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我好像……是忘了什么的……”

可是……是忘了什么呢?

八爪神鱼也不知道,只是看向羡羡那边时,脑中总会没来由地一疼,原本深蓝色的瞳孔,丝丝血色,慢慢的爬上了眼睛。

黑色的符文,隐没在硕大的身体上,这么看过去,与其说是黑色符文提高了它的攻击和防御,倒不如说,是符文限制了它的思想和情绪。

成落的狐尾,如雨点般打来,每一次碰撞,无形的气浪,震荡在周遭的墙壁上,都会震下不少细石,俯仰之间,早已交手了不知道多少次。

……

噼里啪啦的火把,依旧在燃着,跳动的火苗,照在岸上的鱼村村民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动摇着某些人的心。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哪儿,都不会缺的。

时间,宛如一只只拨动着琴弦的老鼠一般,躁动着村民们的心,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低声交谈的声音,也越发的大了。

“你们说,她们几个会不会已经死在下面了?”

“对啊!都这么久了,也不见个动静,就是一只猫挂了,也得嗷上一声呢。”

“就是,照我说啊,张叔他们几个就是被妖言蛊惑了,我可听说了,那三个人里头,有两个可是妖呢。”

村民的脸色一白,特别是当确定了是妖后,说起话来,也多了些战战兢兢的味道。

“也是,也只有妖,才能对付那些东西吧。”

提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不少村民脸色也是一变,显然,那种几乎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并没有那么容易的,就这么抹去。

特别是,当现在的八爪神鱼,越发的放肆了之后。

余付的身影,隐没在众多村民之中,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发表任何言论,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安静的过头了,不过,此刻倒也不是说话的时候,留存在他心里头的念头只有一个——

“都去死吧……”

“只要你们都死了,那他们的死,就跟我没关系了。”

他的嘴角掀起一抹冷笑,眼睛不由得看向凸起的那一处山崖,瞳孔,瞬间变得极为深邃,意味深长的笑容,若是旁边有人留了个心,怕都是会被吓到。

“谁让你要办这个该死的祭祖呢?”

寂静的夜,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哪怕是在海边,虫鸣声,自然也不会少的。

吹来的风,还留着些残阳的余热,吹得人心怀一开,穿着的衣襟,略微地抻展了来,被风这么一吹,拍打在脸上,格外舒服。

余付捋了捋眼前的头发,平日里的憨厚表情,此刻却也尽数的收了起来,丝丝阴厉之色,从眼中浮现,又眺向那深邃而又黑暗的海底,不知在想些什么。

呼啸的海浪,从远处吹来,拍打在了海岸之上,溅起的白色水花,给平添的风中,带上了一些湿润的气息。

今晚的月亮,却是不给面子的。

阴沉沉的样子,还被阴云遮挡了去,时不时露出的一丝,又很快的隐没了,只留下漫天的黑云被照亮,可底下的人,早就是看不清了。

余付那素日里的憨厚表情,同样是隐没了去,袖口中泛着的荧光,透着一丝寒意,如同雨林中不断潜伏的毒蛇,有着择人而噬的味道。

咚——

这一下,就好像敲打在他的心上一般,布满伤痕的手掌,微微一紧,缓缓成拳。

咚…咚……

拄着拐杖的声音,由远及近,落在了余付的耳中,他的嘴角掀起一抹冷意,转了过来。

空中的阴云,也因为他这一转,变了个方向,照亮了他的身后,止不住地咳嗽声,也响了起来,格外熟悉。

“祭祀,又见面了。”

余付挤了个笑容,很是主动地走了上去,握住皮卡祭祀那不断颤抖的手,掌心的冰凉,哪怕是他早有准备,都饶是一惊。

“看来祭祀也快不行了……”

心中这般想着,他脸上的表情可丝毫没有变化,破碎的月

光洒落下来,照亮了祭祀身后的那片空白,缓缓移动。

皮卡祭祀嘴角抽了抽,应该是许久不曾笑了的关系,因此这个表情做起来,比哭都要难看几分,一时间都有些分不清,这是在哭还是在笑。

只是瞅了瞅嘴角,喉咙中的咳嗽声,再度响起,余付见状,赶紧走上去轻轻拍打着祭祀的后背,并不断关心着,那副模样,可不谓不孝顺。

清冷的月光,爬上了祭祀的后背,连同余付的手,都给照了进去,祭祀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略带仓促的语句,并不怎么有说服力:

“我……咳,我没事,余付……咳咳,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咳咳……”

这般风烛残年的模样,哪还有白天的那股威风劲呢?

余付声音一滞,看着祭祀佝偻的身影,到了嘴边的话,此刻倒有些难以问出口了,但他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人,恰恰相反的是,他的决策,往往只需要一瞬间而已。

“阿呆,您还记得吧……”

希冀的眼光,默默注视着皮卡,可孱弱的身体,就连迎上余付的目光,他都有些做不到,只得自顾自的说道:

“当然……咳咳记得……”

没说几个字,又是一阵咳嗽,余付又连忙躬下身来,轻轻拍打着祭祀的后背,帮他舒缓着呼吸。

“阿呆小的时候……咳咳,我还咳咳……我还带过他呢……”

浊黄的眼中,泛着回忆的笑容,皮卡祭祀的嘴角,忍不住地扬了扬,虽然没说几句就要咳上几声,可他的声音,依旧是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那时候……咳咳,他还只有这么点大……”

祭祀说着,另一只手还比划了一下,颤抖的样子,哪怕是余付看了,都不由得心中一紧,原本的情绪,也被带了进去。

“当时可粘我了……咳咳,这孩子……咳咳怕生,家里又不幸……”

提到这些事,两人都不由得沉默了一下,柔和的月光,慢慢地从祭祀的身后,走到了余付的手上,并绕过了手,爬上了他的胸口。

眼中的冷冽,似乎是消散了一丝,可一想到阿呆被带走的绝望,掌心的“祭”字,就好像被刻在身上的烙印一样,看得他一阵心疼。

“可是,你却让他当了祭品。”

冰冷的声音,与方才的关切,截然不同,那股如坠冰窖的感觉,让皮卡鸡皮疙瘩都微微一起,张罗着浊黄的眼睛,看向了余付眼中的冷漠。

他的身子狠狠一颤。

嘴巴一张一合着,想要说些什么辩解的话,可再多的话,打了个回转,到了嘴边,又给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起祖宗的训诫,本来软下去的心,又硬了一丝,看向余付的眼睛里,更是坚定了许多。

“我也不想,可祖宗的训诫,你不会不知道吧,‘水覆盆,血引光!’”

说到这些的时候,原本的咳嗽声,都给隐没了去,连皮卡都没有发现,他情绪激动的时候,久久不曾痊愈的咳嗽,竟有所好转。

“水覆盆,血引光!”

这余付自然知道,作为鱼村的村民,他自然知道这祖宗留下的东西,可不管他再如何清楚,再如何明白这个“祭”字,落在阿呆身上的时候,隐藏的戾气,被逐渐触发。

余付嘴角一掀,原本在后背托着祭祀的手,微微用着力,祭祀佝偻的身子,不由得往前移动着,耳边的海浪声,拍打着海岸,格外清晰。

清冷的月光,这么会儿的功夫,已经从余付的胸口,走到了他的头顶,又照了过去,整个人,都被一层黑色的幕布,尽数笼罩着。

耳边的海浪声,越来越大了些,祭祀不断颤抖着身子,哪怕他再如何孱弱,可眼下的情况,他同样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特别是当月光从余付身上照过去后,隐没的黑暗里,那双眼睛,蒙上了冰冷。

一股不好的感觉,爬上了他的心头,祭祀没来由地一颤,拄着拐杖的手,不由得挣开了余付,想要往后走。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咳咳,那我就先走了

……”

黑暗中,早已没了回复的声音,祭祀的心头一颤,这次的颤抖,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是心理,他在害怕,堂堂鱼村的祭祀,此刻他竟是在害怕。

耳边的海风,呼呼地吹着。

他转身欲走。

黑暗中,余付布满伤痕的手掌,伸了出去,攥住了祭祀干枯的手臂,传来的声音,让祭祀本就颤抖的心,如坠冰窖。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看的!陈棠的鱼池,我还指着他去继承的!”

愤怒的狰狞,宛如山林之中的猛兽,发出的声音与其说是人言,倒不如说,是兽语才对。

咣!

祭祀心里一慌,就连拐杖,也给握松了去,掉落在旁边的地上,发出咣当的声音。

拐杖滴溜溜地滚动着,就好像这海岸有着坡度一样,顺着海浪的方向,滚落下去,随着最后咚的一声,沉入了海底。

当然,此刻拐杖在哪,恐怕也不重要了才是。

祭祀只觉得余付的手宛如铁钳一般,狠狠地钳住了自己,哪怕是移动,他都做不到丝毫,更别说是挣脱了,而随着拐杖的离去,他的平衡再也控制不住,噗通一声,直接摔倒在地。

不过,余付的眼睛,就好像能够看到他一般,如同阴冷的毒蛇,吐着自己的蛇信子,择人而噬的目光,落在了祭祀身上。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你竟然拿他当了祭品!”

疯子!

十足的疯子!

祭祀在地上不断摸索着,想要找到拐杖然后迅速离开,余付此刻的状态,早已陷入癫狂,若是自己还呆在这儿,恐怕自己的下场,与陈棠不会有丝毫不同!

想到这里,四处摩挲的动作,更是快了一丝,加了些慌乱。

而他的脸上,早已被惊恐所替代。

周遭的环境,早已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可余付的声音,就好像死神索命的梵音一般,如影随形,仿佛是催命的魔咒,布满伤痕的手掌,猛地探出。

啊!

一声尖啸,划破了黑夜,远处的某栋房子里,紧闭的窗户,也是悄然睁开了一丝。

余付可没管他,凭借着多年打鱼的力气,不过是一个枯瘦的老头而已,伸出的手掌宛如铁钳一般,狠狠地钳住了祭祀的手臂,阴冷的声音,宛如毒蛇一般,落入了祭祀的耳中:

“要怪,就怪祖训吧……”

祭祀的脸上,早已害怕到说不出话来,就连平日里的咳嗽声,此刻也停了下去,干枯的手掌,不住地颤抖着,只有那浊黄的眼睛,泛着些荧光,看样子是湿润了才是。

不过,这可是黑暗之中啊,方才的那抹月亮,早已被阴云,给尽数遮掩了去,那祭祀脸上的哀求,又如何能看到呢?

“余付……余付,我求求你,我不想死啊!祖训!我马上去改祖训!那不是我的错啊!”

一丝冷笑,从他的鼻尖发出,骇得祭祀身心一震,他的生命,可完完全全握在了余付手里,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叫“狗急了也会跳墙。”

“现在知道哀求了?现在知道了?那阿呆求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浑身的血液,也因为情绪波动的关系,涌上了脸颊,撑得整张脸都有些涨红,钳住祭祀的手,同样因为愤怒,而不断颤抖着。

“下辈子,记得换个村子……”

冰冷的声音,宣布了祭祀的死刑,而在余付的话音落下,祭祀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极为的惨白,可还未等他的哀求说出口,整个人就如同撒网一般,被狠狠地扔了出去。

余付的脸上,挂了丝丝冷笑,头顶的阴云,不知什么时候给消散了去,冰冷的月光洒落下来,正好落在了他扔出祭祀的一幕,远处的房子里,巨响,同样传出。

他皱了皱眉头,房子看起来颇为遥远,只有房间的那一盏煤油灯,依旧凉着些弧度,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方才那儿,可是有一根画笔,不断地画着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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