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沉思众,皆乃燕唐有数智慧人众,里面利弊一点即透。

圣人饮口酒,示意独孤心慈继续说下去。

独孤心慈既开了头就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兵者国之大事也,不得不察”

“府兵,取之土著,恐累亲族,所故无外叛内侮及杀帅自擅。镇兵则是师不土著,无家族之顾,藩镇的将帅若有私心,以国兵为私军,据要险,专方面,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再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后患无穷”

“那如何了得?”岐王范不禁叫到。

“可如今府兵崩坏,各折冲府满半则优,诸多折冲府平日空营,检校日募流民充数,加之常被强留以至久戍不归,导致府兵避役,兵士逃亡,以致番上卫士缺员,征防更难调发。府兵已近名存实亡”张说相公苦笑,诸相公中亦以其最为知兵。

宋璟亦黑脸不语,姚崇狂饮一杯酒。

圣人黑脸,摸出一张纸扔给独孤心慈。

独孤心慈接过一看,亦是冷汗直流。此乃一中旨,只需用宝玺即为圣旨。

旨意为设缘边九节度使一经略使,节度及所部军队,赐双旌双节、揽军政大权,藩镇名所在地职责军力安西节度使,北庭节度使,河西节度使,朔方节度使,陇右节度使,剑南节度使,岭南五府经略使,河东节度使,范阳节度使,平卢节度使。

诸节度边军以前分番服役的健儿、罢诸州团练使后新组建的团结兵和地方乡兵、郡兵组成,亦可自行招募健壮,兵饷取由辖区郡县赋役。

这可就是藩镇雏形了啊,独孤心慈叹道。

宋璟见独孤心慈看完后沉默无语,抓过纸张撕扯为废屑。

圣人与众人皆看着独孤心慈,忽又各自饮酒不语。

独孤心慈见众人怪异,干笑两声

“其实也无须因噎废食,藩镇弊处严加防范即可,募兵仍有其势在必行之义”

“若今日汝事有不谐,此番言语怕只有说与万千英灵听了?”圣人忽然悠悠叹道,九月独孤心慈抛出此策,却未言明利弊,若今日午时独孤心慈事败,一切皆休,燕唐也因此策埋下祸根。

众臣皆明了,皆知府兵制近亡,募兵制将兴,但如此剖析其利弊的怕只有这位差点背负十大罪的辽阳郡王嗣子。

“某今日出府前已有遗言留案,亦有此言,圣人若遣人搜查必得之”独孤心慈讪讪道。

他确有遗书一篇与邱斌,却嘱咐只与狼团金一峰。

“杨将军亦有大功,若无杨将军前往逮住此子,怕某等亦无福听取如此良言”姚崇亦举杯与杨思勖右监门卫大将军饮胜。

“如何防范藩镇专权?”陆象先尚书又问。

“藩镇之始端源自北府兵”独孤心慈掏出一支雪茄,凑着亭内点着的蜡烛点燃。

“拿来”圣人瞪眼。

独孤心慈暗叹这人不能得意忘形,这刚享受上就忘了周遭一群虎狼,独孤心慈只得把雪茄盒子放在案几,任由冯元一交由圣人,圣人分而吸之。

前晋太元初,谢玄北镇广陵,时苻坚方盛,玄多募劲勇,牢之与东海何谦、琅琊诸葛侃、平安高衡、东平刘轨、西河田洛及晋陵孙无终等以骁勇应选。选以牢之为参军,领精锐为前锋,百战百胜,号为北府兵,敌人畏之。

北府兵抗御前秦屡立战功,淝水之战,八万对百万战而胜之。此亦乃北府兵辉煌之始。

后晋朝廷征谢玄为会稽内史,以朱序为青﹑兖二州刺史,代玄镇广陵。谢玄从此失去将北府兵之权。但其参军刘牢之率北府兵镇京口,威慑诸王,后刘牢之被桓玄迫死,其参军刘裕联络北府兵举事,灭桓玄。

后刘裕代晋自立,定都建康,国号“宋”,所恃亦为北府兵。

圣人与众臣听闻独孤心慈缓缓道来此段史辛,皆默然。

北府兵史籍皆有载,均以其忠心为晋,悍勇严纪,百战百胜,屡抗后秦,乃晋之柱石。

圣人与亭内诸臣皆非凡人,今日闻独孤心慈剖析,皆知其言为真。对募兵之害更是如有亲见。

岐王范与薛王业亦熟识此段史辛,但均未有此等识见,见圣人与众臣沉默,皆知独孤心慈所言直迫真相,心中对此子的一丝不以为然消散无踪。

“北府兵乃募兵之典范,执于谢氏十年,刘牢之掌十五年,后皆归刘裕,两度濒于解体,首次为谢氏交出兵权,由皇亲信臣代之,但其下刘牢之诸人均领军马,聚团成势,后刘牢之都督七州军事,此为北府军之顶峰,后桓玄夺刘牢之兵权,迫其自杀,并杀诸多北府兵军将,并重兵镇其根基地京口与广陵,北府兵几近消亡,后两年,原北府兵参军刘裕联络旧部举事,杀桓玄,重建北府兵,此时北府兵已为新生,原诸军成员已无之初声势。”

“募兵重在兵将而非帅”独孤心慈总结,“主帅恩于将,将私与兵,兵随将走,兵只知将不知帅,更莫知。。。。朝廷”独孤心慈邪魅一笑。

“募兵之害在将而非帅,十使节度边镇势在必行,却可细分,军乃国之兵,非将之私兵,私兵一道害一道,私兵一郡害一郡,但私兵一县呢?一郡百县某不信有十之一为乱”

“汝认为应以县为募兵之基?”

“因地制宜,募兵可轮换防区,四年,五年均可,折冲都尉以上将官亦需换防,兵部任免需至果毅都尉级别”

“募兵之本在于利,壮勇为兵在于饷,防区财政若落入镇藩之手,嘿嘿。。。”独孤心慈慢吞吞的吐着烟雾却不在说话。

“怎地不说了?”张说相公问道。

“接着的不说也罢,汝等不正在做么?重文轻武,以文役武,反正均是那个意思”

众人无语,众人这时才想起,此位亦是燕唐有数的藩镇啊,庙街折冲府加上狼团足以雄霸一方,若不是其主动让贤,怕远东黑水以北皆受其节制了,那样一来,不过双十年华的独孤魔狼怕已控地千里,又得驱度寐罗刹流鬼国之力,就连圣人亦惊起一身冷汗。

“自然最最最重要的一条还是强禁军弱镇军,府兵不能撤,团结兵需加强,募兵最终的比数达到燕唐军伍总数十之二三即需警戒”

“某已说的足够全面了,诸位荣某歇息一会吧”独孤心慈一番话足够众人消化许久。

已接任蒲州刺史的陆象先更是眼神闪烁,与独孤心慈饮胜一杯,然后温言道“独孤侯爷不若随某至蒲州,圣人怕不吝一参军之职司吧?”

“参军很大么?”独孤心慈眨巴眼睛。

“汝之蒲州怕长史亦不适于其值”圣人叹道,他当日招揽独孤心慈亦为羞辱,此子去岁已为都督府长史。

“中书省亦缺远东侯如此大才,某保汝为中书舍人如何?”紫微令张说又抢先了。

“门下省给事中亦有缺,不算辱没远东侯身份”宋璟侍中也出言抢贤。

“远东侯去岁亦是远东都督府长史,之前亦为折冲府都尉,均是正五品职司,汝等所许职司倒算符合其应有之待遇,汝等若能说服其入职,某当欣喜许之”圣人笑道。

诸人热切看向正吐云吐雾的独孤心慈。

独孤心慈翻翻白眼“其一,某明日即被禁足闭门思过,汝等所许职司怕等不及某。其二,某对辅官无爱,自从做了远东都督府长史,某就对被人指使做事无感觉,其三,诸位认为能辖制住某么?其四,重要的事说三遍,某懒,某很懒,某超乎汝等想象的懒。所以指望某三更上朝,某某会每年病上个两回的”

“嗯,某之病,会一病半年的”独孤心慈叹道,天色已黑定,大明宫诸殿均已悬挂好灯笼,一条条的灯笼路如火蛇绕山。

众人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惫赖远东侯,心中均汝万匹黑水马趟过。

圣人与诸臣默契的饮酒一口,皆不言语。

是啊,谁能镇住这个桀骜的远东侯?

“禁足?闭门思过?如有何过错?”岐王燕范打破沉闷局势。

“他一小子害圣人与诸多臣工烦心,乃圣贤书未读通透,自应禁足思过”独孤郡王出言刷存在。

“来来来,不必为一小子扰了兴致,诸位,饮胜”圣人开始调解气氛。

众臣郁郁举杯。

“远东侯封建论帖一出,怕世人无一敢言楷书大家了”张说相公也转移话题。

“谬赞谬赞”独孤心慈赶紧谦让。

“远东侯之楷书筋力丰厚,气势充沛,劲挺豁达,却又秀媚多姿,富丽堂皇,尽显盛唐气魄,实乃难得精品”张说继续夸赞“不知远东侯运笔可有窍门?”

“楷书有大小之分,运笔皆有差异”独孤心慈想想还是解说一下,免得聒噪。

“小字运笔要圆润、娟秀、挺拔、整齐;大字要雄壮、厚重。大字下笔时用逆锋,收笔时用回锋;小字下笔时则不必用逆锋,宜用尖锋,收笔时宜用顿笔或提笔。譬如写一横,起笔处或尖而收笔处则圆;写一竖,起笔或略顿,收笔则尖;撇笔则起笔或肥而收笔瘦:捺笔则起笔或瘦而收笔肥,同时也要向左向右略作弧形,笔画生动而有情致;点欲尖而圆,挑欲尖而锐,弯欲内方而外圆,钩半曲半直。运笔灵活多变,莫可限定。尤其是整篇字,要笔笔不同,而又协调一致,一行字写出来,错落有致,却又一直在一条线上,如是则行气自然贯串,望之如串串珍珠项链,神采飞扬。”

张说边听边用酒水在案几上比划,颇为专心,众人亦听得精妙。

“某初学钟、欧,得其字形,再会以法,自然合度。然大小、繁简、长短、广狭,不得概使平直如算子状,但能就其本体,尽其形势,不拘拘于笔画之间,而遏其意趣。使笔笔着力,字字异形,行行殊致,极其自然,乃为有法。仍须带逸气,令其萧散;又须骨涵于中,筋不外露。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方是藏锋,方令人有字外之想。如作大楷,结构贵密,否则獭散无神,若太密恐涉于俗。作小楷易于局促,务令开阔,有大字体段。易于局促者,病在把笔苦紧,于运腕不灵,则左右牵掣;把笔要在虚掌悬起,而转动自活。若不空其手心而意在笔后,徒得其点画耳,非书也。”独孤心慈继续信口胡诌。

“善,远东侯尽得楷书精髓,某等拜服”张说叹道。

“妙语百句不如试行一事,远东侯不若写上一帖让某等开眼”姚崇梁国公哼道。

“书如心意,亦有人品,岂能随意而为?”独孤心慈继续推搪。

“梁国公心慕汝之书法,汝当敬老,书写几个大字亦不费功夫”圣人劝导,这姚崇前任相公之时,圣人颇为敬重,后虽罢相,也极受尊崇。

“梁国公乃国之栋梁,让汝写几个字,岂能推搪?”独孤贞也开口,姚崇虽多次言明魔狼天星穷兵赎武,但均为国事,并无私心。

“唔,”独孤心慈无奈点头。

圣人忙令人搬来笔墨纸砚。

皇家的笔墨纸砚自是不凡,端砚、歙砚、洮砚、澄泥砚样样皆全,紫毫笔,诸葛笔,宣州笔摆满笔山,益州纸、扬州纸、剡溪纸,黄的白的笺花的品种繁多。

独孤心慈却先拿镇纸观瞧,此镇纸乃玉石雕刻,尺长基座上雕一卧狮,玲珑可爱。

“赏与汝了”圣人大方的一挥手。

“某用字帖换吧”独孤心慈咂摸一下说道。

“汝倒是不想占便宜”圣人没好气。

独孤心慈讪笑却不动手。

众人皆围拢过来观看,见其迟迟无动静,姚崇忍不住催促“怎地还在酝酿?”

“恩”独孤心慈朝干枯的砚斗呶呶嘴。

众人明白了,这是要人磨墨呢,圣人正欲唤人来,姚崇上前挽起衣袖,开始往砚斗注水,放入来自河北易县的松烟墨,研磨起来。

独孤心慈也不阻止,笑意盈盈的来到案后,挑出一卷硬黄纸,镇纸抚一抚,铺在案上,张说相公过来案前牵住。

独孤心慈活动一下手腕,拿出一枝大号紫毫笔,沾满墨汁,笔走龙蛇,一行大楷逐此呈现: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明皇,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用笔刚劲峻拔,笔画方润整齐,结体开朗爽健。

然后又在左侧一行小楷:远东魔狼天星贺姚老骥七十寿。

张说相公一看差点笑出声,姚老骥,姚老马?紫微令张说与梁国公姚崇可有宿怨。

姚崇苦笑,众人瞠目。

独孤心慈掷笔,清水净手,也懒得理会众人目光,拿起一盏酒细细品尝。

词自是好词,恣意狂放,贺寿也合情合理,可是射天狼是怎么意思?还天星魔狼贺姚老骥?

“不满意?”独孤心慈见众人还在仔细查看术法,出言问道“不满意就扔了”

“姚卿已七十了啊?”圣人感叹。

独孤心慈想想又拿出一卷熟宣纸,示意张说相公继续牵纸。

“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

诵诗闻国政,讲易见天心。

位窃和羹重,恩叨醉酒深。

载歌春兴曲,情竭为知音。”

张说一看大喜,此诗乃其去岁所作,当时圣人设丽正书院,召秘书监徐坚、太常博士贺知章、监察御史赵冬曦等文学之士,让他们著书立说、讲论文史,并任命张说为修书使,主持其事。张说奉制题诗,得恩赐丽正殿书院赐宴应制得林字。

“张相公今日辛劳,此帖送与张说相公”

位窃和羹重,恩叨醉酒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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