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童梦瑶满脑子都是自动对中机构的设计思路。从原理到结构,从结构到图面,从装配图到零件图,从零件图到加工,从加工到检验,总有一些疑惑存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设计的过程仿佛是走路,不停地遇到三岔路口要人去选择。如何才能游刃有余,绝对不是看了一遍成功的设计就能做到的。

过了年,同事们都陆续回到了琳达。整个办公室没有一个是鹿亭人,都是外地来的——姚继业从昂赛回来;梅斯柏从里湖回来;左富山从虎山回来;张玉迷从马原回来;蒯定棋从芦干回来;白云飞从贡丽回来;童梦瑶从云罩回来。其余人员——强燕飞和冯婉丽,还有周中柱、查妮托——虽然也是来自外地,但春节期间留在鹿亭,没有回老家。

上班的前一天,多数人都已经回到了宿舍。06室的三个人中,是白云飞来得最早,他不到中午便到了。下午的时候,梅斯柏和左富山先后也到了。三个人准备聚餐,于是,白云飞就开始打扫客厅,整理厨房,而梅斯柏和左富山便出门了。

梅斯柏和左富山先进了一家超级市场,本来想买饺子的,但一看饺子馅几乎都是荤菜,就又没有买。他们出了超市,就去了菜市场,并在那里买了一斤饺子皮和一斤韭菜、一斤豆芽——后两样就是做饺子馅的了。

等他们回到宿舍,白云飞早已把客厅打扫干净,厨房也整理好了。他一看到左富山提回来的饺子皮和韭菜、豆芽,可高兴了:“我就是想吃韭菜饺子!”说完便张罗起来。等白云飞剁好饺子馅,三个人便围在小餐桌旁包起饺子来了。

别看他们平日里多半是和那些材料啦,尺寸啦,结构啦,术语啦等等打交道,包起饺子来可一点也不含糊,包出来的饺子虽然不算特别漂亮,也算是有模有样的了。三个人一边包饺子,一边拉家常,你问我家里几口人,我问你家里人身体可好……

吃过饺子,大家看了一会儿电视,又陆续洗过澡,然后便就寝了。白云飞声称还有话要继续和梅斯柏聊,就跟梅斯柏躺在一起。其实,白云飞并没有特别的话要说,他不过是喜欢和梅斯柏亲近一会儿。两个人聊着聊着不知怎的便说到白云飞的胡子上头来了,梅斯柏要他剪掉胡子,说那样才会显得精神。白云飞说他剪过了,但不想全剪掉。

“为什么不全剪掉呢?”梅斯柏还摸了白云飞的胡子。

“这是个秘密,现在不跟你说,以后再跟你说吧!”

“好吧!就让你保守这个秘密。”

“我还有个秘密,也不想告诉你。”

“怎么尽是秘密呢?你还是告诉我吧!”

“这个秘密暂时也不能告诉你,因为不一定能实现。”

“是不是你要当官了?”

“不是。”

“找到好工作了?”

“也不是。也许明天你就能看见,大家也能看见。”

“好吧!就等明天。我是个有耐性的人。”

白云飞不想再影响梅斯柏休息,便轻轻起来,回了自己房间。

年后第一天上班,梅斯柏还是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就出门了。他先是跑步,再就是吃早餐,然后再步行到公司。

因为不是特别忙,只是要求大家进入工作状态就可以了。一上午几乎没有什么事,梅斯柏只是要整理以往的旧资料而已。白云飞和其他几个同事陆续过去和姚继业商谈了什么,然后就回了座位。姚继业也随机到大家座位前看了看,顺便也会问几句话。

下午一上班,梅斯柏就见白云飞搬到他的前面来了。接着又见童梦瑶搬到白云飞的前面。这样一来,梅斯柏前面就坐满了。这时候,梅斯柏才想起前一天晚上白云飞提到的所谓秘密。

一搬好座位,白云飞就回过脸来看着梅斯柏,同时用眼神跟梅斯柏说:“你明白了吗?这也是我的一个秘密呢!”梅斯柏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对于梅斯柏来说,白云飞和童梦瑶能搬到自己前面确实是件好事,似乎自己的队伍一下子壮大起来了。

当然,白云飞和童梦瑶之所以搬了过来,并不是他们自己可以做主的,而是必须先征得姚继业的同意。白云飞一上班就向姚继业口头申请了,没想到姚继业还同意了,不仅如此,姚继业还想到让童梦瑶一道搬,而这又恰好是童梦瑶所希望的。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搬了过来。

因为刚上班,而且又是刚搬了座位,白云飞一下子静不下心来,就想和梅斯柏聊天。他先是对梅斯柏挤眉弄眼,见梅斯柏没有理他,就觉得受了冷落。

“喂,”白云飞继续对梅斯柏做着亲昵但不怎么尊重的表情,“又过了一年了,你几岁了?”

梅斯柏明知道白云飞是在没话找话,就没有理他,而是笑了一下。

“我说你,”白云飞像是在生气,敲起了梅斯柏的桌子,“你哑巴了?”

“我没有哑。”梅斯柏答道。

“那你倒是说话呀,你多大了?你几岁了?”白云飞忍不住提高嗓门。

这时候,左富山、周中柱都扭头看了一眼白云飞,然后窃笑起来——他们都觉得白云飞有点过分。而姚继业则是从他自己的位子上看了过来,同时皱了皱眉头。

“四十三岁。”梅斯柏尽量压着嗓子说。

白云飞得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问:“我搬到你前面了,你开心吗?”

“开心。”

“以后鞍前马后的,你就让我多伺候伺候你吧!”

“你是和我一起工作,而不是伺候我。”

白云飞见梅斯柏没有生气,就放肆地伸过手去托他的下巴。梅斯柏本能地想避开,却避不开。这时姚继业过来了,只见他瞪了白云飞一眼,又瞪了梅斯柏一眼,然后问白云飞:“过了年了,你多大了?”

“二十七岁了,经理。”白云飞站了起来。

“你还知道你二十七岁了,”姚继业说,“我还以为你才七岁呢!”

白云飞不出声,但表情上还是知错的。

姚继业又叫白云飞:“你出去!”白云飞不想动。姚继业又叫道:“出去!”白云飞见姚继业来真的,就问:“去哪儿?”姚继业命令道:“到走廊上去,站在厕所前面,好好反省一下。”白云飞乖乖地依言出去了。

姚继业又对梅斯柏发牢骚:“梅工,你怎么一点都不管好眼前这几个人呀?”梅斯柏从姚继业的口气听得出,事态已经很严重了,就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像个受处罚的小学生似的。他皱起眉头,不知说什么好,样子很是窘迫。姚继业又说:“一上班就让人家在你面前吊儿郎当,你都不阻止一下,你没有尽到一个总工的责任。你不要以为只有我有责任管好大家,只有我有责任带好大家,你比我更有责任,因为你的年纪和地位比我高。你好好想想吧,如果对我有意见,可以找师总谈,也可以找陈董谈。别忘了,你是总工,不是一般的工程师,时时刻刻都要对整个部门负责。”姚继业发完脾气就出去了,似乎是不能忍受梅斯柏这么宽容地对待办公室纪律。

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候事情过去,而梅斯柏则深深感到愧疚。一直过了半个小时,梅斯柏去上厕所,才看见白云飞还站在厕所门口的走廊上。白云飞看见梅斯柏,满不在乎地把脸扭向下面的车间,似乎不想理梅斯柏。

“你怎么还不回办公室?”梅斯柏问道。

“我不敢。”白云飞回答,态度冷淡。

“你回去吧,站在这里不好看。”

“姚经理不叫我回去我就不敢回去。”

梅斯柏不好坚持,但轻声说道:“他把你赶出来罚站实在是不好,你都这么大人了。”

“确实不好,但他有权这么做,而我必须服从。”看到梅斯柏一脸疑惑的样子,白云飞又满不在乎地一笑,然后解释道:“我和姚经理关系很好,要不他就不会让我搬到你的前面来了。还是他交代我的,要我和你搞好关系,不要因为年龄相差很多就有隔阂。没想到现在我和你开点玩笑,他又罚我站,看来我又做过头了。”

梅斯柏见白云飞没有往心里去,也就没有勉强。又过了一小会儿,只见姚继业回到办公室,同时进来的还有白云飞。等白云飞落座后,姚继业又过来了,他打量了一阵白云飞,然后问梅斯柏:“梅工,你对小白有啥意见,就提出来。”梅斯柏再不敢掉以轻心,就仔细看了看白云飞,又认真想了想,说:“我提三条意见。”姚继业的表情缓和下来,示意梅斯柏说出来。这时白云飞又扭过脸来看着梅斯柏,表示愿意洗耳恭听。姚继业又用鼓励的口气催促梅斯柏:“讲吧,都是为了工作,不要客气。”梅斯柏就向白云飞提出以下三条意见:

1.搬完座位,应立即做清洁工作;

.不能留长头发,更不能蓄胡子;

.不能在办公室托人家的下巴。

这些话,梅斯柏说得不是很轻,至少童梦瑶是听见了;所以她立即就开始做整理、清洁工作,尽管她的桌面不是很乱,也不是很脏。这一点,确实令梅斯柏感动——女孩子听话嘛!更令他感动的是白云飞,他不仅整理了桌面,接连擦了好几遍,还将电脑也好好抹拭了几遍;又把键盘拆开来,连每个键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再复原——拆开键盘是要技术的,一般人不敢动,梅斯柏更是不敢动。

看到白云飞和童梦瑶都很听话,姚继业就高兴了。他又过来对白云飞说:“梅工的要求,限你三天做到。”白云飞点头表示遵命。姚继业又看了看童梦瑶的桌面,要梅斯柏过去检查一下,梅斯柏就过去了。

“梅工,你看这样还行吗?”姚继业问。

“行!”梅斯柏说,然后又赶紧装模作样地替童梦瑶整了整文件夹,好像某个夹子不够平整似的。

姚继业又对童梦瑶说:“你们女孩子不仅要会打扮,还要会随时做清洁工作,不要偷懒。”

“是,经理。”童梦瑶说。

姚继业又说:“梅工要带好头,这样大家才好向梅工看齐。”

第二天,当白云飞来上班时,梅斯柏差点认不出来了。确实,白云飞不仅头发剪短了,胡子刮干净了,连衣服也显得整洁了,整个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坐下来,故意扭过头让梅斯柏检查了一会儿,见梅斯柏十分满意,才开始做事。

梅斯柏就想:“难怪他昨天一下班就跑,然后一直躲着我,原来就是要给我一个惊喜!”

第三天,白云飞想和梅斯柏说话,希望梅斯柏再提点意见。梅斯柏觉得一切都好了,再没有什么要说的。趁姚继业出去的时候,白云飞又转过头——一边看着梅斯柏一边留意走廊——,还伸出手去,想托梅斯柏的下巴,但立刻觉得不妥,就缩了回来。

“喂。”白云飞轻声叫道。

梅斯柏抬起头来,看着白云飞笑了笑,又摇了摇头。白云飞做个鬼脸,表示对梅斯柏不满。

“我要跟你说说悄悄话。”白云飞说。

“好吧。”梅斯柏笑着说。

“这个年你过得怎么样?”

“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

“那你就再说一说感觉!”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觉得很累。”

“那你为什么要回家呢?”

“嗨,还不是随大流吗?”

“那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跟人家发生冲突呀?”

“差一点发生了,但躲过去了。”

“是什么事呢?”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不小心把泡面的热水洒了一些出来,弄脏了人家的衣服,可人家只是瞪了我一眼,没有大骂出口。哎呀!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这时候,白云飞看见姚继业又回来了——他正在走廊上朝办公室走——,就赶紧回过身来正襟危坐,两眼看着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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