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关这里,原本叫望湖镇。明朝开国后,百多年下来,因为临近大运河,人烟日多,交通日繁。便在宣德年间设立了一个九品巡检司。

成化十八年,两淮盐运司上书,请在望湖镇设立钞关。宪宗皇帝御笔批准,于是望湖镇便改了名叫东关。

同时,因为盐业运输的关系。地方治安一个小小巡检司压不住,更有许多商贸往来引发的官司也是纠缠不清。便将原来的巡检司升格成为江都县分署,俗称东关分署。

东关分署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地长官署丞,主户籍文案的押司,管辑盗治安的都头,管教育文事的训导。

只是听这些个官名就能听出来,这满满一座东关分署,尽是上不得台面的微官末吏。

韩硕他老子贵为东关署丞,一衙长官。当面人都尊称一声韩老爷,品阶倒也不差,乃是正紧的六品官身,比江都县还高了一级。

可这六品官却是个武官。

自打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三大营在塞上输了个底掉。大明朝的武官便如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到了如今的弘治年间,今上更是个只重文士,万事相安的太平天子。现如今这武官,更是成了大户人家的小妾一般,任人驱使。

便如韩署丞这六品官,便时不常的被江都县吆来喝去,还不敢还嘴。长官都是如此,其余更不入流的芝麻绿豆,便可想而知了。

“我与这胖子同在江都社学读书。这胖子是个十足十草包,二十出头了还是个童生。年年县考只是敷衍。仗着家里贩盐有几分势力,加上又有几个闲钱,在学馆里是个呆霸王。我们家好歹是卫所世袭武官出生,可到他嘴里就成了缉盗的班头。简直混账!”

韩硕还在喋喋不休,说着自家和那张胖子的过节。姚长子一边听的仔细,一边抓耳挠腮的生气:

“有这等好事为什么不叫上我,我先打了他个青红皂白,叫他给你说几句中听的话,帮你出出气也好啊。”

程恪瞪眼横了姚长子一眼。

“就你那到处乱跑的猴儿样,等你来的时候,我们早趴下了。”

姚长子羞赧的挠头,嘿嘿笑了几声。

“以后可不乱跑了,还是跟着云哥好玩。刚才看龙舟,左右也不过就是往年的景象,忒没意思。”

程恪站起身子,隔空拿手指点了点姚长子。

“你呀。”

这厢嬉笑说了,韩硕因为朱琇娘,本还对程恪有许敌意。只是自家本就是单相思,又因为今日程恪仗义相帮,都是年轻人悉性,便有些意气相投,这便与程恪姚长子二人多了些亲近。

程恪笑闹完了,因想起朱琇娘说自家与韩硕家是旧相识。心头想起朱琇娘她爹那神秘莫测的来历,直接问朱琇娘估计不妥,便又想试探韩硕话口。

只是话到嘴边,却犹然不是滋味。何为旧相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么?

这么一想,程恪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不想,朱琇娘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心灵神巧。程恪还没发问,她到先接了话来,小声的朝程恪细语:

“昨日韩公子父亲韩大人宴请我爹爹,我随赴而侍。宴中,我与韩公子便有此一面。”

答非所问,程恪“哦”了一声。

嘴上不说什么,心底,却没来由的如释重负,有些欢喜……。

就在此时,冷不丁斜刺里突然冲出一条大船,对着程恪船头咔啦啦就是一撞。

程恪顿时仰头跌倒,一头栽在船舱里。好死不死的,却是扑在了朱琇莹身上。

这回不同上回,二人四目相对。程恪那双要撑住的手,更是一把抓在了一处敏感所在,软绵绵,柔乎乎。

程恪无意识间只觉柔软,还下意识的捏了捏。

朱琇莹羞的脸上都能滴出水来了。

幸好此时一船的人都撞的七荤八素,几乎没人注意到,这幕暧昧到了极点的场面。

要不然按着小梅那急性的脾气,估计又要拿脚踹程恪了。

此时,姚长子和韩硕滚在了一团,小梅一边倾在船沿,包叔和小书童更是径直滚到船尾去了。

唯有无人理会,撇在一旁自怨自怜的李凤姐。见自己歆慕的俊俏少艾却被程恪这个登徒子压着,脸上不敢声张,心底早就忍不住银牙切齿,直欲上前推开程恪,自己扒将上去才叫快活。只见对面船上,那满脸痘痘的张胖子哈哈大笑:

“今儿不把你们几个狗东西弄到水里喂鱼,小爷我今天誓不罢休!阿大,给我拿板子打。”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魁梧大汉操着着一把硕大的船桨当头劈下来,程恪赶紧横趴将朱琇莹拢住。

啪啦啦一阵碎沫乱飞,那大汉竟将程恪这条船蓬顶给打出一个破洞。

“好家伙,这力气够大!”

姚长子这时候还有闲心夸赞一句,只是手上也没闲着,搭脚跳上蓬顶,一把将那大汉回收的船桨擒住,腰腹收力一拽,竟将那大汉给挑下了湖里。

“好!”

不管是岸上还是湖中舟楫,围观这一场景的人群轰然叫好。

那头张胖子见未曾得逞,又叫过一个大汉。

只是这厢程恪和姚长子早就一人一条船桨,一左一右二人一起发力,加上艄公三人,小船犹如脱缰飞马,在湖中直窜开去。

“追!”

眼看张胖子那条大船就要抢上来,程恪转头看见前方争流涌进的龙舟正在比赛,便又想到个主意。

他一边撑篙,一边提示韩硕:

“韩兄,再来几句歪诗落落他面子。”

“好嘞,你瞧好了。”

韩硕张口就来:

张胖子,盐贩子;四肢粗,眼儿细;

嘴无毛,尽放屁;掉水里,变粽子。

张胖子何曾被人这般编排过,气得他跳脚大骂。

韩硕个子小身子软,手里无力,只能出嘴皮功夫。他站在船头和张胖子对骂,惹得围观人群纷纷哄笑。

他哪时被人这般瞩目过,只见他矗立船头,衣袂飘飘。犹如浊世佳公子。反观对面,那张胖子满脸痘痘,一身横肉,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更加凸显他的潇洒。

韩硕心情大好,得意不止。

只是人生得意须谨慎,这句古训,韩硕是忘了。

正在他得意的时候,程恪已经将船故意驶进了正在比赛的龙舟群里。因为只顾夺路,小船这时候已经如同箭矢,眼见前方一条龙舟正在打着拍子嗨咻向前,程恪他们躲避不及,轰的一声当头撞上。

“砰”。

韩硕当即如同飞燕一般,从船上撞飞,直喇喇掉落在对面龙舟大鼓上。

“咚”。

一声巨响,如同震天一般响彻湖面,再次惹得围观人群哄笑不止。

“叫你嘚瑟!”

姚长子哈哈大笑,不顾形象的拍着大腿嬉笑不止。

龙舟上正在划船比赛的人此时乱做一堆,纷纷跳脚怒骂:

“哪里来的混账,没见这里正在比赛吗,乱闯乱钻。打下去打下去。”

“哎呀老大,咱们的船落了后了呀,快追快追。”

“咱们比不过府城的人,难道还要输给高邮那帮卖鸭蛋的?快操家伙追上去!”

龙舟上船员一边喊着要把韩硕扔河里,一边手忙脚乱的要赶上去。

只是这时候,又有一条龙舟从后追上,也是躲避不及,当头就撞,“砰咚咚”几声,竟将这条龙舟撞得歪了船身。船员连同大鼓,纷纷落水。

韩硕倒是激灵,将要落水时眼疾手快,抱着大鼓呼啦掉了水里。浮上头来只顾大喊:

“程兄救我!”

没办法,谁叫他是山东人,是个旱鸭子呢。

程恪倒是顾不上嬉笑,赶忙拿起篙子将自家船身和龙舟劈开。一边急喊道:

“长子别顾着傻笑,快把韩兄拉上来跑路是正经。”

那边厢,张胖子的大船这时已经追了上来,仗着自己船大,横冲直撞横行无忌。

龙舟上船员此时大多落了水,正一肚子气呢,见到那胖子嚣张模样,顿时怒了。

两个水里的船员一个猛子扎到胖子船侧,拽住胖子船上随从脚跟,一拉就下了河。还有船员要上去拽张胖子,张胖子吓得赶紧滚进了船舱。

这一折腾,将将拦住了张胖子那船的冲劲。

看到这情形,程恪心喜。操着桨划过一个急拐弯,姚长子眼快手准,一把将趴在大鼓上喝水的韩硕拽住拉上来。

韩硕上了船,程恪当即开动。他的船在前,张胖子的船在后,如同两匹发狂的奔马,你追我赶。一连撞过好几条正在划动的龙舟,却将好好一场龙舟赛,搅得混乱不已。

这时候,整个龙舟赛都乱了。后面追上来的船都控制不住速度,纷纷撞上打横在湖面的废船。接连有人落水,有人嚷嚷着要来撞这两条捣乱的船,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在嬉笑落水的。

更有脾气大的,居然在水里就打了起来。

这还不算好笑的。好笑的是,二人这船划着划着,居然越过了大多数赛船,只有前头最快的三条龙舟还浑然未觉,按着这架势,这速度却是又要撞上去了。

可这又算个什么事?

岸上人群顿时一阵纷乱议论,哄笑声更是不绝于耳。

便在这时,一艘维持秩序,调度比赛的快舟开了出来。

“前方两船,勿得扰乱比赛,速速停住待我堪问,否则以罪论处!”

船头一位身着圆领拽撒的兵头横跨一柄腰刀,显得威严十足。

程恪见这情形,更加发急,只一味往前划动,哪里肯停。

却不想张胖子那条大船连连碰撞,已然倾漏,一个没控制好,就直愣愣撞上了兵头的船。

好在快舟矫健,这一撞当即拐弯避开。船上人只是晃了一下,并无大碍。

“大胆无赖子,敢撞我座驾,左右,给我拿下!”

兵头大怒,这便要招呼左右拿下张胖子,吓得张胖子连忙呼喊船头调转,这便要跑路。

兵头哪里肯让他走,也呼喊着艄公调转船头,朝着张胖子那已经破漏的船用力撞去。

“咚”。

张胖子那条船顿时撞出一声闷响,好巧不巧,居然正中船骨,只听到噼咔咔几声,那船顿时撞成两截,咕噜噜直往下沉。

“救命,救命。我兄长是东城张庆绶。谁来救我,我给一百两银子。”

兵头本来还不解气,正要叫兵丁拿篙子打人。只是这时突然听到张胖子的话,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转了个脸,拱手朝着张胖子道:

“原来是张家人,不知者不怪,张公子来我船上安顿,莫再搅乱比赛了。”

说着话,兵头一边招呼兵丁拿一张网,就像捉鱼般,将张胖子连拉带拽的拖上了船。

拖上船来的张胖子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浑身湿透。一身肥肉瑟瑟发抖。只是被程恪戏弄的一股恶气顶着,这才撑到此时。

当下见兵头对他客气,张胖子顿时又嚣张起来:

“你既认识我哥哥,快叫人拦住前面那条船。小爷我今天不弄死那船上的人,誓不罢休!”

兵头顺着张胖子那胖手往前一看,前面那条船正在夺路狂奔。他心底虽然不喜胖子这指手画脚的德行,只是攀附的心火烧的正旺,这会儿攀上了东城张大官人的路子,哪有不卖力的道理。

当下即招呼左右,向前追辑。

这边程恪看到那快舟又追了上来,叫上姚长子,卯足了劲往前划动。

只是他用力过大,一不留神将桨捌到了船肚里头,咔嚓一声,桨断了。

“程公子小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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