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曼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很快,张文君敲开了她的房门。

得知女儿哭着跑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张女士的心简直都要跳出来了。

“怎么了?闹矛盾了?”一进门,张女士紧张的问道。

周佳曼摇摇头,眼睫毛上还挂着泪滴,讲话的时候泪珠儿“啪”的落了下来。

“不是,只是看见她太开心了。”

知道母亲心里的担忧,她简要的讲了一下自己和小妹妹的相处。

张女士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明白了事情经过,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看着眼眶红红的女儿,张女士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微笑着安慰女儿:“既然是开心,该笑不是?”

周佳曼点点头,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一下子埋头扑进张女士的怀里,哽咽道:“我见到她了……见到了……妈妈。”

张女士拍拍她的背,虽然也湿了眼角,美丽的脸上却露出欣慰而快活的笑意。

“我和你爸爸还担心接她回来你会有意见呢。”她顿了顿,忍不住再次笑道:“这样真好。”

周佳曼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来,为父母亲对自己的“恶意揣测”感到惊讶。她瞪圆了一双美丽的眼睛,有些生气的道:“我怎么会有意见呢?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盼着她能回来,从小盼着。”

张女士见到女儿娇嗔的模样,连忙说道:“都是我和你爸爸度你这个君子之腹了!可是你从小到大都不喜欢跟别的同龄人玩,更没有什么亲密的小伙伴,也不喜欢小孩子,我和你爸爸难免要担心你会讨厌这个将要和你共享以后人生的姐妹。”

女儿虽然看起来大方懂事,对待任何人都进退有度和煦有礼,可是他们做父母的怎么会不知道那都是表面呢。

真正能被她放在心上的人其实寥寥无几。甚至很多时候他们都能看见她与人相处的时候不小心流露出来的落寞和不自然,还有微微的厌烦。

再怎么说,她怀里的这个大女孩儿,还只是个刚上了大学的孩子而已。

失去了第一个女儿的他们,自然对这第二女看得如珠如宝,舍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很多事情,知道她不喜,也自然会不再去勉强她。

好在这个女儿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骄傲,从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周佳曼靠在母亲的怀里,慢慢的平复了激动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她微微的笑了起来,笑容越来越灿烂,像是初冬挣脱地平线绽放出来的暖阳一样,抛去冰冷和黑暗,开始释放温暖。

她握住自己母亲的手,含着笑意,慢慢的说出了自己从未说出口的那些期待和秘密。

周佳曼回忆起小的时候,父母跟她说她其实有一个姐姐,那个时候她是多么的高兴,可是他们紧接着告诉她,这个姐姐失踪了。

从此这个姐姐存在了她童年的幻想和梦境里。

当父母亲忙的没有时间陪她的时候,她会想象有个姐姐在她身边,陪着她,带着她做各种游戏,像她的所有的同学们的姐姐那样,会给她们陪她们玩洋娃娃、过家家,还会给她们讲好听的故事。

姐姐这个形象,在周佳曼的想象里越来越高大。

她几乎成了周佳曼的心里无所不能的存在,像一个supergirl。

慢慢的,她好像真的存在了一样。

在她的身边。

每当听见别人说起他们的姐姐时,周佳曼都会骄傲的想:她有也有一个姐姐,一个全天下最厉害的姐姐。那是她的r。

她的r会为她做一切的事情,还能帮她驱走阴暗,赶走孤单,让空荡荡的房间变得温馨充实。

r会永远陪伴着孤单的周佳曼,像是她的影子。

此后的很多年,周佳曼都和父母一起在寻找这个姐姐。

年复一年,看着父母每每露出失望的脸,她心里同样是失望的,甚至感到奔溃和痛苦。

如果不曾得知自己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姐妹,她或许还不会那么在意。

但是曾经有一个人住在她曾经住的母亲的肚子里,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唯一一个和她血脉相通的人。

这个人存在过。

并且有可能仍旧存在着。

周佳曼想,那一定是对她的最好的馈赠。

那是她童年和少年做过的最美的梦啊。

尽管没有见过对方的一张照片,甚至从父母的口中听来的关于对方的描述都匮乏的可怜,但周佳曼坚持着参与父母对这个亲人的寻找事宜,年复一年。

她所期冀的,不过是有一天能够亲眼站在这个姐姐面前。

告诉她自己,也告诉对方。

她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这种疯狂的想法在年复一年的寻而不得之中变成执念。

周佳曼一次次的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待,可有的时候也会感到绝望。

那种绝望甚至是比父母亲寻不到女儿的绝望来的还要深的,因为父母亲有了她这个女儿可以聊做安慰,可是她却再也不可能有一个姐姐了。

甚至有一次,母亲偷偷问她要不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时候。

周佳曼残忍的拒绝了。

她知道自己的拒绝意味着什么。

——母亲那个时候已经怀孕了。

她的拒绝意味着扼杀了这个孩子出生的可能。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从未拒绝过她的任何请求。

母亲当时与其说在和她商议,不如说是直接把这个孩子的去留权利交到了她的手里。

可是周佳曼是没法点头。

她没法点头。

她不想要一个孩子来取代姐姐在她心里的地位。

她知道她会动摇的。

如果有一个可的,和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动摇的。

可是这对姐姐是多么的不公平。

她一出生受尽父母宠,而姐姐刚刚出生离开了父母。

现在还要再来一个生命占据父母和她的心,那姐姐怎么办?

在年复一年的时光里被日渐淡忘吗?

谁还会记得她?

还能记得多久?

周佳曼想,既然都宠了她那么久,让她任性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能再让她任性这一次呢?

她是个坏孩子。

她不要再有任何一个妹妹或是弟弟来取代那个位置。

——和她血脉相通的那个人。她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个不知道面孔和模样的人,在她的脑海里只是一个模糊想像的人。

她不愿意任何人来取代她。

后来母亲果然瞒着父亲打了胎,父亲知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肯理她。

周佳曼知道,父亲这是在怪自己。

她愿意承受这种后果,承受父亲的责难。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实在是,太渴望这个姐姐能回来了。

她害怕有一天,连自己也会忘记这个姐姐。

母亲做完人流的那天晚上,周佳曼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无声的哭泣。

她愿意把自己所有的洋娃娃和好看的衣服都送给这个没有出生离去的孩子,但是她却无法接受它的到来会带来的改变。

因为在几天前,她亲耳听见父母亲在房间里聊天。

父亲是那么欣喜这个新生命的到来,甚至说要放弃寻找她的姐姐。

“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不如算了吧。”父亲的声音透过没有关紧的房门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算了吧?

算了吧……

在门口站着的周佳曼呆愣地想:是因为有了另一个孩子,所以,姐姐不再被需要了吗?

她是那么雀跃的前来,那么哀怨的离去,活像是一直灰溜溜的小老鼠。

她本来是想跟他们说自己中午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和她说话,跟她一起玩,她觉得那个是她的姐姐。

她一定是来梦里找她了。

他们是那么的忙,忙到她只有早上吃饭和晚上睡觉前才能见到他们。

今天他们难得回来那么早,却是向她“宣布”这样一个消息的。

周佳曼觉得难过极了。

她觉得那么的无力,恨不得快点长大,这样自己可以去寻找姐姐了。

消沉了几天之后,母亲在一个夜晚进了她的房间,破天荒的给她讲了一个睡前故事。

然后温柔的问她:“曼曼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她知道母亲这是想要告诉自己那个好消息。

沉默了片刻,周佳曼露出了厌烦的表情,烦恼的说:“小孩子最讨厌了。我一定都不希望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如果有,那一定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了。”

母亲抚摸着她的手僵硬了,脸上温柔的表情变得暗淡晦涩起来。

“如果你即将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呢?”母亲有些艰涩的问。

周佳曼露出了一个天真而残忍的表情,悄声询问道:“那,妈妈,我可以掐死它吗?”

当时的张女士被自己女儿吓得呆住了,甚至失态的打碎了床头的花瓶。

她甚至开始疑惑,面前的这个一脸天真无辜的说着世界上最残忍恶毒的语言的女孩儿,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十二岁的周佳曼那一刻露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冷酷。

她冷眼看着不自觉抚摸自己肚子的母亲,轻轻笑了一声,一脸天真的问:“妈妈,如果我的弟弟或者妹妹来了,你会送它上下学吗?或者,唔……”周佳曼垂头想了一下,抬起头来道:“陪它做游戏,带它散步,周末的时候带它去游乐园?”

周佳曼慢慢的抱住自己,有些无助的说:“别人家的妈妈都带孩子去游乐园,给他们说故事……像你刚刚给我说的那样。可是我平常都见不到你……”

“妈妈,如果我有弟弟妹妹了,他们是不是也要常常看不见你?”

“妈妈,我不想要弟弟或妹妹来我们家,来我们家太孤单了,它一定会伤心的哭出来的。”

“还是让它去别人家吧,去一个可以常常见到爸爸妈妈的家里。”

当周佳曼用一脸天真的表情问自己可以不可掐死它的时候,张女士有的只是疑惑。

疑惑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而当周佳曼近乎无助的问她的弟弟或妹妹是不是也要常常见不到妈妈时,张女士突然明白,从始至终,残忍的都不是这个孩子。

最残忍的,是她这个做母亲的。

生下孩子,却不能让她们感受到母亲的和陪伴。

那么,在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生下?

她生过两个女儿,一个被她弄丢了,一个在童年的时候活在母亲失去大女儿的阴影下,后来又活在终日得不到母亲陪伴的孤单中。

她这个做母亲的,两个女儿,都辜负了。

甚至在最近,她还在和丈夫商量要放弃寻找失踪的大女儿,想要此展开新生活。

可是,肚子里的这个新生命,她一定不会再辜负吗?(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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