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歪嘴招手让远处吴寨的过来,又皱眉道:“老爷吩咐不要害他性命,你怎么一锤锤死了。轻些儿也好。”

一只手道:“你也是做这个的。老爷糊涂,你怎么跟着糊涂了。不看看这是谁?这是顾大郎!”蹲下身验看。只见涂生身上,横七竖八,不知有多少道伤口。光看那件衣裳,被快刀刺戳砍切,已是一条条的不成形状,只是被血浸透,才粘在身上。

“这厮这般命硬,我使出吃奶的力气还嫌不够,哪里敢轻些儿。”

于歪嘴看得咂舌。“这个,真真的非凡人也。像我也是做这行生意的,从未见过这样命硬之人。杀不死!你说,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

一只手道:“什么杀不死,还不是被我一锤。但老于你说的也是,这厮,怕是我这一生,再也遇不着第二个。”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我须留下个表记。待老了时看着它,也好多喝几杯。”

一只手把匕首在涂生脖子上比了一比。于歪嘴道:“不可。要留着全尸,给人验货。”

一只手又将刀在脸上比划,看于歪嘴时,仍是摇头不允。最后将刀子放在耳朵上,于歪嘴总算点点头。一只手笑道:“就留一只耳朵给老子?恁地小气。”一边说,一边揪着耳朵,匕首顺耳根一刀切下。

刀锋就在耳根边缘,却切不下去。

像割鼻子、切耳朵,一只手当强盗时做得惯熟,不需要看,手下自有分寸。手下动刀,嘴里只顾和于歪嘴说笑,眼睛也望着姓于的。一只眼先只看着于歪嘴脸色大变,嘴张得能塞进一只拳头,“啊、啊……”接着才觉得匕首停滞,切割不下去。

连自己手腕,似乎都觉得不对。

顾大郎的眼睛,怎地睁开了?

一只手才起了这个念头,手腕一阵剧痛。“啊!”

腕骨还没折断,匕首却已落进另一只手中。

涂生那只手向前一探。

刚才狠命反扭一只手那只手腕,涂生已使出最大力气,却只不过夺下刀子。再要刺杀,其实已力有未逮。幸好这匕首十分锋利,虽然涂生已是强弩之末,锋刃仍旧插进颈根。

力气不加,没能一捅到底。好在涂生眼力仍在,落点准确,这一刀下去,切断了气管、大血管。只见一股血箭标出,一只手双手捂住,指缝间仍是滋滋地喷出血流。张口要叫时,嘴里一股股血喷泉也似直涌出来。

离得最近的两人,没有一个朝濒死的一只手看一眼。涂生、于歪嘴,两个人四只眼睛,定定地望着对方。

两个人都不说话,也不行动。涂生是体力耗尽,动弹不得。于歪嘴这一天虽然并未消耗力气,但被涂生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像被魇住似的,身体和头脑都僵在那里,像被石化一般。

吴寨的兵勇终于鼓起勇气,喊杀连天,慢慢蹭到近处。喊叫声仿佛给涂生注入了一丝精力,让他向于歪嘴爬动了一点,伸手抓住于歪嘴的脚。

说是抓住,但涂生哪里有那样的力量,不过

是将手搭在那只右脚足踝。

靠的还不是身体的力气,而是头脑的意志力。那具庞大的身体里已经没了丝毫体力,但涂生的头脑中,意志之力空前强大,哪怕转眼间就要死去,也定要问出那个问题。

“谁?是谁?”

那只手虽然只是触到了他,但手上似乎有仙家法术一般,于歪嘴只觉得全身精力瞬间被那只手攫走,顿时像面条进了开水锅,一下子瘫软下来。

“大郎饶命!不要杀我!”

涂生将身体一点点向前拉拽,直到那个庞大的躯体压在于歪嘴身上,两手掐着脖颈,嘴里喷着血沫,“是谁?”

“不关我事。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杀我,你找他去……是顾老爷,顾老爷!”

涂生吐出一口长气,绷得紧紧的身体软了下来,脸上居然露出宽慰的笑容,只是被满脸血污遮住,无人能够看见。“如此,须饶你不得。”双手用力,想掐死这坏蛋。

只恨两手没力,姓于的不仅没死,还能大叫大喊求饶。“大郎饶命啊。不关我事,顾老爷吩咐,我岂能……看在小姐份上……”

涂生一松手,“小姐?顾小姐?小玉姐?”

涂生松开钳制,于歪嘴大可以爬起来逃命。但他这时已经魂飞魄散,软瘫如烂泥,只有求饶的念头,哪里还有逃命的勇气。见提起顾小姐,大郎便没杀他,于是一迭连声叫道:“对对,小姐,顾小姐。正是顾小姐派我来的……”

涂生头脑中,让他坚持到这一刻的意志瓦解了。脑中先是一片空白,接着便陷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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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歪嘴说得不错,正是顾家派他来此。还特意在和涂生约定的时间前几天到达,用这几天与吴家演习,每一步都要配合适当,不要露出破绽。

顾家吴家这两个对头为什么联手?顾家为什么要除掉自己最大的倚仗?

一开始,这是因为刘文泉刘师爷怕死。

那一日,吴家边寨三打顾庄失败,吴氏父子与刘师爷被生擒活捉。那两父子先还胆战心惊,怕坏了性命,刘师爷却不然。虽然天罗地网没捉住顾大郎,落得如此狼狈,但刘师爷只有妙计落空的懊丧,并无别的恐惧。

他和吴家不同,和顾庄没有结仇。再说他乃是黑河镇守的亲信师爷,姓顾的能把他怎么样?

果不其然,一旦取出信函,表明身份,顾庄主态度立变。连带着对吴氏父子也不敢威逼过甚。二吴虽为阶下囚,却因有刘师爷这个靠山,渐渐在气势上占了上风。

没想到顾家那个女儿那般厉害。身为女子,竟如此嗜杀,要打破吴寨,杀人灭口。吴家父子固然吓得心胆俱裂,刘师爷更是魂飞魄散:之前百般算计,却万万没算到自己竟会性命不保。从古到今,哪有摇鹅毛扇运筹帷幄的军师被捉住砍头的道理!

可叹五尺之躯,锦绣才华,竟要葬送在这蛮荒之地!

性命攸关之时

,最能激发人的潜力。刘师爷脑筋飞转,忽然间福至心灵,灵机一动!

刘师爷:“两方针锋相对,难有共识。不如由我这个外人居中协调。吴寨这边我都了解,只是顾庄主的心思还不甚明白,望能私下里向顾老爷请教一二。”

幸得老天保佑,顾庄主不似女儿那般嗜杀,仍不放弃通过协商对话解决问题。待二人进了另一个房间,刘师爷抢先道:“顾庄主,你知道我来此地,所为何事?”

顾三爷道:“刘师爷大度,刚刚给我看了书信。镇守大人只说有要事相告,由刘师爷面瞩。不知是……”忽然怒道,“莫非黄镇守支使吴家吞并我顾庄?”

刘师父忙道:“误会!误会!”顾三爷却已怒不可遏:“好、好、好,难怪你这个黄大人的师爷,要站在他吴家队伍里。吴家给了黄镇守多少银子,值得他这样?待吞下顾庄,姓黄的要分多少……”

话才说到这里,突然打住。偌大一个黑河镇,辖区方圆数千里,多的是地,少的是人。他黄镇守想要时,去哪里不能划一块,怎会在意一片尚未开辟之地。

刘师爷同样抓住了这个漏洞,也猜出了顾三爷的心思。“正是如此。说句得罪顾老爷的话,顾庄在顾老爷眼里是传家的基业,却并不放在黄镇守眼中。再说从吴寨到黑河路途遥远,虽通鸽书,也不会吴寨主一封信去,我几天便赶来此地。”

顾三爷点头,“没有这般快法。那刘师爷来此,到底有何要事呢?”

刘师爷深吸一口气:总算有了机会,不会被顾小姐命人推出去砍脑袋。紧接着,一五一十,将白玉门为白圭公子广选佳妇之事,细细说与顾三爷。

顾三爷听着听着,面皮慢慢泛出红色,最后热血上脸,那张在边疆风吹日晒历尽艰辛的黑脸胀成紫色。

白玉门,登仙门。红尘俗世的凡人们,在世间匆匆走动不过数十年的过客们,听说玉门的传奇,谁不会心向往之、憧憬渴盼?

但顾三爷毕竟不是青葱少年,连喘几口气,平息心情,粗声粗气说道:“没想到吴少爷竟还有这样的好事。哼哼,只可惜现在在我顾庄。去玉门开光的事,怕是难了。”

本想语带嘲讽,谁知话说出来,却是一股浓浓的妒意。

刘师爷道:“那两个人不知好歹。早知道是这等人,我定会劝谏黄大人,不要说提携去玉门,就连平时,都要远离这家人。”

顾三爷不答话,只冷笑两声。这两家儿子既是血肉至亲的亲兄弟,你一个外姓师爷,说不来往,就不来往了?

刘师爷也知道这话没营养,忙道:“先不说他们。我请顾老爷至此,另有原因。方才我见顾小姐美貌非常,又正当婚嫁之年……”

话才到此,顾三爷已知其意,顿时惊得呆了,连连摆手,道:“说什么昏话!我那个女儿,岂敢、岂敢……我是要用她招赘的,就是顾大郎。和那个人倒是……嗯,我女儿瞧得起他,那是他几世的福气!但怎么敢、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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