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白天追着海德林医疗团而来的队伍不止一支。杰克再小心也无法全身而退, 侧腹部被‌-弹擦出了一‌有手指那么长、好在不是那么深的伤痕。

威尔逊大公正烧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杰克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又添新伤,以免动摇君心,便自己包扎了一下。准备等天黑了再去找专业的医生来为自己治疗。

天知道阿德里安会把他拖去帮忙, 希望他能与他一起说服威尔逊大公的其他幕僚。

到了这会儿,杰克的侧腹已经疼得他眼前发黑,脑袋也一阵阵地发晕。

拖着脚步去了有海德林的“天使”所在的地方,杰克一掀开帐篷就看到了葛罗莉娅。

暂时忙完的葛罗莉娅正把收集来的脏纱布扔到消毒水里。

这一年来她在疫区养成了随时随地都要揣上一瓶片状消毒剂在白衣衣兜里的习惯。也因此她能用片状消毒剂兑水做‌消毒液。

“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啊……”

回头的葛罗莉娅在看清了来人是杰克后动作一顿。她很快去用清水洗手, 并请杰克坐到一旁等一下。

在杰克的印象里, 葛罗莉娅对自己是更加热情的。他以为葛罗莉娅会为他的到来表现得更开心一些, 不想葛罗莉娅的态度不咸不淡, 城门口两人那一瞬间的视线交汇就像没发生过。

“您受伤的地方在哪里?”

没有与葛罗莉娅对上视线的杰克拉开了自己的军服。

军服之下, 他侧腹上的伤口已经染红了纱布。血迹在白衬衫上晕开了一滩。

像是没有看到杰克那“求安慰”、“要心疼”的眼神, 葛罗莉娅叹息一声, 轻道:“……下次遇到这种事, 请在第一时间寻求医生的帮助。”

葛罗莉娅的波澜不惊与无动于衷让杰克有些傻眼。他以为面前的人会——

会什么?是会因为担心他而流下眼泪吗?还是会抱住他, 对他说他还活着让她很高兴呢?

……他在想些什么?他与面前的女孩, 关系从未好到那个地步吧?

他又不是那个多情的阿德里安, 他根本不会对什么人动心。他是天‌的军人, 是威尔逊大公的刀与剑。他的世界里没有软弱的情爱。……他也不该去渴求那种会扰乱人理性的东西。

“创口不深,不过很长。可能有点感染。你用来包扎的纱布高温消毒过了吗?”

“消毒过了……”

杰克有点恍惚。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 他记忆中那个柔弱的小淑女就消失了。在他面前的是个专业的女医生。

“那就是消毒不彻底。可能会有点疼, 你忍着一点。”

塔拉法港的军营里没有酒精,烈酒倒是有的。囤积在塔拉法港仓库里的烈酒本来是要出口给塔尔太福的, 结果战争开始了,这些酒也就被遗弃在了港口仓库里。

“啊……!!”

酒精渗入伤口引发剧烈的刺痛,杰克健硕的身体在葛罗莉娅的手下颤抖。葛罗莉娅消起毒来毫不手软,她就像是听不见杰克痛苦的呻-吟, 看不见杰克面容的扭曲,一直到用力将杰克侧腹上的伤口绑紧,这才放过了已经疼到耳鸣头晕、这会儿像滩烂泥一样躺在诊疗床‌的杰克。

兴许是理性都被疼得飞走了吧,杰克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你不是一直在写信给我吗?……现在,我本人就在这里。你不说些什么?”

正在收拾残局的葛罗莉娅一顿,跟着缓缓‌:“我以为你不希望我打扰你。”

葛罗莉娅写了很多信给杰克,她每到一个城市都在写信。杰克的回信却寥寥无几。

尽管葛罗莉娅也明白因为战争,信件不一定能送到收信人那里。杰克未必没给自己回信,很可能自己只是没收到信件。但葛罗莉娅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杰克只是对她没那个意思罢了。

所以她不再写信。再见到杰克也没有与杰克主动打招呼。

——杰克能活着,她能再看到活着的杰克,这已经是神明的恩赐。高兴之余,她愿意不再索求任何东西。

就这样为自己的初恋写下句点吧。

擦肩而过还能做旧识,掏出心肝来对方却不想要,那不是让两个人都尴尬吗?

“跟我来!”

杰克的声音有些‌气,他拽着葛罗莉娅就出了帐篷。

帐篷外全是士兵,这些士兵们全在听壁脚——最开始是一个士兵过来给忙碌到没空闲吃饭的海德林的天使送吃的,接着是一群士兵过来,想再看看画中圣母一般散发着温厚光芒的天使。

见了杰克,士兵们连忙躲了起来,‌怕被严守规则的冰山脸杰克看见。

等杰克进了帐篷,士兵们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于是乎……

“罗德尼二等兵、马文三等兵、麦基一等兵,明天你们给我等好了——”

黑着脸丢下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记下了在场都有哪些士兵的杰克将葛罗莉娅带回了自己的单间。

“您这是……?”

“拿好。”

杰克说不清自己是气急败坏还是破罐‌破摔。他一股脑儿地从抽屉、从柜‌、从很多地方拿出一叠叠用短绳捆好的信件,把那些信件全塞到了葛罗莉娅的手里。

葛罗莉娅的双手很快就拿不下了,她只能用胳膊抱着那些信件。

可惜就算是这样,葛罗莉娅还是没法拿完所有的信。

一叠信件掉落在地,哗啦啦地就散开了。

所有信件‌写的收件人全是:葛罗莉娅·海德林,这样葛罗莉娅蹲下-身去捡起一封信翻到背面。

背面寄信人的-名字也都是同一个:杰克·泰伦。

瞧了一眼披着外套、开着衬衫,望着一边有些喘的杰克。葛罗莉娅打开了信件,信件的字迹她很熟悉,这确实是杰克的字迹。

只是这些信件里的话都很温柔,浑然不似葛罗莉娅收到过的那些信件。葛罗莉娅收到的信件里杰克的话很少,很简单。没有主观的感情,唯有客观而冷淡的陈述。

“……很恶心吧?”

受不了地按着自己的一只手,杰克的眉头能夹死个人。

泰伦男爵家是军人出身,杰克的父亲、祖父、祖父的祖父当然都是军人。泰伦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男人要像男人一样”。

男人不可以向喜欢的女人言爱,因为这是一种软弱。

男人不可以真心地对待女人,因为这是一种软弱。

男人不可以显露出温柔的一面,因为这是一种软弱。

他被训练‌了“绝不软弱”的“男子汉”。这些他想着葛罗莉娅写下的信件就成了他不是“男子汉”的佐证。

“你可以直说没关系。”

“……好的,那我直说了。”

葛罗莉娅的回答让杰克垂下了头,深深地闭上了眼。

“我喜欢您。”

带着消毒液味道的温软像花瓣一样落在了杰克的唇角。

杰克猛然睁眼,被葛罗莉娅扑了个满怀。

……

到达塔拉法港的第二天辛德蕾拉就敏锐地嗅到了两个姐姐与阿德里安还有杰克之间的酸臭味。

身为母亲的叶棠还在照顾威尔逊大公,无人可以倾诉的辛德蕾拉就给夏洛特写了信。

两天后,威尔逊大公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辛德蕾拉也开始代替母亲经常出入威尔逊大公的房间,为威尔逊大公进行诊疗。

又过了数日,塔尔太福宣布停战——反皇派杀死了年轻的皇帝,接管了塔尔太福的政-权。新政-权的体系里将不再保留“皇帝”这个位置。

战争结束了。

进入春天的奥斯纳布罗克一片欢腾。无数的人发出兴奋的吼叫,在大街‌奔跑。孩子们再一次展露笑颜,捏着山丘‌采来的野花朝着父母挥舞。

在辛德蕾拉给夏洛特写了第三封信,并且收到夏洛特回信的这一天,威尔逊大公宣布带领军队往首都维特利尔进发。

先前还只是暗搓搓地装‌塔尔太福军队前来袭击塔拉法港的皇太子军队这次彻底地与威尔逊大公的主力部队撕破了脸。

此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威尔逊大公一路打到了维特利尔。

皇太子想在威尔逊大公进入维特利尔之前加冕为王,无奈有身份的贵族都被他杀得差不多了,神职人员又因为不相信海德林医学院防疫抗疫的那一套,要么经常不戴口罩就举行大规模的聚会,去给信徒们做洗礼又或是为死去的信徒下葬,要么就是碰了病人之后只拿圣水洗手,从来不用肥皂。神职人员们大多染‌了西班牙流感,活着的没有几个。

在维特利尔,能为皇太子进行合法加冕的人并不存在。皇太子一狠心自己给自己加冕,却在加冕‌日被残存的贵族背叛。

这边皇太子在贵族们的注视下给自己戴上王冠,那边贵族命人打开了维特利尔的城门,迎入了威尔逊大公的部队。

这一天,战争真的完全结束了。

结束在弗雷德里克六世的加冕典礼‌。

“是天使!是海德林的天使们!!”

维特利尔的平民们一看见海德林医疗团的旗帜就哭了。

他们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太久……他们是牢记海德林医学院学‌们的提醒,始终戴着口罩,就算穷也要买肥皂来洗手,这才在瘟疫再度爆发后活了下来。

现在看到海德林医疗团的归乡,平民们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

无数人一拥而‌,将怀中的鲜花送给海德林的天使们。

艾米丽和金都被戴上了花环,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拿不下的花阿德里安与杰克会帮她们拿。辛德蕾拉与艾玛还有梅奔向了海德林宅——北部公爵夫妇听说了海德林医疗团的事迹之后愿意将宅邸还给叶棠,并且没打算要叶棠还钱。

毕竟叶棠的钱都用在了防疫抗疫上。深究下来,不要说是北部公爵夫妇了,就是奥斯纳布罗克的国库都该补贴叶棠。

叶棠被威尔逊大公举止亲昵地举起一只手来,接着她始终与威尔逊大公并肩前进。

——对奥斯纳布罗克的百姓来说,战争不是靠威尔逊大公与他的军队结束的。而是靠海德林的天使所创造的奇迹结束的。

威尔逊大公展示自己与叶棠关系亲密,是为了收拢一般民众的心。

叶棠对此没有意见。威尔逊大公并不是个糟糕的领导者,奥斯纳布罗克的政-权到了他手中远比落入他人手里来得强。

辛德蕾拉实在惦记自己的小榉树。

她很想知道那棵被种在海德林家院子里的小榉树是不是还好好的,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变大。所以路‌被人献花,她也只是稍作回应就抱着花束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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