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什么缘故,这个少年兵实在没什么存在感。一路上全靠他领先冲杀,可大家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记不住,甚至常常忘了还有这个人。直到人家伸手来推,这才猛然想起。

“哎,对了,不是还有这孩子吗?我记得他好像还有力气,没像咱们似的蔫巴了。”

“对对对,小孩元气足,恢复快。娃娃,告诉你该怎么打,听叔的准没错……”

“别打娃娃的主意!尊者死了以后,这孩子一直不对劲儿,这时候上阵怕出事。”

天兵们吵吵嚷嚷,涂生已经走出了人群。“等等!”一个天兵拉住他,“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全副家伙都带着,没扔,对吧?盔甲盾牌都齐全,给尊者他老人家陪了葬。”

涂生知道这人想说什么,摇了摇头。好几个天兵跟着劝:“尊者已经用不着了,还是挖出来吧……”

“没那身行头,说不定一个闪失……”直走到接近庄子,这才住口。

天色大亮,不用火把照明,庄子护墙上的乡勇也能看见天兵来了,一面大声呼喝,一面用长竿挑着老曲的人头摇晃,向天兵们示威。

涂生伸手拦住其他天兵,“爷叔们就在这里吧。”再往前,乡勇的弓箭就够得着了。

年长士兵们点点头,停下脚步,各自准备。涂生抽出短剑,提在手里,不紧不慢地,朝那条小河走去。

墙上开始射箭,大都中途落下,只有几枝力量最强的近身。涂生随手拨打,步伐不变,来到吊桥边。也是乡勇没经验,敌人败退以后,居然没把吊桥重新拽起来。

到了吊桥,箭射得越发密集。过桥以后,墙上呼喊声急,箭如雨下。涂生将短剑舞着剑花,快得看不清剑身,叮叮当当地将箭一片片打飞出去。无奈短剑太短,护不住全身,身上不当紧处中了两三箭。乡勇们欢呼叫好,但这点小伤奈何不了天兵,只让少年觉得有些不便。

涂生已算计好了,加快脚步,走到天兵们抢渡过河的那根独木桥边。这是棵水桶粗细的大树,枝丫都留着没砍,当把

手使用。涂生半蹲下身,一手舞剑,另一只手揽着树干,腰背发力一挺身,抱着大树站了起来。

院墙上一片惊呼。涂生收起短剑,双手抱着那棵树,将树冠向斜上方伸出,让树冠的枝丫挡住前方和上方。这个姿势就像斜撑雨伞,涂生更双手转动这把大“伞”,转得树冠枝条狂舞,挡开墙上的箭雨。

墙上鬼哭狼号般喊声震响,砖头石块乱打下来,都被枝条挡开,哪里透得进去。涂生抵近大门,抬脚猛踹。大门摇晃不已,震落无数灰土,但仍旧撑住了未倒。

等在小河对岸的成年天兵大声提醒,涂生于是侧过大树,一边仍用树冠遮挡头部,同时将另一头的树桩对准大门。涂生大喝一声,用尽全力,将树桩撞将过去。

一下、两下……大门本来坚固,门后又堆着重物撑住,以天兵的力气,这般猛烈撞击,竟然还能支撑。

三下、四下……门框嵌进厚厚的院墙,一时砸不倒它。但门扇顶不住天兵的巨力,在树桩猛烈冲撞下咔咔乱响,迸开几道大口子。涂生又狠撞两下,门扇劈裂,砸开一个大洞。

门扇后面还顶着门杠,堆叠着石块重物。涂生抱着那棵粗大树干一阵乱捅,辟出一条通道。紧跟在后的成年士兵虽然没了使不尽的力气,经验和眼光仍在,瞧出机会,手执短兵,从门上的破洞挤进通道,放声高喊:“破寨了!破寨了!”

庄里众人亲眼看着这个少年士兵如此勇不可挡,撞开大门,已是心胆俱裂,又听见到处喊叫寨子破了,哪里还有勇气厮杀。

那个极力煽动村民抵抗的赵秀才第一个转身便逃,被天兵赶上,连肩搭背一刀下去,斜劈成两片。纠集起来的青壮们当场瓦解,个个奔逃回家,跑得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

但凡厮杀,最畅快的莫过于追杀败兵。天兵们杀起了性子,哪肯放松。十来个天兵在这个大庄子里横冲直撞,如狼似虎,也不管男女老少,见人就杀。不知是谁喊一声“放火”,片刻间便点起十余个火头。

杀人放火忙得热火朝天,只有涂生

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自从当兵,他也见过几仗,平时操练更不必说,但打仗都是刀对刀枪对枪厮杀,从没碰上不会反击的对手。练兵时也不会传授怎么抢劫、屠村、烧房子。从撞碎大门进来,涂生连一个拿武器的村民都没见过,之前院墙上那些乡勇丁壮早逃得影子都不见。少年兵满心想着厮杀,不料却没了对手。

一个天兵匆匆跑过,又掉头回来,从塞得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大块腌肉拍在少年兵手上,嘴里不知在嚼什么,含含混混地说:“吃!进屋里搜,多的是。”说完,一头又钻进一户人家里不见了。

到处是哭喊声、哀鸣声。少年在战阵上听惯了怒吼、惨叫,惊恐和伤痛引起的哭号也不陌生。但这时的哭声跟战场上不同。战场上负伤的士兵哪怕哭爹叫娘,嗥叫中也透着几分狠劲儿,上一声才喊“妈妈”,下一声兴许就是“跟狗杂种拼了”。但在这里,村民的哭喊中是彻底的绝望,哪怕是哭求饶命,实际上都并没有抱任何希望。

这种陌生的、任凭宰割的哭喊让涂生极其不适,像胸口压了重物,喘不过气来。

附近响起一个分外锐利的声音,刺破脑海,惊醒了麻木状态的少年兵。

叫声来自一座浓烟滚滚的小院。尖叫声中,院门像挨了一炮,从里向外炸开。何九一脚踹开院门,从院子里躬身出来,揪着头发拎着个女人。那女人尽力挣扎,但在何九手里像个玩偶,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只能放声惨叫。

“从火坑里救你一命,你不该报答老子?”何九一只手按住女人,另一只手急忙脱裤子。少年兵虽然个子高大,这方面却还懵懂,一时竟不知何九想干什么。就在这时,只听旁边巷子里大叫一声,一个乡勇打扮汉子举着口大刀冲出来。

涂生条件反射地上前护住同伴。何九在阵阵黑烟中眯着眼睛望了望,“嘿”的一声,肩膀顶开少年兵。“娃娃让开。”何九哈哈一笑,“原来是你!我说这女人有些眼熟,还当是跟俊俏女人有眼缘,却忘了昨日才见过。这不是老天爷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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