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秀王府。

嗣秀王唐桓入京时已经是六月中旬,出于各种缘由,没有觐见赵哲宗,而赵哲宗也没有召见嗣秀王。

两名大赵血脉最为尊贵的男人身处同城,像是约定好的一样,同时忘掉对方的存在。

炎热催促夏蝉鸣叫,寒冬时储藏在冰窖里的冰便有了用武之地,秀王府极为奢侈地每隔一丈放一盆冰,府邸上下凉爽如深秋,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

唐桓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唐同尘,大赵皇室唯一的王世子,下任赵王的继承人,剑冢传人。

这些称号,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可这个少年居然能全部占有,正是应证了那句老话,干得好不如生的好。

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说是命运之子也不过分。当然,嗣秀王肯定不会这样想,毕竟他不叫命运,他名为唐桓。

唐同尘端正地坐着,一头黝黑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髻,双目明朗如有日月之辉,瞳中隐隐生出剑印。微笑时比女子更加妖孽,身为皇亲国戚,自带七分睥睨威风,再加上剑修有剑意附身,说是器宇轩昂都算是贬义了。

身着玄黑镶金边的袍子,上有四爪龙纹,手中不紧不慢地摇折扇。腰悬长剑,剑鞘平平无奇,其中暗蕴风雷声。

唐同尘开口问道,“爹爹,听说唐幼仪那个小蹄子新收了两个修行者,您了解过吗?”

神似赵哲宗的唐桓抚着胡须,沉声道,“她收的不是两个修行者,而是三个,最厉害的是天虚门的掌门徐三钱,另外两个分别是少年和小女孩,两人皆是内丹境八品,成不了什么气候。”

“天虚门徐三钱?没怎么听过这个名字,应该是个小宗门的掌门吧。”唐同尘不屑地笑起来,“再说了,能被那小蹄子招入麾下的掌门,能有什么能耐?”

“恩。。。说的也是。”唐桓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正当父子两人聊得火热的时候,门外的下人传信道,有人求见唐同尘。

唐桓皱了皱眉,对这个不合时宜求见的人很不待见。

“何人?”

下人唯唯诺诺道,“是个修行者,没说自己的名字,只说自己是小王爷师尊的‘婆罗门旧友’,其他的奴才一概不知。”

“郑狩前辈的旧友,尘儿,你可认识?”

唐同尘抿唇沉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婆罗门旧友?莫非是上官仪前辈?如果是他的话,孩儿是见过的。”

唐桓沉吟道,“若是这样,那便请进来吧。先叫府中的供奉埋伏在周围,以防万一。”

“是!”

唐同尘赞叹道,“还是爹爹有心。”

“哈哈哈,现在是敏感时期,凡事都要小心。”唐桓大笑地回道。

“若那人不是上官仪,孩儿便要用他的血祭我这柄‘金梭’剑。”唐同尘笑容残忍道,腰间的佩剑随之欢快地颤动。

秀王府的供奉来得很快,隐藏在殿堂周围,只待唐桓摔杯为号。。。不好意思,串词了。

只待嗣秀王一声令下,就冲将出来,把来者碎尸万段。

秀王府的布局错综复杂,曲折幽深,配置对称且主次分明。高墙深院的封闭式院落,山墙压顶重门深巷,宛若迷宫的布置,每一处都彰显着嗣秀王的奢侈排场。

更加奢华的是,院中有一片空地,上铺有琉璃砖石,横竖划棋盘道,嗣秀王命人做棋子,与人口头对弈,仆人们根据指令,跑向各自的位置,汴京城中的权贵皆以下一场“琉璃棋局”为荣。

老者在下人的引导下,不急不慢地走过曲折的庭院廊道,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园林景致。领路的下人哪怕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强笑着陪在老人身边。

约莫是看够了,老者出声让下人继续带路。

良久,他们才走到庭院,老者不急着进门,而是环视院落一圈,嘴角往上弧。

下人轻声提醒道,“老人家,还请快些去吧,别让王爷久等了。”

“呵呵,也是。”

说罢,老者瞬间消失在原地。看着老者消失的下人两眼发直,惊惶四望,哪里还有老者佝偻的身影,两腿软若无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口中大嚎道,“鬼!有鬼!白日见鬼了!”

下人的惊呼声传到嗣秀王的耳中,唐桓面生怒色,“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在吵闹!”

“王爷莫气。”

“本王怎么可能不气。。。等等,你。。。”唐桓忽然想起这屋中只有他与唐同尘,除此之外,没有外人。

一转身,唐同尘便看着忽然出现在屋中的老者,微不可查地退了一步,狐疑道,“你是?”

“老朽上官仪,乃是婆罗门中人。”上官仪和善地笑着,随即转头看向唐同尘,“有幸曾与小王爷在剑冢见过一面,不知小王爷可还记得老朽?”

唐同尘轻轻点头,拱手道,“三年不见,上官前辈像是年轻了十岁一般,刚才竟然没能认出来,还请老前辈多多谅解。”

唐桓一听唐同尘的话,也带着歉意道,“不知是上官老前辈到访,小王多有得罪,还请前辈不要放在心上。”

上官仪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倒是老朽不请自来,望王爷不要怪罪。”

“上官前辈所来有何见教?”

问完后,唐同尘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这句话极为不礼貌,就算上官仪当场发怒也不为过。可是上官仪没有发脾气,一是看在郑狩的面子上,二来他确实有事相求。

上官仪轻咳一声,“老朽前来,是为了几个人。”

“哦?何人?”

嗣秀王又坐了回去,他也清楚,现在轮不到自己说话。

上官仪轻声道,“徐三钱,陆昭。”

“徐三钱?”唐同尘眼神微变,“上官前辈知道这个人?”

“此人乃天虚门的掌门,一身修为了得。”上官仪赞叹道。

“不知前辈找他何事?”

上官仪面带悲色道,“说来惭愧,老朽本是野狐道人,按理说不应插手俗事,可一想到玄坎界中生民安危,老朽就算折了这把老骨头也再所不惜。”

唐同尘眉梢一挑,连忙问道,“上官前辈有苦衷?”

上官仪缓缓点头,“这天虚门千年前本是玄坎大派,因经营不善,宗门衰落,到如今只剩下徐三钱独自支撑。当然,婆罗门也没好到哪儿去,可老朽从未想过想过借用外力。怎料这徐三钱虎狼之心,借用外力也就罢了,居然将主意打在魔族身上,收魔族入门,还将其引入南音,险些让圣门毁于一旦。如今南音元气大伤,封山修养,徐三钱带着魔族逍遥法外,老夫实在是忍无可忍。”

说完,上官仪掩面啜泣,让人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上官前辈有何打算?”

上官仪擦拭眼角,眼中泪花点点,肃声道,“老朽听说他来了赵国,这一颗赤诚之心还未老去,愿以身斩魔。若未成,老朽愿以死警示天下有志之士,除魔卫道,视死如归!”

唐同尘面带悲色,鼓掌道,“上官前辈心系天下,小子佩服!徐三钱如今就在赵宫,柔福帝姬麾下,若前辈贸然前往,恐怕连宫门都难进半步。”

上官仪微微一顿,“那该如何是好?”

唐同尘轻然笑道,“上官前辈,小子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快快说来。”

“小子愿助前辈一臂之力,定能将徐三钱斩首示众,还玄坎界一片青天。”

上官仪面露喜色,随后又犹豫起来,“可是,小王爷为何要帮老朽。”

“小子早就看柔福帝姬不顺眼,奈何她背后有赵王支撑,麾下更是修行者无数,小子无处下手。再者说来,只要赵王在位一日,徐三钱勾结魔族的消息都不会传出去。”

上官仪怒道,“赵王竟敢如此?”

唐同尘苦笑道,“老前辈有所不知,赵王如今寿命无几,他唯一的牵挂便是柔福帝姬,若能保柔福一世太平,就算身负骂名又如何?”

“哎,舔犊之心被奸人所用,世间因此生灵涂炭,这,这让老朽说些什么。”上官仪唉声道。

“诚然舔犊之情可以谅解,可上官前辈,我辈修行者,修行不就是为了仗剑走马斩邪祟,求个真心通达尔,怎可放任徐三钱这等祸害留在世间!”

“哎,也只能如此了。有小王爷助力,再加上我等盟友齐心协力,定能斩死妖魔。”

“哦?上官前辈还有盟友!”唐同尘眼睛一亮。

“是啊,徐三钱修行高深,单我一人不是对手,好在有几个同道中人,不然老朽也生不出这样的胆气。”

唐同尘眉开眼笑道,“若是不嫌弃,尽管在王府住下便是了,不知那几位前辈何时到来?”

“明日。哎,小王爷对老朽等人这般好,无以为报,若此番能活下来,愿做小王爷马前走卒。”上官仪拱手俯身,长长地行了个大礼。

“使不得使不得,小子何德何能,怎可受这般大礼!”唐同尘连忙将上官仪扶起来,满脸的惊慌。

“小王爷心系天下,高义!”

“上官前辈才是,佩服!”

两人互相称赞半天,终于停了下来。

上官仪说要迎接盟友,任由唐同尘万般挽留都不肯,于是唐同尘只好送上官仪离开。

送完后,便回到殿中,唐桓还在太师椅上坐着。

“此人可信否?”唐桓皱眉问道。

唐同尘摇了摇头,“孩儿不知,这老家伙满口胡话,也不知道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只能走着瞧了。不过孩儿能肯定,他暂时不是敌人,可以利用。”

“为何?”

唐同尘冷笑道,“老家伙想杀徐三钱,这一点肯定是真的,而徐三钱站在小蹄子后面,我们的目标现在是一致的。再者,他来找我恐怕就是因为他们的实力不够杀掉徐三钱,因此想借助咱们的力量。”

“哦?王儿真是足智多谋,连这种老妖怪的想法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唐桓夸赞道。

“爹爹过奖了。”

唐桓疑惑道,“那老家伙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

“呵,这老家伙看上去是在找我,实际上只是想利用我的师父。他恐怕早就知道徐三钱在柔福麾下,而我和柔福不对付这件事也是人尽可知,自然就有了今天的这出戏。”

“那魔族的事情呢?”

“半真半假吧,这我倒不是很清楚,老东西嘴里没一句实话,再说了,现在魔族还重要吗?魔族已经上万年未曾现身,就算真的出现在玄坎界,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这是人类的世界,由不得外物撒野!”

唐同尘的语气颇为不屑,想来也是,魔族如今只在话本小说中有机会出现,大部分宗门已经放弃了教授门内弟子对付魔族的术法。毕竟斩魔术再高明,也怕无魔可斩。

上官仪的论调,骗骗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修行者还行,要骗唐同尘,也太不把他剑冢传人看在眼里了吧?

就算真有个不长眼的魔族来了,他唐同尘还会怕吗?

听到儿子的话,唐桓露出骄傲的神色,能有这样一个子嗣,他怎么能不骄傲?

......

上官仪离开秀王府后,施展轻身术法遁离汴京城。这就苦了那些跟踪他的秀王府供奉,出门一会儿,就给他看丢了。只好骂骂咧咧地回到府中,等待唐桓的责骂。

上官仪还在洋洋自得,自以为将跟踪的人甩脱,却不想自己的样子被街上闲逛的文诺看个一清二楚。

文诺眼睛瞪得同龄大,口中喃喃道,“有点意思,连上官仪也出现在汴京,这老家伙到底想干嘛啊?”

“小哥,你要买点什么吗?”

小贩吆喝着,吓得文诺手一抖,回神一看,刚才自己的注意力全在走出秀王府的上官仪身上,手不自主地在摊位上拿起一根女人用的簪子,来回摸了许久。

“啊,恩,这多少钱?”

“两钱银子。”

“喏,拿去。”

文诺摸了块碎银丢过去,小贩在手里掂量几下,笑逐颜开道,“小哥是给自家娘子买的吗?”

“啊,不是。”文诺结巴道。

“哦?那是送给哪位相好吗?”小贩猥琐地笑起来。

“诶,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多啊,快给我包好咯,剩下的钱就不找了。”文诺肉痛地将簪子递给小贩。

“得勒。”

将包好的簪子拿到手后,文诺快步走回秦府。

闲时他曾听秦墨说过嗣秀王与赵王的渊源,现在他看到上官仪从秀王府中出来,绝非是偶遇这么简单。

上官仪想干什么?他找秀王又能做什么?

文诺不得而知,他现在脑子有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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