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看作世界的一部分,才能感觉到自己渺小;

不然,总以为自己就是一个世界。

在太空观测到地球的全貌,从海洋的水温到洋流,从云层到空气离子层分布,从地磁场到太阳粒子的辐射。太空遥测卫星所能观测到的地球,远不止这些。

根据这些数据,可以建立一个完整的数学模型。通过这个模型,依据发生在非洲附近海洋面的水温升高,就能预计到一场未来发生在北美洲的灾难性飓风。

地球上有70%的面积是水,太阳辐射到水面所蒸发的水汽,虽然用肉眼看不到,但其产生的能量却不能小觑。在距离海平面大约2000米的高空,水蒸气遇冷凝结成水滴,向大气中释放能量,使周围的大气温度上升,受热的大气形成强劲的上升气流,并将云团推高至上万米的高空,随后,部分气流会形成风暴,并随着地球的转动旋转起来,当气旋达到一定的规模,飓风就会形成。这个飓风气旋所产生的能量,比地球一天全部的发电量还要高100倍,即使在太空中看去,气旋的云团景象也很壮观。

飓风每年都会登陆美洲。以超过200公里时速登陆的飓风,对地面上的建筑造成极大的破坏。飓风是人类的主要自然灾害之一,然而,飓风却也是地球生态系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就如同人类的呼吸一样。

所有的事情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相隔万里。

用数学模型将这些事物仿真出来,就可以将这些有细微积累出来的巨大有机地联系在一起,数学模型需要足够多的信息,即使是那些细微的事件信息也不能放过。只要知道足够多的信息,就可以知道蝴蝶翅膀的影响力。只可惜,全信息是一个理想的状态。

任微青这时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了,悄悄地站在了人群的后面,显然并不想打断大家的讨论。他静静地听着,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刘教授最先发现了他,而任微青干脆就从楼梯口走到人群当中的茶桌前坐下,示意大家继续聊。

任微青的出现让现场的谈话再次陷入了拘谨。这本不是任微青的本意,于是说:“大家知道为什么说‘历史不可重复’吗?”

这个问题刚好是胡作非欲言又止的话题。如果与任微青的对话要继续下去,显然,这群人之中只有胡作非可以做到了。这些所谓信息专家,顶多算通讯专家。

一条胡同里,前面出路只有一个方向。

胡作非说:“因为任何事件的发生都有边界,这个边界会无限地延伸,直至整个宇宙的总体。”

任微青说:“是的,在空间和时间上都会产生边界,从空间上可以延伸到整个宇宙,从时间上可以延伸到宇宙的起点。因此,我们在仿真时必须设定模型的边界,这些是建模的假设条件。否则,任何数学表达将不成立。”

胡作非说:“这个边界该怎样设定呢?”

任微青:“事件的提取,是基于边界的设定,我们所能够仿真的任何一个事件都是整个宇宙中的一个片段与局部。这些边界与事件的本身存在‘强相关’和‘弱相关’;‘强相关’的边界必须纳入到事件的本身,直至这个‘强相关’边界的边界变弱为止,而‘弱相关’则是可以近似地假设为一个确定的边界。”

“空间和时间上离得越远,相关性就越弱?”

“我也这么认为,至少绝大部分情况是这样。”

汪教授专业就是数学模型仿真的,对这个比较了解,于是说:“如果‘强相关’在事件中过于复杂,那么实际解析过程中会十分的困难,即使是目前的计算机水平来处理,也会十分的困难。”

任微青说:“是的,这就必须要用到‘不充分条件容差识别’,也是具体被抽象的过程。这个内容我正在酝酿,有机会我们可以细谈。”

胡作非说:“‘蝴蝶效应’包含有量子纠缠的概念!”

“但不仅是量子纠缠!还包括‘弱相关放大效应’!”

“这又怎么说?”

“如果忽略量子纠缠,‘蝴蝶效应’就是弱相关事件的放大效应,通过一种巧妙,将蝴蝶的翅膀能量与巨大的海啸相互关联。”

“怎样放大?”

“强、弱是相对的,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一个看起来弱的相关,却成为打破最后平衡的关键;所以,‘弱’相关可以向‘强’相关转换,只要有恰好的转换条件。”

“怎样才是弱?怎样才算强?”

“强、弱相关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弱相关还有一个含义,复杂的关联和不可测量的特性。”

“能谈谈量子纠缠吗?”

“对不起!不能谈,我不想断了别人的财路!”

“哈哈……”胡作非听懂了这话的意思。

裴教授问:“能问问‘生命的本质’吗?”

“可以!”

“如果‘生命的本质’是信息,如果不让信息消逝,那么是不是解决了永生问题的钥匙。”

“从生命的角度,这么做确实可以实现永生。还要解决两个问题。”

“那两个?具体怎么做?”

“一,提取信息;二,载入信息。如果破解了生命信息仿真的问题,就解决信息提取的问题;但是还不够,还需要有一个具体的信息受体可以载入这些信息。所谓‘永生’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也解决了光速旅行的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是微观生命角度。”

任微青喝了口茶,接着说:“生物的后代基因本来就是前代基因的延续,‘永生’的欲望只不过是一种物种规避危险、自我保护基因信息的留存。永生对资源利用效率最大化并没有意义,这不可避免的涉及哲学生命观,有机会我们可以深入交流。”

“秦始皇倒是想长生,却没有想到,原来长生的不是药,需要长生的也不是身体。”裴胜利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刚才胡作非的话已经让自己听不懂了,现在“贡献者”说的,恐怕自己更加听不懂。

卢教授马上附和说:“是啊!要是让秦始皇得到了长生药,恐怕我们现在还是秦朝。”

“如果世上没有了死,那么还允许生吗?没有死只有生显然是可怕的。没有这生死循环,生物进化的方式就需要改变了。不死,就剥夺了生的权力!这是不是犯罪?”另一位许久插不上嘴的廖教授说。

他们这些人,仍然把生死局限在生物个体,而不是生物是从何而来,于何处存在,最终又会怎样将信息遗传至将来。胡作非院士无奈地摇摇头。

胡作非:“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一个人是对生命传承延续的单元,除却体内的激素,谁也不会留恋这身躯壳。我们的身体在整个生物生命周期里,既遗存了祖先父辈生物基因信息,也包含来自外部环境的信息雕琢。这些信息会递延至各自的后代,也能够影响了身边的一切存在。‘自我’只是一个接力跑的过程,而不是那些来自激素欲望的获得感。”

在这一点上,任微青和胡作非之间有强烈的共鸣。他不必奉承、也无意奉承胡作非院士。但胡院士的话确实打动了自己。任微青内心舒坦,被理解总是幸福的。

或许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他们两个人看破了生死,如同修行的居士达到了一种境界一样;可是,在他们自己看了,是科学让他们看到了生死之于生命的真相,而不是精神信仰上的看破。

胡作非在任何人面前都会十分的傲慢,他确实有这个资本,不仅仅是因为自己87岁的年龄,还有求实的品格和学术成就建立起来的威望。

任微青作为“贡献者”,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与外星人对话过的人,即使任何学术泰斗都会对他恭谨和谦卑。胡作非在任微青之前也异样的虚心,这不是人类对外星人科技的献媚,而是对高智心存仰慕。

一个正直的科学家看来,最难以欺骗的就是自己;如果欺骗自己成功,就可以欺骗比自己聪明的人。最难以诚实的也是自己;如果一直对自己诚实,就没有人能够骗你。胡作非选择诚实,和任微青一样诚实。

在信息领域,胡作非在国际上也算得上是一个泰斗级人物。越有成就的人越谦卑,大人物总是手持一面镜子。人的心中都需要一面明镜,每个人都需要。他们知道,若非有镜子,则没有人可以看见自己。虽然人们喜欢把镜子照给别人看,但是更多的时候不能忘记照照自己。

胡作非从小就听说过一个民间寓言:鹅的眼睛小,所以看得人小,因此,鹅敢啄人;牛的眼睛大,所以看得人大,因此,牛怕人。说明动物都不会照镜子。人如果不会照镜子,岂非和禽畜一样的智商。

相互的欣赏,让胡作非很想与任微青成为忘年的朋友。

胡作非院士语气十分和善地说:“关于人的生命信息克隆,可能会面临极大的道德风险。但是,在纯粹的学术假设中,应该不是障碍吧?可可探讨一二吗?”

“胡老师您谦虚了!只是,不能什么都干,总要有所舍弃!不谈也罢!”

“好!好!那就不谈!”

胡作非爽朗的一笑,转头对5位教授专家说:“大家有什么心得理解,也可以谈谈,当面向世界上唯一的‘贡献者’请教。”胡作非并不想被任微青直接的纠正错误,恐怕面子会挂不住,让几位教授说总比自己说要好。

沉默,一阵的沉默,似乎没有人敢说。在贡献者面前,人类的专家觉得无比的渺小,即使是平日无比自负的学术精英,此刻以谦卑得像小学生。

胡作非将目光转向刘教授,今天看来是他领悟的最深刻。

既然被点名,刘教授说:“您刚才提到的光速旅行,能否再请教?”

“刘教授不客气,请说!”

“您说的光速旅行,是指以信息的方式实现旅行?”

“基本是这个意思,如果我们要对一个生命进行空间上的传送,实现远距离快速转移另一个空间,必须要换一个思路:只需要把生命必要的信息远距离的传送出去即可。”

“那被留下的这个生命怎么办?”

“这是新科技与新伦理适应的问题,不是科技本身要解决的!”

“生命的本身并不在于身体,而在于身体之内的信息。如果在一万公里之外有一个机器人,我的身体通过远程的方式与这个机器人之间建立联系,是不是就可以借助这个机器实现旅行了?”

“当然,只不过远处只能是机器,你不会愿意接受这个世界有两个自己。”

“克隆一个自己,我当然不愿意!”

“复制一个生命的信息,只要不进行载入,就不等于克隆。因此,有个折中的办法,也可以把一个人的信息仿真出来,仿真模型跟踪现实。”

“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很多用途,也可以永生!不是吗?”

既然聊开了,刘教授大胆了很多,说:“人就是一个背景信息和这一簇背景信息的载体,通过“感觉”器官与外界进行信息交互。仿真就是在纯粹虚拟的信息世界用数据的方式备份一个生命。这个备份,就是‘永生’的办法,对吗?”

“对于个人,人类是一种永生。对于人类,地球是一种永生。永生也是狭义的!”

“永生也是不合理的,所以不会存在!”

“‘永生’就是阻止进化!这是生物无能为力的,也是绝不能逾越的红线!”

“人类还在进化?”

“当然,我们每一天都在成为另外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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