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俊峰高声朝程恪道:

“接署丞韩大人令:东关学子程恪少年有才,品格敦厚。于昨日龙舟赛上大会群英,而能独占鳌头。此为东关文昌之照,特赐匾额以资鼓励,望程恪不得骄傲自满,当再接再厉。”

说完话,便叫程恪接匾。又从一旁随从手里接过一个托盘,接着道:

“少年有才,其来有自。署丞闻东关程秦氏孤苦育子,历经艰辛而含辛茹苦。程恪有才,亦是程秦氏悉心教导之顾。故此母慈子孝,堪称佳话。理当表彰。特赐程家纹银三十两,以彰孝义。”

换了衣衫头面,这才跟出来的秦氏顿时一愣,万万没想到还有她的份。一时欣喜,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便又要抹泪。

只是她是小姐气度,知道今日场合不适和凄切。故而大大方方的走到正屋,也不推辞,朝着众人服身行礼。一边答谢道:

“承蒙诸位大人恩赏,妾身感激莫名。今日得赏,自觉有愧。理当砥砺发奋,为东关造出一个堪用之人。”

当下,秦氏又暗自叫过姚长子,去里厢拿出几贯文钱来给抬匾吹打的从人打赏。又嘱咐进门看热闹的邻人去巷口疏果店里赶紧挑几个大西瓜来,一边张罗着给人泡茶。

如此行云风卷,丝毫不乱。令众人钦佩不已,一时都纷纷称赞起程家母子的风范来。

就连还在与程恪谈笑的陆俊峰都不禁要多看秦氏几眼。

听听人家怎么说的,当仁不让,这就拍胸脯说:你们放心,我一定为你们教育出一个可造之材来。

牛啊!难怪程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学,果然是家学渊源,一点不假。

便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声问询:

“这里是程恪程蝶衣家么?”

闻声,程恪只觉耳熟,便又急冲冲迎将出去。定眼一瞧,却是穿着便服的朱友檀带着一个随从,手里还捧着一盒礼物候在门外。

程恪只道怪哉,这位大爷怎么有闲心来自家门上拜访?难不成是看上了自己,要招女婿?

这么胡乱想着,程恪便伸头朝朱友檀身后看。却未曾看到那令他惦念的倩影。

“嗯哼!”

朱友檀一声咳,面色便有些不大痛快。

程恪这才发觉自己有些走神,赶紧将朱友檀迎了进来。

到了堂上,朱友檀一瞧。嚯!一屋子人,倒是热闹。

那厢陆俊峰等人正在跟秦氏契阔,一头瞧见朱友檀进来。也是拱手相迎,又分置茶盏各自对面坐了。陆俊峰在这坐中为长,便充当起了程家长辈,与朱友檀交接起来。

“不知这位先生从何而来,今日登门又所为何事?”

朱友檀当即拍拍手,仆人递过木匣。打开一看,却是一百锭足份的官银。

“受翰雅书局程绘川嘱托,本该是你那相熟的伙计陈小春上门递卸稿银。只是他二人这几日都出差去了苏州。我今日左右无事,也想到你宅上探访。因此就一并接过了此事。”

说了话,朱友檀又会意程恪接了,随机又递上一份礼盒,因道:

“我今日登门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那小子这些日里成天在我耳旁唠叨,说令堂织的一手好苏绣。想要个一两尺做个样子,不知你可应我。”

一边说,一边朱友檀自己先有些不好意思。急急的说了话,就拿袖子端了茶盅遮住自家脸面,一副窘相到令人忍俊不禁。

拳拳爱女之心,程恪倒是能体谅。只是他不禁苦笑,朱琇莹那假小子可真够缠人的,这都魔怔了一般。哪里有叫自家老爹上门找人家女子索要的道理。

这姑娘也是个人来疯。

想归想,既然再三相求,程恪怎好当面回绝。便一把拽了正在张罗的母亲,将她引到朱友檀跟前见礼,一边介绍:

“娘,这便是那位我之前跟你提起,前些日子在翰雅书局帮过儿子不少的老先生。老先生于我家有恩呢,他今儿替他家小兄弟求你一尺苏样布料,你可还有多的么。”

秦氏闻听是自家恩人,连忙上前服礼,被朱友檀虚虚扶起。

只是这一抬头,朱友檀犹如晴天惊雷,便觉得有一道闪电当头劈下。

眼前这人,却是个娇、艳妩媚,款款生情的美貌妇人。更有一处,竟与他那早逝的亡妻面容极其相似,直仿佛双生子一般。

朱友檀竟看得痴了,以至于秦氏将壶子拿了给他茶盏增水时,还在盯着秦氏的脸看个没完。

秦氏当时就乱了,心神慌张,手就不慎一歪,便将茶水泼到了朱友檀身上。

“哎呀。”

朱友檀一声喊,顿时引来众人的瞩目。

那头程恪正和韩硕打招呼。听到这一声喊,便过来看。

“老师这是……?”

“啊,没事没事,这茶水太烫了。”

他赶紧遮掩住窘态,只是一身袍子就浸湿了老大一块斑迹。

秦氏赶忙找过一块棉布来,抬手就要擦,却在半空又停住。

男女有别,她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一时慌乱,秦氏急的一跺脚,将棉布扔给程恪,自己干脆卷袖回了里屋。一边走还一边想:

“这人看人的眼神叫人心慌,亏得还是教书育人的训导先生呢,好生厌烦!”

只剩下还在兀自发呆的朱友檀,拿着棉巾痴痴望个不停。

程恪看二人这情形有些怪异,待要再问,一旁的韩硕却又缠着他嬉笑说:

“原来你就是写《聊斋志异》的程蝶衣?嗯,看在你满腹才华的份上,加上你昨日立功。我这就求着我爹给你发了一块匾,你如何谢我?”

这一打岔,程恪便忽略了此事。只是笑着和韩硕打趣:

“你待我该怎么谢你?”

韩硕连忙打蛇上棍跟道:

“要么,给我在朱姑娘跟前说说好话。要么,《聊斋》三十来篇总是不够看,你那里要是还有新出的稿子,再给我几份先过过瘾。”

程恪一拍他肩膀:

“你小子到脸大,你要追求朱姑娘,人家老爹在这,你怎么不自己去说?我一个大男人给你去做保媒拉纤的活计,可真亏你想得出。”

韩硕嘻嘻笑着道:

“你聪明嘛,知道你鬼主意多,一会儿一个的。你出手帮我,定能速成。”

程恪也是醉了,这货死皮赖脸的,程恪还真拿他没辙。

“滚蛋滚蛋,我可做不来这没脸没皮的事情。”

韩硕笑的更贼了:

“知道你不乐意,所以,你还是乖乖把新稿交我几份过过眼瘾吧。”

程恪恍然,原来这货在这里等着给他下套呢。他要是再回绝,便有些不够意思了。

不过程恪哪里是肯吃亏的主儿,转头便冒出一个主意来。

“我这里稿子倒是还有几分新的,不过第一,我这是要拿去贩卖的,你要看只能自己过来抄。我倒不是不信你,只是你拿了去,万一走漏,我在翰雅书局程老板那里不好交代。”

韩硕忙不迭的点头:

“嗯嗯,我过来抄。”

程恪又笑着说:

“世间没有凭白便宜的好事,你要看书,也得出点薪酬。你拿什么薪酬来给我?”

韩硕急道:

“给银子。”

程恪一晒:

“就你?你那点银钱估计自己都不够花,还是省着吧,我到有个提议,你先答应了我,我才许你。”

韩硕却不敢贸然点头了,他昨日被程恪一连坑了好几把,知道这家伙笑里藏刀,便有些犹豫。

不过程恪老神在在,吃定了他一般,只是笑眯眯的等着他答话。

韩硕纠结了老半天,最终还是一咬牙道:

“答应你便是,你说什么薪酬?”

程恪嘿嘿闷笑,一旁使眼色,姚长子就从里院拿过一叠纸张来。程恪接过,学着他娘的风范,一把拍在韩硕胸前:

“简单,给我将这《增广贤文》抄写一百遍,记住,用正楷,写的不好不清楚,重写。”

“啊!”

韩硕当即跳了起来:

“一百遍?我才不干。”

程恪不慌不忙的笑道:

“韩硕,你是君子么?”

韩硕唯唯诺诺的纠结了,只是嘴里嘟嚷着:

“我既有全人之美,自然算个君子。”

程恪又笑:

“你既然自认君子,可不好反悔哦。君子一言重若千钧,你说我要是回头遇见了朱姑娘,说韩硕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你觉得她会怎么看?”

韩硕垂头丧气的直嘀咕:

“你又坑我!”

听到这话,程恪和姚长子都被韩硕那副窘相给逗得哈哈大笑。

嬉闹完了,程恪惦记家中事务,便又拱手朝陆俊峰道:

“老师来的可巧,学生正有事情要与老师商量,老师可认识懂画的么,最好是能做画裱画的。”

这头陆俊峰即挠头道:

“你要找裱画的作甚?府城里倒是有几个打过交道的,却不是深交。”

程恪这便有些失望。

不过想来也是,陆俊峰不过是教书育人的训导小吏,又不是吟诗作对的文人雅士。平日里自然无甚来往,又哪里认识那等裱画的人呢。”

只是这便令程恪有些挠头了,总要想个办法才是。

这么想,一头看见朱友檀,当即眼前一亮。

他虽对这文士不明所以,倒是能感觉的出这人交际高端,想来也不是凡人。也许他认识几个到不一定。

程恪因拱手问:

“朱先生,您可认识会裱画的人么。”

问了话,程恪却见朱友檀没反应,只在一边如望夫石般痴痴对着内院打望。就拿手指捣了捣朱友檀。

“先生,先生。”

“嗯,啊…,啊?”

朱友檀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突然回过神来。袖子一卷,便将几案上茶盅拂了,咣当一声摔了个希碎。

“啊,甚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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