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不钱的陈凌确实没太放在心上。

倒是和韩闯喝酒的时候,说起原来那个老大哥‘石勐’的事情,让陈凌忽然心里有些恍忽之感。

石勐、陈凌、韩闯,原先是号称县城游戏厅的三剑客。

三人不仅人长得高大,而且名字也都很霸道,带着点锋芒毕露的感觉。

韩闯这两年和陈凌走得近。

石勐却是消失了两年。

韩闯找过他好几次,家里早没人了。

陈凌之前赶着牛车在县城绕着圈子卖鸡蛋的时候,也多次从他家门口路过。

偶尔能见到他的老父母在,并不见他回来。

这人比陈凌他们俩大了七八岁,曾在联防队干过,后来在供电局也待过。

之后不知道犯了啥事,好端端的差事没有了。

整天跟陈凌两个在游戏厅泡着,混吃等死。

这次听韩闯说起,陈凌才知道。

石勐是跟一个领导的女儿搞在了一块,还有了孩子。

听着有点狗血。

但在这个年代,未婚先孕肯定是大大的丑闻,那家人就逼着女儿把孩子送人。

那女儿受不了,就偷偷找到石勐,一块跑了。

“泡领导的女儿,还玩私奔,啧啧,也就这年月还会有这么‘浪漫’的事了。”

早晨,陈凌站在院子里,啃着酸甜可口的西红柿,心里还在想这事儿呢。

在后世,这么狗血的事,传到网上,恐怕要被人不屑大骂的。

觉得领导女儿会看上一个穷小子?这不欺骗大家智商吗?

但这时候还就是有。

往后十来年也还会有。

比如网络聊天室刚兴起那几年,最流行的就是网友见面和男女私奔了。

纵然有骗人的惨剧,但不乏有浪漫动人的爱情故事。

穷小子泡到白富美,农村女娃追到白马王子,很多。

也不知道这时候的人比较单纯、纯真还是咋回事。

连那些各路领导和大老板家里的儿子和女儿也更好骗的样子。

甚至有的小孩儿在学校还会因为家里太有钱而被孤立。

这在后世看来或许十分魔幻。

当然了,越到后边人家就越跟普通人玩不到一起了。

仿佛大家智商普遍高了一样。

“嗨,当年的勐子哥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是搞大了领导女儿的肚子……就是让我去说和这件事,实在是找错人了。”

陈凌啃完一个西红柿,把剩下的西红柿屁股往小青马跟前一丢,拍拍手去厨房烧火做饭。

他现在也算是当地名人了。

还上电视,上报纸什么的。

石勐在外面看到后,就动了心思,偷偷回来找韩闯,想拜托陈凌出面去和他那‘老丈人’一家说和。

估计不是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就是他那婆娘见孩子大了就想回家了。

可惜……

清官难断家务事,别说他一个小老百姓了。

何况石勐有事儿还不直接说,找韩闯问他,也挺不地道的。

其实陈凌也理解。

这还是多年不打交道不来往,生疏了,再加上他现在在别人眼里属于混得好的,之前也属于心高气傲的人,农活不干,就一门心思进采沙场,石勐知道他脾气,就不大好意思直接求上门来。

前几天梁金科和凌中的门卫换班的时候还说呢。

说赵红波他们同学聚会想叫陈凌也不敢叫,怕陈凌看不上不去。

让陈凌听了不知道说啥好。

后来有一天,赵红波他们下工晚了,从县城经过的时候自行车的车胎又扎了,老是跑气,天色已晚实在没办法了,来家找陈凌借打气筒。

陈凌逮着他开了几句玩笑,他们才知道陈凌还是那个陈凌,没变。

便重新热切了起来。

得知陈凌家即将又添二胎,还主动要求摆满月酒的时候通知他们。

正好多年没见,一块聚聚。

陈凌自是满口答应。

“富贵,富贵在家没?”

“在呢,在呢,是春生哥啊,快进家。”

却是王春元的大哥王春生,住在县城不回村那个。

“俺不进了,俺那木材厂出了点事儿,听说你认识咱们县公安的大队长?”

“……”

得,这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吧,陈凌无奈。

但他也知道,他经常窝在山里,从不主动和人攀附结交,眼下这样已经算很好的了。

去王春生的小木材厂走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路过县里的游戏厅,陈凌多看了两眼。

明明才两年时间过去,仿佛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再回想之前的事,好似回顾一场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

陈凌默默感慨道:“这当爹了,心态就是老得快,看来以后我得多玩玩,保持一颗童心才行。”

……

陈王庄又热闹起来了,摆摊的小贩又闻风而来。

但这次的摊位稀稀拉拉的,并不拥挤。

这自然是因为老鳖出现的不再是陈王庄这一个地方。

县城周围也有过踪迹。

所以这次摆摊的,除了卖香烛、卖红布的,也多了卖老鳖相关饰品与平安符的。

后者多是陈王庄村里人弄的最受欢迎。

比如陈大志、陈三桂等人,弄得既好看,又实用。

还是鳖王爷最开始出现的村子,都很认可。

“富贵,菜园子种的早包谷能吃了,给娃带回去几个吧。”

陈凌父子俩骑着马回到村里的时候,秀英嫂子背着筐子拦住他们,是刚从菜园子掰包谷回来。

早包谷也就是早玉米,比正经的玉米要早熟一个月,大多数人家是种在菜园子里,当成蔬菜看待。

“哎哟呵,这敢情好,我最近馋得很,正愁没玉米棒子吃呢。”

陈凌笑哈哈的从马上跳下来,也不客气,从秀英嫂子的筐里捡了几个,丢进小青马身侧的挎兜里。

“再拿几个啊,筐里还多。”

“不拿了,这就够了,嫂子啊,我看大志哥生意挺好啊,做的那些小玩意儿人都抢着买。”

“唉,你大志哥别的本事没有,除了跟你们打打猎,就属摆弄点竹子上瘾,这连着两天没咋合眼,眼珠子都是红的,说他也不听。”

“哈哈哈,这还不为了给你们赚钱嘛,小文过两年十八了也该说媳妇了。”

“他还早……睿睿,嘴里吃啥嘞,分给大娘一点,行不?”

“嘿,你个臭小子,大娘问你话呢,你不是可大方呢嘛。”

正和秀英嫂子说着话,西边的坡上,有一对老夫妇走过来,老头儿瘦高,打着头巾,背着手,老太太长着一张倭瓜脸,满头银发,脸不胖,身子挺胖,挎着篮子走过来。

两人离得远远的,就都是一脸新奇的瞧着陈凌。

正是王春元的父母。

“秀英,和你说话这是富贵啊。”

“多少年不见了,以前就记得像是个小猴子一样,瘦瘦小小,跟着俊才身边,眼睛很亮。

现在一转眼,娃都有了,还这么有出息。”

两个老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的,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富贵就是有出息。”

秀英嫂子是个老好人,她脾气温和性子软,这会儿就应了几声。

陈凌则不咸不澹的笑着。

眼神也不去看向他们。

见睿睿哼哼唧唧要回家,就和秀英嫂子打了声招呼,牵着马往家走。

留下两个老家伙讪讪的笑,也不知道害臊。

还和王秀英说:“现在村里就是不一样了啊,来了鳖王爷,十里八乡都来行好。”

有村民看着不乐意,就喊道:“秀英,还在外头扯闲话,你闺女回来看你了还不回去给做顿好饭去。”

陈大志的大女儿嫁得近,隔三差五回来,没必要很隆重的接待。

这就是看秀英嫂子和两个老家伙说话,故意这样说的。

不然以她那老好人的脾气,能被两个不要脸的缠着半天。

……

人和人确实很不一样。

有的人鸡毛蒜皮的事记一辈子。

而有的人老了之后,会变得宽容很多,甚至竟能做到放下所有仇恨似的。

与多年前看不起的、或者是有仇怨的人,笑脸相迎。

这并不是说他们是以德报怨的好人。

而是因为作恶的是他们。

受欺压、受伤害是别人。

所以他们放下容易。

但没谁会真正那么大度去原谅他们。

就比如这两个老不死的。

哪怕是在村里,再怎么和人主动说话,也鲜少真的有人搭理他们。

更多的是当着面就把脸转过去,当做没听见,一点情面也不给。

“富贵回来了,玉强不在家,你有力气,帮忙把猪圈的石槽弄出去吧,年头久了,沉得很,俺和英强俩人还险些弄不动哩。”

回到家,在院子里喂鸽子喂鸟,陈国平和陈英强从前院走过来,在院门外喊道。

“好嘞,搬石槽是吧,等我换个雨鞋,这就来了。”

进猪圈么,不穿个长筒胶制的雨鞋肯定不行。

“不用不用,家里有,你过来穿上就是了,省得给你弄脏了你还得刷。”

陈国平说道。

“那也行。”

陈凌就带着睿睿过去。

睿睿也不嫌臭,扶着猪圈围墙就往里头瞧:“爸爸,小猪,嘻嘻~”

陈凌瞪他一眼:“还敢爬高,别把你掉进来。”

玉强媳妇赶紧过来:“富贵叔你忙着,俺看着睿睿。”

给臭小子玩的和吃的。

换好鞋,进了猪圈,陈英强笑着说:“猪价便宜了,这是按你说的,俺们两家一块买的小猪崽子,后来又加上俺达俺娘,三家合养三头猪得了,过年杀一头,剩下的就弄成腊肉啥的。”

猪肉明年大跌是真的。

但做成腊肉卖给外地人,不会赔钱,反而能赚。

像周卫军和余启安他们,就十分喜欢。

回去送礼也大受称赞。

“现在咱们村不一样了,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陈凌笑笑,看着猪圈角落,三头小黑猪后边断成两截子的青色大石头槽:“这猪槽咋能断成这样了?”

陈国平摇摇头:“不知道咋弄的,文莉说后半夜的时候就听轰隆一声,大石头落地一样,小猪崽子就一直叫,狗也叫了两声,没啥别的动静,起来看看吧,猪槽坏了。”

陈英强说道:“狗也没乱叫,不是有东西进家,那就是这小猪崽子睡槽里了。富贵叔你说呢?”

陈凌没吭声,走上前踹了一脚,也没踹断,挺结实的。

他这力气都踹不断,证明石头没朽坏,小猪崽子自然更不可能弄断了。

“谁知道咋回事,先弄出去得了,咱们这儿缺啥也不缺石头。”

陈凌也不是逞能和爱显摆自己的人,也没自己动手,和陈英强一块,轻轻松松的把两块石头槽抬了出去。

“别扔,就丢外边吧,风吹日晒没味道了,我拿水泥一抹,用来养龟养鱼好了。”

“哎呀,要这干啥,俺家有新的石槽,你要养龟,俺给你拉过去。”

“不用不用,我就是要的这旧的,旧的更有感觉。”

“……啊?就要旧的?也行吧,你娃这,就是跟别人不太一样……”

他们不懂。

陈凌现在就是喜欢往家里搬一些旧的、有年头的石头缸石槽啥的。

不是为了捡漏捡古董赚钱的。

他就喜欢这些老物件上面那股斑驳的岁月气息,随便养点什么花草虫鱼,就极为美观动人。

“还是富贵跟咱们亲,那么能赚钱也一点不翘尾巴。不像王老臭那些个老不死的,一个个有点本事,就鼻子朝天,折磨同村的乡亲,看他家春元,过得那像人过的日子吗?

不积德,断子绝孙吧。”

陈凌走后,陈国平在小儿子家收拾着猪圈开始念叨。

“也就春生了,人老实,事儿少,也不沾王老臭的光,不咋管他们的破事,你看人家就比春元过得好。”

这是村民们所认同的朴素的道理。

陈凌父子俩喂好鸽子和鸟,就牵着马慢悠悠回农庄去了。

至于院子他是不打扫的。

院里的土地上很多葡萄树和枣树新芽长出,到处都是,像野草一样,隔半米远、一米远就有从土层下,拱出来的小苗。

他也不清理,懒散的先任它们生长着。

只想着过两天把羊赶过来的时候,统一吃掉。

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想在《国家畜牧杂志》发表文章,提前研究研究山羊的习性,它们最爱吃的是啥。

回到农庄,大门外人很多。

在围绕着野猪王的骨架拍照合影。

赵玉宝和钟老头坐在最前方戴着眼镜卖票,陈凌看了眼竖着的牌子,大概是由于人多,取号排队,一个号五毛钱,不贵,就是为了不把这里弄得嘈杂扰人。

大舅哥也把陈凌在春天时写的那些规定和注意事项摆了出来,让人遵守。

比如不能随便爬树掏鸟窝,不能随便从水渠打捞鱼儿等等。

二黑等小公狗见此,便自发的维持秩序。

“哟,富贵来了,正好,我们这个小朋友今天也来了,想问你野猪王的獠牙卖不卖呢。”

赵玉宝看到陈凌,赶紧招手,向他介绍一位戴黑框眼镜、留着分头的年轻人。

“獠牙?这上头的獠牙是假的,真獠牙我还打算弄成匕首啥的呢。”

陈凌看了这年轻人一眼,说道。

“你先别忙着拒绝,我这小朋友就是来给你做动画的那位了,他们家可不差钱,你两根獠牙呢,总不能都做成匕首吧?”

赵玉宝嘿嘿笑道,冲他挤眉弄眼。

意思是想让他卖钱呢,这个机会难得,人傻钱多的不好找。

钟老头也说:“这是小韩,跟你韩叔算是一家的亲戚,你要是肯卖,就带他看看吧,报个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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