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美琼刚刚息怒,有四个女人却被气炸肺了。这四个女人被气炸肺,得归咎于刘佳慧、薛咏梅这两张快嘴——她们讲起故事来可是特别兴奋,而且常常是眉飞色舞。要她们不喝水可以,要她们不吃饭也可以,要她们不搬弄是非,那就绝对不可以。刘佳慧、薛咏梅不仅表面上快乐,内心里也感到幸福,因为她们想说什么都可以,生活对她们来说,能和闺蜜就各种话题聊个没完也就够了,聊天等于聊天下,聊天下又等于占有了天下。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温小勤,她气急败坏地跑到技术部,径直找到白云飞,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白云飞见势不妙,起身想走,却被温小勤拦住了。看那架势,就像白云飞真的是她男朋友,而且又亏待了她似的。

“我有事要到车间去,你别挡路。”白云飞说。

温小勤把一摞纽木恩的清单拍在桌上,愤怒地说:“你先把我的事做好再下去,”她指着一张清单质问,“你是怎么做事的,这‘ Miscellaneous -hardare ’ 是什么东西?”

白云飞一看,很不耐烦,答道:“你知道的,不就是一些紧固件吗?没来得及统计,随要随买就是了,你以前不是会处理的吗?”

“我以前是会处理,那是因为我高兴;我现在不高兴了,你就得给我一项一项写清楚——名称、规格、数量——,不然我就告到师总那里。”温小勤恶狠狠地说。

“那你去告吧。”白云飞神情沮丧地说完就走了。

等温小勤走了,白云飞才回来。可是还没等他坐稳,岑粉蕾却下来了,这时她的愤怒已经过去了,现在心里只剩下幽怨。她斜倚在门边,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盯住白云飞足足有五分钟。也许是因为心里有鬼,白云飞感觉到了岑粉蕾的目光,他就抬头看着她,并向她点点头。这时候,岑粉蕾又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在心里说:“你亲了我,这倒没什么,现在又去亲外国人,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她并不想使他难堪,只想让他知道她的心里还有他就够了。而白云飞呢,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岑粉蕾的心思,所以才会对她点头,对她表示一点安抚,同时也恳求她放过他。既然完成了心灵的交流,岑粉蕾也就惘然若失地上楼了。

白云飞终于通过了两个关卡,还有两个关卡怎么过,他不得不考虑。王新娜也好,伍秋兰也好,都没有跑到技术部来撒泼,她们都只在各自的岗位上生闷气。

王新娜在心里骂道:“连洋妞你都泡,还在我面前假正经。我哪点比不上洋妞?我的身材不必说,我的嗓音不必说,难道你看不出我对你的绵绵情意吗?你对我是铁石心肠,对人家却是一见钟情,你的良心给狗吃了吧?以后我若再看你一眼让我变成瞎子!”骂完,她又在他的名字旁边打了一个大大的“NG”才算解恨。

伍秋兰在心里骂道:“我终于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蛋。你在我面前装斯文,见了洋妞却如狼似虎,哪里还顾什么东方人的传统美德!你真是丢尽了我们华夏人的脸!你这个崇洋媚外的民族败类,我怎么会喜欢上你!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她又翻开物料借用登记簿,在他的名字下狠狠地打了个叉叉。

她们在气头上都不想再看到白云飞,可是哪里真就做得到?一到下班都提心吊胆地怕他溜掉,因此一个在办公楼出口处,另一个在车棚入口处站定,专等白云飞出现;她们已经顾不上他对她们的态度了,只想看一眼这个不知羞耻的人就够了。

白云飞早料到了出公司的时候会碰到什么人,因此吓得要死,为了安全起见,他就和梅斯柏一起下楼,好有个挡箭牌。快下到一楼时,白云飞轻轻拍了梅斯柏的肩膀一下。

“梅工,”白云飞说,“等一下适当的时候你帮我看看手相。”

梅斯柏知道,所谓适当的时候,也就是白云飞被讨厌的女人看得难受的时候。“我不会看手相。”梅斯柏忍不住笑了。

白云飞以为梅斯柏不肯配合,就野蛮地堵住他的去路,说道:“你要敢不看,晚上八点我就过来打你一顿。”

一出办公楼,他们看见王新娜站在立柱边,臀儿翘得高高的,两眼却朝公司大门口张望。白云飞赶紧把手交给梅斯柏,梅斯柏连忙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我先看生命线。”梅斯柏煞有介事地说。“你两岁的时候曾经得过小儿麻痹症,差一点就成了跛子。后来你妈把你托付给一个和尚,治了一年才好。为了感谢救你的和尚,你妈每年都会领着你去庙里还愿,直到你长大成人。你二十岁的时候因为暴食蚕豆造成消化受阻,曾经住院治疗,一天要吃三个番茄,连续吃了四天,一个星期才出院。你四十岁的时候将会因工作繁忙而劳累过度,到时要特别小心。你的寿命很长,至少能活到七十岁。”虽然梅斯柏在乱说一气,白云飞却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王新娜和伍秋兰的中间位置了,她们都在气鼓鼓地望着这边。梅斯柏又搜索枯肠地继续编造故事:“你的财富线显示,你二十二岁开始自食其力,但手头一直不宽裕。到三十岁你会改行,在老婆的帮助下你会赚到很多钱,但你很奢侈,又会继续拈花惹草,所以最终成不了大老板。再看感情线,你从二十岁到二十四岁曾经和一个女人有过一场非常浪漫的、刻骨铭心的、永生难忘的爱情,可惜没有完美的结局。你二十九岁的时候,也就是明年,会和一个比你大的女人结婚。那女的有一绺头发是白的,身材非常苗条,她是个裁缝,又很会跳舞。你会跟她远走高飞,追求幸福自由的生活……”

等梅斯柏和白云飞走出大门,王新娜和伍秋兰都重重地叹了口气:“嗯!”接着又将浑身气力都运集到牙齿上,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骂梅斯柏:“你个老不死的!”

也该梅斯柏倒霉,他千不该万不该得罪女人。但是,若他不给白云飞看手相,晚上免不了一顿好打——他很清楚白云飞的性格,这个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要说此前王新娜和伍秋兰还有点尊重梅斯柏的话,那从这以后,她们就只会恨他了。既然恨他,她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两个娘儿们分别对各自的老公说明了情况,授意他们要报复一下“那个老不死的”。王祖仁和吴仁立立刻心领神会,就等适当的机会了。怎么报复呢?他们合计来合计去,觉得直接动粗不可取,就准备给他来个指桑骂槐。他们知道,早晚梅斯柏爱去街上吃面条,而最常去的是复兴路的十全面食店。他们的运气并不算好,几天去面店里都扑了空。直到第四天早上,他们终于碰到了梅斯柏。看看时机已到,两人就装模作样聊起天来。

“前几天,师总跟我说了,要让我当油漆组长。”王祖仁说。

“那就恭喜你了!”吴仁立说。

“小小的组长,又不加工资,有啥好恭喜的。”

他们说话梅斯柏完全听得见,但吴仁立还是进一步提高嗓门说道:

“你别看小小组长,那可是凭你的真本事得来的。不像有的人,当官是因为啥正经事也不会,只会吹牛拍马。”

王祖仁接话道:“现在是这样的风气。有的人当总工,那可能就是叫他设计他不会,叫他转译他也不会,偏偏又一把年纪了,只好让他做做样子,当个总工混口饭吃呗!这和公有工厂是一样的,谁笨谁当官,谁能干谁倒霉!”

“其实,人家当总工也是出于无奈,”吴仁立颇有同情心似地说,“当了总工就不用做事了,既然不用做,那他会不会做还不都一样。你看蒯定棋,他不当总工一样干得好好的。”

“这话说对了,”王祖仁说,“要说设计能力,蒯定棋是最强的了,以前人家连装配图都不画,直接就能定出零件尺寸,还有谁有这样的功力?”

“左富山也很厉害,”吴仁立说,“你没看到师总常叫他到现场解决技术问题吗?——红人啊!我看缺了左富山,公司要倒闭!”

“倒闭是不会的,还有周中柱呢!人家机械、液压、气动各项全能,什么问题到了他手里不会迎刃而解?一台设备到出货,往往都有一百个左右的问题被他解决了:人才啊!”

“说得也对。就是那几个小姑娘,个个也是CAD高手,做起事来多麻利。”

“一句话,当总工的是最没用的,据说刚来时连电脑也不会开,还是强燕飞手把手教会的。唉,要是没有强燕飞,公司肯定会倒闭。”

他们说完这几句话,又假装忽然发现了梅斯柏,高声打起招呼来:“梅师傅,早啊!”

梅斯柏脸色铁青,翻着白眼没有理他们。他越想越气,面条也不吃完,结了帐就走。王祖仁和吴仁立交换了一下眼色,相互点了点头,心想:“看来这老不死的气得够呛!老婆那里好交差了。”

梅斯柏气鼓鼓地刚走到金华路,王祖仁和吴仁立就骑着破自行车赶上来了。

“梅师傅,我带你吧?”王祖仁停在梅斯柏旁边。

梅斯柏还生着气呢,哪里想理他?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谢绝说:“不远了,你们先走吧。”

吴仁立朝梅斯柏笑笑说:“梅师傅,你慢点走,别摔跤。”

因为看出梅斯柏不喜欢人家称他为梅师傅,王祖仁就特别交代他的徒弟何金德,要他以后称呼梅斯柏为梅师傅,再不要叫他梅工,更不能叫梅总工了。在何金德的带领下,许多车间的工人便都叫梅斯柏为梅师傅了。他们这么一改口,梅斯柏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听这三个字就像孙悟空听唐僧咒语一样难受。而师攻玉呢,一听到人家叫梅斯柏为梅师傅,就高兴得像吃了开心果,笑得合不拢嘴。他原来就不喜欢人家叫梅斯柏为梅总工,好像跟他平起平坐似的。为了奖励王祖仁,师攻玉真的任命他为仅有两人的油漆组组长。这样一来,有少数人就效仿王祖仁,故意找机会在师攻玉面前叫梅斯柏:“梅师傅,梅师傅!”直叫得梅斯柏灰头土脸,而同时又逗得师攻玉心花怒放。

虽然梅斯柏的不快很快就变成了无奈,但还是被白云飞看出来了。有一次,梅斯柏和白云飞一道去油漆房看一个零件的喷漆颜色,又叫王祖仁看见了,被他叫了一声梅师傅,梅斯柏爱理不理地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但很不高兴。白云飞一听王祖仁那样叫梅斯柏,就知道梅斯柏会不高兴——那可不同于白云飞私下里叫梅斯柏为“小家伙”。

恰好这段时间白云飞在琢磨一件事:他想去看看邢丽倚,就跟梅斯柏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去看就是了,”梅斯柏无关痛痒地说,“她还能把你赶出来不成?”

“你敢不敢跟我一道去呢?”白云飞问。

“你是要我做个陪衬吧?没问题。”梅斯柏说。“但我总得找个理由。”

“你就去叫她做一条裤子。”

“好吧,我还真想做一条裤子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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