雪分割出的半边天,灰白各半。 就像玖轻尚存的那个冬日,北城披在我肩上的狐裘,记得,他笑过后停步,却是掀起轿帘,眼底是零星的温柔。

记得,他问我说,“丫头,找到哥哥了么?”

找到了么?我找到了么? 目光所到之处,都是无边际的大雪,这样的地方,又哪里会有梅花呢?

我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雪中,只觉得大雪盖住着,呼吸都带着冰凉。

意识仿佛一点点游走消弥,我知道,我就要葬身于此了。

好不甘心。

合上眼,却想听听雪在风中的哀鸣。

可什么也听不到。包括原本冻僵的双腿,此时也没有痛觉了。

似乎身旁的雪又沁入衣裳,一层层掩埋着我,渐渐的,我感受不到冬风的怒吼,只觉着有什么东西紧拥着我。

这种感觉……很温暖。

好安静,就像那个冬日,北城掀起轿帘时对我温柔的笑,直叫我红了脸,眼里瞧着他,耳边什么也听不到。

还是那个冬日,我听到他问我。 “丫头,找到哥哥了么?”

烈烈北风,旌旗摇动。

十年前,一夜之间斡朵里部落城内。

全族被屠尽。

兄长带着年幼的我连夜出逃。

“兄长,冷月……”

“月儿的父母还有人马,定无大碍。

你我今日要想着留着性命,待日后复国。”

异母兄长孟特穆.千羽。

冷月,我自幼父母为我订下的未婚妻。

想着十年前的那一夜的叛军灭族,迎风中,我灌下一口烈酒,压下心头翻涌的血液。 这一天,我与兄长等了很多年。

今日,终于快要统一神山下的所有部落了。昔日,祖辈的曼珠国,定会在我等兄弟手中复起。

金甲铁骑,气如山洪。

神山下的部落,一一收复。

不依附者,成年男子屠尽,幼子为奴,女子为妻妾。

游牧民族,自古风俗就是如此,没有例外。

里外的是,我没有给他们断去子孙。

我只要复国,本是同宗同源,何必斩草除根?因为草原的野火烧不尽,才会春风吹又生。

这也是我女真人只要留下一个,便会依然崛起一个民族的根!

天时、地利、人和。

一切都还不够成熟。

我还需要等,需要忍耐。草原上的狼,所独具备的。

逐渐的收复失地,逐步的把周围零散的部落联合起来。

人和,有了。

还需要天时与地利。

领地不断的向南扩张,我们接受了建州卫,兄长千羽为指挥史。

如果想走的更远,借助一下有利的条件,也未尝不可。 此时拒绝受封,又是一场乱战,刚稳定下来的同盟势必四分五裂。

为君者,需量天下之器。

身为部落贝勒,我等要考虑民众疾苦,愿望与所求;饥饱、寒暖;游牧民族本就是靠天吃饭,或者有今天,没明天等日子。

只有不断的走,不断地迁徙。好像一群游走于草原上的流浪儿。

但是,我们也是草原上的狼群,天空中的苍鹰。

女真人十二岁会定亲,我的小未婚妻冷月,自从那次一别,再未相见。

如今,我也已是一方部落酋长,能够赢娶她过门了。

关外的女人,不较弱,没有胆怯。健硕而又勇敢,聪明又果断。我一直未曾忘记她,冷月。想象着她会与我一起牧歌牛羊,一起征战沙场。

我备了牛羊与皮草,还有人马,前去记忆里,当年她的部落所在的地方,接她回来做我的新娘。

传说,先祖布库里雍顺,便是天女所生,我们是天女的后人。所以这样崇拜着腾格里,还有美丽的月亮。

冷月,我的月儿。

到了昔日的那片草原,有了新的毡房,却没有她的身影。

十年已去,物是人非,他们也数次迁徙。而正是因为那一夜晚,因为我们两个部落酋长联姻,冷月的父母受到了牵连,被迫迁徙他处,途中又被明军堵截,两败俱伤以后,冷月不知所踪。

物是人非!

世界上再美丽的珠宝,也不若她的眼睛明亮。

她的眼睛就像神山上的天池水一样清澈,她的美丽,如同空中那皎洁的满月,即便群星也无法与之争辉。 我要征服所有的草原部落,找到冷月!

我要只要有草原的地方,就会留下我的铁骑,即便踏平万里草原,进至荒漠,南下中原,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也要把冷月挖出来。

十年,又十年。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三十八岁。

西凉孔雀河畔,这里没有草原,只有沙。所有有草原的地方,我都没有找到冷月。

面对执着的发狂的我,兄长千羽说:“各安天命。”面对这种冷漠,一怒之下,我们彼此彼此一顿拳脚相加,男人愤怒的时候,互相又暴力去发泄。

冷静下来之后,彼此满脸淤肿的两个男人倒在地上。 我看着天空飞过的云朵:“兄长,如今曼珠国已经统一,部落交给你了,我去寻找冷月。”

孔雀河畔,风沙狂烟。

这唯一的母亲河,不知养育了这片广袤的荒漠多少儿女。

这绿洲不远有一处客栈。

这些年,我的杀心已慢慢减弱,最后变成,唯一的愿望便是寻得冷月。 推开客栈的门,那老板娘的身影,让我心头一颤,泪水上涌。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动情处。作为一个双手握着马鞭和蒙古到的男人,第一次会流泪。

“清欢,给客人上酒....”一个男子浓厚西北口音。

“清欢?她不是冷月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推开门进去,就这样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十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

略微思索,明白了一些事。

“清欢”即使“琴还”她一定是冷月。 游牧民族爱马伴侣,马匹牛羊就是财富。

我们的民族有一个传说: 马头琴是一个少年最爱的白马化身身而成。 主人待白马不是主仆,而是亲密伙伴。

王爷以重金买马,少年拒绝之下被打半死而被夺去白马。

白马以性命去抗争,临死前回到了主人身边。

少年悲痛不已,思念成疾。夜梦白马吐人与:取我的筋与骨,做成琴,继续与你相伴,为你解忧........

清欢,即是琴还。

即使不能相见,也宁愿化琴为伴吧?

我推门而入,寻一桌前坐下。

二十年,她比以前漂亮了,长大了,成熟了。我还能认出她的模样,可是,她已经认不出我了吧?

我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在我与兄长统一蒙古成立曼珠国以前,只要有草原的地方,都能看到毡房。

西域的畏兀儿和蒙古的游牧部落混居的也很多,只不过女真族的活跃范围主要在在神山下,混同江两岸。

所以西北来了蒙古人当地人并不会觉得奇怪。

那个操着浓厚西北方言的掌柜喊着“清欢,有新客人。”

“这位客官想吃点什么?”清欢刚给其他客人倒完酒,用围裙擦了一下手,来到我的旁边。果然乡音无改。即便因为年龄声音变化,语调也不会变的。

“琴还。”我用母语说了这个词语。 “咣!”的一声,她手中的酒壶,掉在了地上。

当天晚上,我在店里留宿。

不是我的,不强求。是我的,我带走。

这些年,除了冷月,我的心情已经趋于平静。

国已复,唯独冷月不能负。如果冷月不是自愿,平了这家店,杀光这里的人,我也要把她带走。

掌柜的龙儿,带着说不清的表情与我一起吃着酒,清欢为我到了酥油茶。

想不到,这么多年已过,家乡的习惯,她倒是没有改。

这种熟悉的味道,恍若昨日再现。

清欢慢慢讲述着,这些年的往事: 当年我族被屠城之后,她的父族部落被牵连,被迫向东迁徙。路途明军堵截,两败俱伤后,虽逃出生天,人数也所剩无几。

祸不单行,残兵又被西凉响马劫掠。所有蒙古族只有战死的男人,没有做俘虏的孬种。最后只剩下了冷月一人。

冷月,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得胜而归的西凉响马,来到龙儿的客栈喝酒庆功,龙儿重金买下了冷月,龙儿无妻女,怜惜她孤身一人,认为义妹。

日久生情,龙儿欣赏冷月的干脆果断,勇敢又坚韧。冷月感恩龙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更名为“清欢。” 清欢告诉龙儿,说我是家乡族人。

酒过三巡,我们这两个男人都喝的醉眼惺忪,龙儿的大手搭在我的肩上:“大兄弟,跟你说,大哥有件事实在羞于启齿。

我与你嫂子清欢名义上的人是夫妻,实际上,唉....哥哥我.....身为一个男人,却不能尽人事啊……”说完往旁边一倒,呼呼睡去…… 听到这里,我心里忽的一阵放松。

堵住胸口的石头,瞬间落地。

夜晚,我与清欢泪染衣襟,互诉衷肠。暗自高兴她并未真正许人的同时,又痛惜她这些年受的苦。

得知他们并未有肌肤之亲,清欢本就是我的未婚妻,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带走了。

把身上所有能留下的值钱的物品全无留下,宝石镶金扳指,雕花银腰带,少许但是银两……最后只带了一把蒙古刀,和马匹与清欢一起离开。

身后的龙儿站在客栈的门口,并为阻拦一个字。我们一路未回头,带着她回到草原看一看,看一看今天的曼珠国、混同江、还有神山和天池。

天池边上,我对着腾格里立下重誓:“此生此世,唯愿清欢一人。”

此后,我与清欢居住在神山。世上再无范察,只有聆音与清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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