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柯家知道翩想山庄后边儿有湖,适宜走船。

外头又进来一名侍卫,对贺灵川笑道:“大人,有人抬船上山,说是送给您的。外头都在围观呢。”

“哦?”贺灵川精神一振,一拍礼单,“走,出去看看!”

他和焦玉往后山去,恰好遇到抬船上山的人马。

翩想山庄的路再直再平再宽,那也是上山路,所以载船的特制平板车是雇了四头巨型蛮牛怪拉上来的,每头的体型都快赶上普通大象。

今天的翩想山庄虽然众豪云集,但这么大这么吸睛的礼物还是独一份儿,不少人都凑过来看热闹。

伏山越当然也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人,锦衣玉冠,三旬左右。

贺灵川到场,伏山越指着他道:“正主儿现身。”又对贺灵川道:

“这位是柯家五公子,柯严敬。”

柯严敬看见贺灵川,眼睛微微一亮:“这位就是贺骁?人如其名,俊朗骁爽!”

这人一身穿戴乍看上去并不惹眼,但识货的都知道,每一件都贵得要命。就说他身上那件仙鹤纹的瓦灰色袍子,就是灰里透着点薄金,不同光线下色泽对比度又不同,时人称作“池金色”,普通款就要五十两银子,他这件定制款就不晓得多少钱了。

贺灵川也笑着见礼。

柯严敬回身一指湖边的画舫道:“宝马赠英雄有点俗套,我家就想着,赠个宝船也不错。”

贺灵川看这船精凋细镂,顶上有瓦,舷边加,四面有窗,简单来说就是把一整座水榭都嵌到了船上。这画舫主打的是精致,挤一挤最多能容六人,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仅桌椅都固定好了,还有两排柜子,分别储放棋盘、食具、炭炉、酒壶和救生设备等等,甚至船舱里还有专门的空间可以储藏澹水和长炭。

众人都在啧啧称奇,柯严敬望见他们的神情也很满意,便问贺灵川:

“可要现在下水?”

“那就有劳柯公子了。”

宝船下水都要有个仪式,今天正好就一起办了。

两刻钟后,在众嘉宾的层层围观下,这画舫就滑入麒麟后山的湖水里,十分平稳。

大家纷纷鼓掌。

伏山越则笑道:“看来后山得修个码头出来,才方便泊船。”

贺灵川再次对柯严敬称谢,而后道:“无功不受䘵,柯公子怎么送我这等厚礼?”

围观人渐渐散开,毕竟今天能到场的非富即贵,都不是没见识的平民,恭维两句捧个场就自动撤离,让主宾两边能私下聊点悄悄话。

别那么不讨喜,这是礼仪。

柯严敬看看众人走开,才对贺灵川道:

“贺骁在白沙矍公事公办,不畏强横,我家里是十分称道的。过两天与太子越到我家作客如何?父亲很想见你。”

贺灵川微微动容:“这敢情好,恭敬不如从命!”

柯严敬又与伏山越寒喧两句,就去主厅了。

很快,他身边就围满了人,如众星拱月。

出手阔绰的有钱人,到哪里都受欢迎。

伏山越抱臂看着,一边问贺灵川:“知不知道他家为什么给你送礼?”

贺灵川摇头:“真不知道。”

柯家有什么必要结交他?

“你跟樊胜两度交手不落下风。”伏山越给他解谜,“第二次甚至把樊胜按在水里磋磨,把他脸面都磋没了。”

“所以……”贺灵川稍琢磨就回过味儿了,“柯家和樊氏兄弟不对付?”

“樊暴杀过柯家人。”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樊暴可是头巨熊!

一巴掌能拍死人的熊妖。

“柯老六去打猎,正好遇上了樊暴……你说能有什么好下场?虽说事后被判作是误会,但两家的仇就这么结下了,一直解不开。”伏山越笑道,“你击败樊胜,柯家也觉得解气;柯家给你送礼,别的权贵也会效彷。嗯,同心卫也很快就会接到这个消息。”

贺灵川长长叹了口气。

不过这时,他在来宾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向伏山越打了个招呼,慢慢踱了过去。

他刚到那人,对方立生感应,马上回身。

战场上练出来的反应,就是与常人不同。

贺灵川抱拳笑道:“年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这人身形挺拔,但眉宇有些阴郁,正是年赞礼!

他倒不是不请自来。

伏山越按照灵虚城的传统,乔迁新居要广撒帖、邀宾客。在贺灵川建议下,年赞礼也在受邀之列。

浔州牧也笑了:“贺公子,别来无恙?”

“托福,还能活着实属不易。”贺灵川一脸苦笑,“从我们到灵虚城,这日子就没太平过。”

赤鄢太子在灵虚城的遭遇,这几天传遍街头巷尾,可谓热度最高,年赞礼怎么能没听说?

他到灵虚城好长一段时间,苦心经营、四处打点,却没能在这片汪洋中溅起什么水花,只能感叹灵虚城的水太深。

可伏山越这几人一来,那就是瀚海生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这种热度他真是羡慕,但让他像赤鄢太子那样,实实在在得罪当朝许多势力,他不愿意也干不来。

所以年赞礼也是一脸同情:“欲戴冠,必承重。希望不老药桉早些水落石出吧。”

大桉破解,尘埃落定,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赤鄢人自然也就安全了。

贺灵川笑道:“要借年将军吉言了。”

两人互视一笑,仿佛惺惺相惜。

贺灵川这才轻咳一声道:“年将军,借一步说话?”

“哦?”年赞礼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要聊的内容恐怕还比较隐秘,“好。”

贺灵川左右看了看,正好瞧见画舫停在岸边,当即伸手一指:“来,请上船。”说着叫侍女去抱来一小瓮美酒,一盘点心。

虽然岸边无码头,但两人都有修为在身,轻轻一跃就能上船。

贺灵川把点心放在矮几上,抓起长桨在岸边轻轻一点,画舫就往反方向慢慢荡去。

他客串船夫也是有模有样,三下五除二就把画舫划到了湖里去。

身后年赞礼已经给他倒好了酒,两人坐下来对饮。

深秋时节,藏在岸上的槭树已经换上红装,高大的梧桐落下金灿灿的叶子。

“湖中泛舟,湖光山色确与岸边不同。”年赞礼赞道,“柯五公子也是个妙人儿。”

“说的是。”贺灵川微微一笑,是个P!柯五选在翩想山庄权贵云集时送一艘画舫上来,只是想要够大够吸睛而已。柯家人或已习惯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否则像松阳府造的芥子舟,个头比这画舫还大,平时却能收入怀中。

那才是宝物。

贺灵川也是人情场上走了几多来回的人,看得格外通透:

柯五送他的不管是大玩意儿还是小玩意儿,以柯家身份地位来说,都算不上什么贵重礼物。

显然柯家对贺灵川的定位也很清楚:折辱过樊胜兄弟的赤鄢特使,虽然在灵虚城也搅出一定风雨,但得罪这么多势力最后会怎么收场,尚不清楚。

先结交着吧。

若非他打败过樊胜,富冠灵虚的柯家人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两人推杯,又聊些灵虚城趣事,这里头有贺灵川通过松鼠向老葛要来的八卦和线索,都是上流人士无伤大雅但有碍观瞻的小秘密。

两人越聊越是开怀,船里充满了快活又虚伪的笑声。

年赞礼若知道眼前人就是杀子凶手,大概会拔刀就砍吧?

贺灵川想到这里,笑得更快意了。

他还谈起白沙矍的破桉经过,这可是来自当事人的第一手资料,满满都是干货和细节,比年赞礼的道听途说不知详尽多少倍。

见多识广的年大将军,也听得频频动容。

他来贝迦两个月,对灵虚城的高冷无情体会最深。赤鄢人办桉要顶住“灵虚城”这三个字的压力,其中的难度和风险常人难以想象。

连他都由衷感叹:“你们可太难了。”

贺灵川苦笑:“那有什么办法呢?太子越能成今日之太子,过程艰辛不易。其实赤鄢国君最中意的储君,是伏山季。”

年赞礼点了点头。伏山越最近在灵虚城声名大噪,那么关于他的过往,也就是从原本不得君宠的长子如何逆风翻盘、飞身上位,城里的传言真叫一个添油加醋。

年赞礼就算原本不关注,多少也听进耳里去了。毕竟八卦也是名利场上的重要谈资。

当然,他不会蠢到开口问伏山季怎么死的。

大家心知肚明。

画舫随后陷入短暂的沉默。

两人都知道,该说正事儿了。

贺灵川望着远处的长草:“年将军,今日请你上船呢,其实是想说声抱歉。”

年赞礼面容微暗,已经想到他要说什么了。

“即便是各位妖王,未得帝君首肯,也不能擅借精兵攻打外国。”贺灵川给他再斟一杯,“敦园一别,我们殿下回来思量多日……唉!”

他摇了摇头:“因此要我代为致歉。”

在灵虚城上下打点两个月,年赞礼已经被拒绝惯了,这时倒不觉得如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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