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恪听这话怪别扭,这咋说话呢。

不过他嘴上没说,只是在心里嘀咕。一边把刘板凳招呼进屋说话,自己去了后房给母亲通报。

秦氏听说刘板凳来了,就要掀了被子出来。

程恪想拦,便问他娘所为何事,自己传话就好,不必劳动起身。

秦氏倒是摇着头:“你一个毛孩子,家里头的事情千头万绪的你咋应付的来,自然是我去。”

一边说着,秦氏披着件褙子走了出来。程恪看他娘摇摇晃晃的模样,赶紧上前扶着,一并跟到了堂屋。

进了堂屋,秦氏侧身朝刘板凳服了个礼。又拽着程恪站在自己身边,晃着身子坐下。未语先笑:

“今儿个找刘老哥来,正是有事与刘老哥商量。我家去年遭了难,老哥是知道的。”

这边秦氏正说着,本来刘板凳对主家还有些拘谨。可是听到这里,他因联想到镇上对程家的些个传言,便慢慢放开了拘束,干脆抖开腰袍,翘起了腿来。

程恪眉头一皱,正要开口。秦氏拽着他瞪了一眼,不让他说话。自己还是笑着:

“不瞒老哥,去年我家遭难,我家云哥儿又是一病多时。便托了在钞关管事的他爹同窗王书办,在张家铺上借了三十两银子,约期一年。”

刘板凳听到这里,开口先皮笑肉不笑的抖了一下:

“太太但管直说无妨,能帮衬我自会伸把手。”

秦氏笑起来:

“还是刘老哥仗义。这不是我家云哥身子好了么,眼瞧还有一两个月就要开县试,我打算这几天便让他去社学上复课。只是家里看病耗费了许多,又有当铺里借贷快到期了。我也不为难刘老哥,只将今年的佃租提前支付些个,您看可好?”

刘板凳冷哼一声,心道果然。

只见他慢吞吞的操着满是茧子的手,在蓬松的发髻上抹了抹。一边撮着牙花子:

“按说以前呈程相公帮衬我家许多,如今程家遭难,咱们熟情熟面多年的,做人也不能不讲良心。可是太太病着些日子,外头情况怕是不知。”

刘板凳说了话又叹口气,却住了嘴卖起关子来。

程恪心下恍惚,听这话音,刘板凳是话里有话?

他还没开口,他娘秦氏先急了起来,追着问:

“不知是什么情况,刘老哥给妾身说说看?”

刘板凳便苦起脸来:

“今年天气不好雨水多,邵伯湖西坝漏了口子,府里正着了人在堵呢,也不知能不能堵得住。往年北头这里发水还能往运河泄洪。可今年正巧是交赋盐税的年份,大水漫了官船那可是了不得地。这会儿都在传言,说不定得往咱们北头倒灌。”

秦氏一听这话,顿时急的站了起来。心头一揪,便忍不住连咳嗽个不停。

程恪赶紧拍着他娘后背,安抚她坐下。一边回说:

“板凳叔,我娘可才病好呢,你可不能吓唬咱娘儿俩。都说今年要发水,我看东关这里到好好地,也没见有多大动静嘛。”

刘板凳一拍大腿嚷嚷道:

“哎呀我地大侄子哎,你当是我吓唬你娘儿俩呐。你都不知道,北头那些个有田的人家,这当儿都到处转手卖田呐。

刘板凳说着话,偷偷瞥了程恪一眼,心里有些虚。只是看到秦氏听了他话越发着急的模样,便干脆一咬牙接着说道:

“跟我一起租佃的几户人家,如今也在商量着转租别的地方田地。也就我惦记着你们孤儿寡母的,不忍弃之不顾。这才拖到现在,巴望着今年能挨过去罢了。”

秦氏听了这话,咳嗽的更厉害了。

“这可如何是好,我还指望着今年田上能有些进项先贴补贴补。这要是老哥你说的情形。那岂不是今年田里都指望不上了?”

程恪冷眼旁观了半天,听到刘板凳这一通话下来,心里只在冷笑。怪不到这人今天这般怪异模样,还真是来捣鬼的。

他拍拍他娘的肩膀,一边笑着问刘板凳:

“板凳叔体贴我们母子,侄子这里自然是万分感谢。只是不知板凳叔说的这般情形,可有妥帖的法子?想必板凳叔肯定有主意吧。”

刘板凳一听,心里发喜。他今日可不是打着心思来了?也不管程恪话里有话,一拍大腿急吼吼的吐到:

“还是小程相公聪明,我也是想了老半天才想到个好法子。照我的意思啊。太太莫不如转卖了几亩地给老汉得了。你们一家子就娘儿俩个,也吃不了那么多米不是?”

“你说什么!”

程恪听到这话,犹如被人当面打了一记耳光。瞪起斗大的眼睛就朝刘板凳怒吼。

“我…我…我…。”

刘板凳冷不丁被程恪这么一瞪,心里本来就有鬼。便禁不住有些发憷。可是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转头才悔过来,程恪不过是个才十四岁的半大小子,他又怕啥?

“我是为你们家好,你家如今这个光景,正是要用钱的时候,还不如兑些现银出来应急。”

“你胡扯,这些田地都是我爹一辈子辛苦攒下,你要我家卖田?姑且不说我家断了进项没着落。你要让人戳着我脊梁骨说我败家吗?”

程恪气的操起门边的扫帚就要赶他走。刘板凳倒是激灵,见势不对晃过身子撇开,就要上前推搡程恪。

可怜程恪瘦弱小身板,又是才刚刚病愈不久,哪里是能干农活的刘板凳价钱。

秦氏正在发愣,见势不对,连忙喝住:“云哥住手!”

刘板凳拽了拽衣襟,恶狠狠朝程恪哼了一声。这才笑着应道:

“我自然不和云哥儿见识,只是云哥儿脾气也忒急了些,不像程相公当年随和。”

秦氏一把拽住怒气冲冲的程恪拉到自己身边,不让他眺腾。自己也苦了个脸。

“刘老哥说的未尝也不是办法,怪只怪我无用。把他爹留下的底子败了个精光。只是这事儿有些大,老哥不如让妾身考虑几天再做决定,可好?”

刘板凳眼睛贼贼的转了一圈,起身道:

“也对,事关体大,太太也得把云哥思想做通才好。要不然传出去,还以为我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呢。干脆,我十日后再带着银钱再上门吧。”

秦氏点头答应,又要程恪去送送。程恪早就火冒三丈,根本不理。秦氏只能叹口气苦笑。

刘板凳倒也不为己甚,得意洋洋的拱了手,这便去了……。

已是上灯时辰,程家院子里隐约还能听到啼哭声。

秦氏娘家在扬州府下属的高邮县,家里几辈上都在高邮孟城驿做着驿丞。勉强说来,也算个不入流的官宦人家。秦氏自小不说大富大贵,起码没为柴米油盐操过心。

谁曾想刚嫁给程恪他爹,生了个大胖小子过了几年舒坦日子,丈夫哥哥却接连去世。千钧的担子,这便落在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秦氏身上。

如今家中落到这般光景,人生曲折,真是百转千回……。

程恪有些生气,自己母亲也太好哄了。被人一忽悠就没了主意。

秦氏还在止不住的落泪。

“我儿这是怨我了,你当我听不出刘板凳是在乘人之危吗?娘是对不住你,可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经营。不卖田,咱家又哪里有钱去还贷。”

程恪闷闷叹口气,冒出来一句:

“娘,三十来两银子也不是多大个事儿,你别哭了,这事儿让儿子来想办法吧。”

作为母亲的心病,三十两银子程恪曾换算过,按照后世人民币兑米来算,这时候一两银子大约600元到800元之间。取个中,算七百。也就是说他家贷款加利息一共欠了二万出头。

放在眼下这贫寒之家,也许二万多块钱确实是个大难题。

但程恪是穿越人士啊!

做为公务员兼网络小说写手的程恪,前世里案牍劳形,别的不会,尽看书写书了。

他写出一两本后世出名的小说来,这问题可不就迎韧而解么?

秦氏转头收住哭声,疑惑的问道:

“你想办法?你一个才十四岁的孩子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这一病缺了这么多日子,今年县试你还考不考了?明儿给我去社学读书才是要紧,家里的事情你别管,我再想法子。”

程恪没有争辩,只是转身走到西房里拿了一摞子纸稿来,从上面随手抽了几份递给他娘看。

秦氏不明白儿子这是在干什么,接过纸稿,满心疑惑的扫了一眼。

立即就被吸引住了。

【某生宋焘,邑廪生。一日病卧,见吏人持牒,牵白颠马来,云:“请赴试。”……生力疾乘马从去……俄题纸飞下。视之,八字云:“一人二人,有心无心。”二公文成,呈殿上。公文中有云:“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诸神传赞不已……。】

“这是什么?”

看了几张稿子,秦氏有些惊奇。这怎么有些像唐人传奇志怪小说?

秦氏是识字的,曾经也是个不择不扣的是个书迷。待字闺中时,尤其喜欢看唐人传奇。市面上志怪小说她不敢说全看过,但七八不离总是有的,然而儿子这篇故事,她却从未看到过,也未曾听人讲过。

她又将目光转到稿子右侧,这才发现题目,叫做《考城隍》。还真是个讲鬼狐精怪的志怪小说。

“如何?”

秦氏点头,“瞧着新鲜,我看过的书也不少,可你这篇,我却从来没见过。”

程恪得意的笑了。

“娘,你觉得这个拿去印刷,能卖钱不?”

秦氏诧异的看着程恪,“卖钱?这些当然能卖钱了。只是,你这是打哪儿来?”

程恪笑着沉吟了片刻,直到他娘催促,这才笑着说。

“我写的。”

“你写的?怎么可能!”

秦氏惊讶的跳了起来。

“娘你不也说你未曾在别的地方见过?我们家又不是富贵人家,要是家中藏书万千,我倒是还能乱翻乱抄。可我们家四壁空空,不是我写的,难道还是我从哪偷来的?这些天我可是没离你的眼睛啊。”

秦氏惊讶的嘴都合不上了。顾不上疑问,又接连往下看了几篇,不禁对这手稿上的一篇篇故事满心赞叹和喜欢。

《考城隍》、《耳中人》、《荞中怪》、《江中鬼》……。一篇篇故事都是闻所未闻,新奇无比。可这真的是一个还在社学读书的蒙童能写的出来的?

就算积年老儒也没有这个本事吧?

秦氏一连发出好几声赞叹,对儿子越发有看不懂的感觉。直到她看到一篇叫做《倩女幽魂》的故事时,突然呀的一声尖叫。

“这…这…这男女爱慕的故事,也是你写的?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这些事情?”

程恪一愣,心道不好。

光顾着嘚瑟,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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