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地球洼坑

孩子把玩具当朋友，大人把朋友当玩具，把戏都一样。

黔州省黔南地区，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高塘县洼度镇，是一个黔南大山里不显眼的小村镇。这里地下既没有矿产资源，地上也没有什么特色农产品，也就不被外面贪婪的世界惦记了。

即使要被贪婪所惦记，你得配得上这种惦记。

修路需要花钱，山民们没有钱，外人不愿意花钱。在外人看来，花钱是为了谋求利益，这里没有可谋之利，自然没有可修之路。交通不便的缘故，很少有外人进来，山里人也很少出去。没有欲望的大山中，一切宁静，似乎成了整个世界多余的一部分；外面的世界忽略了这里，而这里也从来不招惹外面那种不善的惦记。

大多数村民没有到过大山的外面，即使到过山外，也不觉得这种祖辈传下来的生活方式有什么不好。但总有例外，王二狗就是个例外。

王二狗学着城里人染了一头红头发，不知道王二狗在城里经历过什么，他认为城里人看不起他。于是，他学着城里人的样子看不起村里人。

王二狗是村里最有想法的人。他希望外面的世界想起这个贫穷的村落，期待从村里找出点什么被外面惦记。有一天，王二狗向菩萨许了愿，结果真就如愿了！

这种不善的惦记，竟然还有人去许愿？真是让人城里那些得了“雅过敏”的人想不通！实在想不通这种城市密集蜗居型生活有什么可羡慕的！

许愿归许愿，但事情的发生和许愿没有一毛钱关系。这是个大事情！大到地球上的菩萨也管辖不着！对于村里是大事情，对于媒体是大事情，对于全世界都是大事情。

自从这件大事情来了之后，山里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那个在城里人面前羞于启齿的地名，一下子就成了城里人雅聊的时尚，各种土里土气的称呼竟然是雅聊中的妙音，似乎至俗方为雅！

大山之中吸引了整个世界的目光；有人甚至认为，被吸引的不只是整个地球世界，而是整个银河系。王二狗不知道什么是银河系，他最远到过县城。

既没有地下所藏的矿，地上也种不出有特色的农产品，难道这些关注是奔着这里的自然风光而来吗？不可能！即使这里的景有些姿色，但并不足惊艳到那些挑剔的游客。况且，从祖上四十代开始刨，也刨不出半个人文故事来，山里也没有一个带“a”的景点。

这个山沟里女人倒是有，却找不出有姿色的，最美的女人就是王二狗的老婆。可是，这里没有走婚的习俗，村民们对男女之事很保守！靠这种噱头来吸引游客似乎不是恰当的方法。到过城里的王二狗心里明镜似的，他早就知道，城里的女人比自己老婆还要水灵，城里姑娘有说不出来的水灵劲。王二狗哪里知道，论水灵劲，再天生的丽质也斗不过化妆品和亚洲神术！

话又说回来，这件大事确实与这里的山形地貌有关。不是山川的秀色，而是有一种适合天文设备所需要的大山坳洼坑。王二狗的家就住在这个洼坑里。

大直径的球面射电望远镜，必须建设在一个天然与之契合的地形中，这就需要寻找洼坑。洼度镇地处喀斯特地质带，洼度镇的大窝凼就是一个天然的喀斯特洼坑。不过，这个叫大窝凼的洼坑很特别，即使在整个地球上也难得找出第二个。因为，要安置一个500米口径的球面射电望远镜，全世界最大的望远镜，只有这个大窝凼放得下。

前几年，王二狗听说在自家住的地方要装一个看星星的望远镜，还要给村里补偿一些钱。王二狗很高兴，于是卖了500斤的稻谷，换回了一个羡慕已久的手机。500斤稻谷可是一个人一年的口粮，这是一个农村家庭里的大事。在王二狗的眼里，这个穷地方早就呆腻了。他盘算着，一旦有钱了，立马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在勘探队的眼里，大窝凼洼坑就是专门为天文探测特别准备的礼物，一直悄悄地放置在这个被地球遗忘的角落，静静的侯了至少1000年，既没有毁于人祸，也没有毁于天灾，直到礼物被开启。

终于在2016年，这里建成了一个500米口径的球面射电望远镜（简称fast），并被誉为“天眼”。基于fast的强大功能，如果银河系（直径约为15万光年）内存在外星人，他们的信息就很可能被发现。国际科研项目“搜寻外星人计划”（seti）的首席科学家沃西默曾提出，希望在fast加装设备，合作搜索外星人信号。

宁静了千年的克度小镇开始了凡世间的喧嚣，这个“凡世间”可能还包含外星人。有人相信，当地球将视线照向外星人，外星人也会将视线照向地球，外星人以地球人并不了解的方式存在，或隐匿在太空星际黑暗之中，或已经混迹在地球的人群里。

王二狗并没有从村长手里拿到他们家拆迁补偿款，补偿款每户有五十万，村长告诉他每家只能分到五万，是宅基地的钱，村里的土地是村里的，土地补偿款归村里所有。王二狗对村长一共有两种“不”，看不起和斗不过。

洼度镇虽属高塘县，但是距离罗成县城的距离更近。于是，前来的人大多中转于罗成县城，以至于自2016年以来，罗成县外来游客突然暴增。看到了游客，从县长到村长，心里都乐开了花。他们不知道宇宙的奥妙，但是他们知道钱的奥妙。

星星对村民来说都是关于神仙的故事，钱是关于生活的故事。游客多了，不能不只是让他们留下脚印和照片，一定还要让他们留下钱。强抢是不行的，强卖就管不着了。刚富起来的村民，他们是带着优越感出来的，相对过去感到优越、相对临近的村庄感到优越，相对不了解的城里人惯性地优越。

为了满足外来旅游人口的需要，几年间，镇上新开的宾馆、饭店、商店越来越多，竟然让这个偏僻山野村成了商业繁华之地。王二狗的老婆在镇上开了一家饭店，自己买了个三轮摩托车在镇上拉客人。这多亏了村长大发善心，从村里的土地款中拨给了他家二十万元钱，用于他和老婆孩子在镇上安个家。

可惜，好景不长。在村民的议论声中，王二狗自己也发现儿子越来越长得像村长，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他对村长仍旧一共有两种“不”，硬不起和惹不起。王二狗是村里最有想法的人，就是对村长没有想法！他决定到县城去开三轮摩托车拉客，那里有更水灵的女人，赚钱也多。

王二狗离开了！客人却来了，而且越来越多！偶尔，王二狗的三轮摩托车也会拉回来几个。

这小镇每天都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天文爱好者，小到学生的科技夏令营，大到各种国际会议。借助这个疯狂的仪器的存在，时不时就可以让全世界难得聚首的顶尖科学家同框出镜；时不时它的一个微弱信号就可以让世界沸腾；时不时就让人类最聪明的一群科学家，怀疑整个宇宙的过去与未来。

一侧它将巨大的口径对准了外太空，扫描银河系的边界；另一侧它将谜团般的探测信息对准人类，诱惑天文界的各式英才。

王二狗见过望远镜，也在电视上见过一种光学的天文望远镜，那种天文望远镜比挂在脖子上的那种望远镜个头大一些。但是，长得像这种“大锅”一样的望远镜，却从未听说过，施工队里的文化人说，这是一个什么“射电”望远镜。天眼就是一个大口径射电望远镜。

什么是“射电”，反正是文化人的东西，要是自己真能听懂，自己也是文化人了！听不懂的，就是好东西。据说能看见人眼看不见的东西，……鬼神人眼就看不见，难怪叫天眼。

不过，这些城里人也挺傻的，这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穿，也不知道图个啥？倒不如把这笔巨款变成能吃穿的东西，全村人几辈子都吃不完。有钱人的世界，自己这些穷人真是搞不懂！

村民们一聊天，各种老套的世俗想象。

让穷人变富和让富人变穷一样，一开始都会不太适应。刚富起来的村民万一真要是有了闲钱，更愿意捐些钱建庙，把泥菩萨建得越来越大个。要不是菩萨显灵，哪有这等好事砸在自己的头上。

就是不知，是那方菩萨显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