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翼阙]

殿外水击芭蕉声格外响亮,床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男人,在浑浑噩噩记忆和交错的梦境中睁开眼睛,他看着面上的床幔。

半晌,他缓缓侧过头,扫视过自己的房间,只见软榻上有一拿起奏章肆意翻看的红衣女子。

他看见女子一点也不惊讶,目光轻轻扫过,又看向别处,最后目光停在了香炉旁。

那里有一个女鬼,她面色苍白又透明,仿佛从棺材中爬出的一样。

白色的衣裙淋过大雨狼狈不堪的贴在鬼的身上,裙角耷拉在冷冰冰的金砖面上。

她像山一般伫立在那在,在男人看来,她比起被人迫害含屈的可怜鬼,更像是催命的白无常索命的厉鬼。

金碧辉煌的内室壁墙上挂着金裱七国版图,龙头流云香炉里传来淡淡的药香。

室内一片寂静,他甚至可以听见女子身上水滴落下的声音。

“声色处夏姬?和安国君赢式的孩子?”另一边的人说着,有些低沉的笑了起来。

红衣女子评价道“这是个好故事。”

“咳咳咳!!”男人突然猛烈咳嗽起来,惊恐这种情绪在未闭上眼睛弥漫开

就像鸟怕被拔羽,犯人怕被揭露罪行,世人皆怕流言蜚语一样,男人一瞬间闭紧了嘴,好似怕自己被女子逼着说出什么似得

“妾身知天晓地,你不该如此惊恐,就比如现在雪臣很生气……你派出去的那只密鸟?看起来飞不回来了”

女子说着,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支金烟枪,似贵妇端茶一般端在手上,仪态万千。

她慢吞吞的点燃烟枪,猩红的枪口霎时浮出一缕紫色的烟雾,不知名的香气弥漫整个内室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赢稷终于忍不住喘息起来,仿佛忍受着巨大痛苦,向女子求饶的解释道

“岁主,我以为她一直很厌恶白哥,因为她只教给他了纵臣剑,没有教给白哥横君剑。”

“你不该觉的自己看透了雪臣,也不应该觉得白起是你童年玩伴就看透了他”

何千岁抿了一口烟说道“你太过自满了,所以所有人就都死了,还有你很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她也疯了。”

说到此她的又一声轻笑,那笑似玉碎声般,终于打破了寂静。

软榻上的的女子——何千岁将奏章扔在一旁,靠着在窗边,露出一脸惋惜的样子

她丹砂般红的唇勾了勾,桃花潋滟的眸子微微波动。

她侧过脸,嘲弄的看着僵立在香炉那里的白裙女鬼。

而她此刻的一身嫁衣似的红裙,远看也像极了一只鬼,一只画中艳鬼。

“她……没死,只是疯了”,赢稷此刻像是没有察觉白衣女鬼的存在,缓缓闭上眼,有些迟缓沉重的说道。

“哈哈哈!!疯?那白哥我父亲他们呢?我宁可让他们疯了,失去一切地位,也不愿让他们死!”一直安静听着两个人对话,香炉旁的女鬼忽然哈哈大笑

她那黑黝黝的眸子宛如利剑铁戬,寒光逼人。

在女鬼那目光步步的紧逼下,赢稷身体上似无数的刀剑刺入,恐惧让他又剧烈咳嗽起来

鬼见状尖声道“赢稷!世人被你欺,皆传你圣明,殊不知你才是天下最大的欺世盗名之辈”

“你是……”赢稷眼睛又浑噩起来,他看着女鬼那似曾相识的脸庞,嘴角颤抖着,半晌缓缓流下了两行清泪

“魏澜……阿冉,白哥?”他小孩子的低喊道

“你的大哥魏冉,阿冉,我父亲死了,你的至爱夏姬疯了”

魏澜目光直直的看着正前方,她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听不出喜怒哀乐。

她一字一顿的像对着上天般控诉道“我的丈夫,你的三弟白哥也死了啊!”

她说着目光一点一点的下移,直到对上床榻上男人浑噩的双目,她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她一把抓住男人的衣襟,纤细的手腕将男人硬生生拽起。

那眸中的火化为泪,化为血,化为毒,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化为乌有,尸骨无存。

“你总是习惯怀疑毁灭靠近你的所有人,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哪一点对不住你?你为什么不给一条活路他们?他们明明是那么信任你

我父亲一直希望回去看看白家那颗你们结拜的梨树,可他被你流放

可怜他一辈子尽心竭力,死了连个尸体都没有,魏家那里只有一座孤零零空衣冢

白哥为了你的霸业纵马沙场,多少次鬼门关前走,长平40万士兵的冤魂,阎王爷的罪业录找的不是你,是他啊!

可他被你逼的自杀,我儿才十岁,他却没了父亲”她激动的不能自己时,径直扬起手以下犯上

“啪啪啪!!”几声巴掌声后,男人惨白的脸上添上红色不正常的红肿

“你怎么不该死?”她恨恨说道“你怀疑所有人,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兄弟,自己的爱人,所以你现在孤立无援,没有人会救你,因为……他们都死了”

“你说的对”赢稷喘着粗气,咳嗽起来

那双历尽沧桑比任何人都要老的眼睛,浑噩散去,只倒映出了魏澜仇恨的目光。

“这就是自己死去前,最后的来到自己一旁的人。既不是兄弟,也不是儿子,是一个复仇的鬼。”

赢稷觉得仅仅这个,就讽刺了自己的一辈子。

他嘴唇动了动,带着叹息“对不起”

魏澜闻言冷笑一声道“不需要了,我抛弃了儿子来到这里,只有两件事”说着,她袖中落下一把匕首

她将匕首插入床枕边,像是扎在赢稷的身上,锋利的刃擦过赢稷的右颊,流下一道血痕。

她面不改色的继续道“即便我今日命丧此处,这把匕首也会穿透你的心脏

夏姬如果没疯,也一定会和我一样这么做”

“夏姬?”,第二遍在魏澜口中又听到这个名字,赢稷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带着整个床榻像是地震一般。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这点对于这条老得快要掉完龙鳞的龙,也是一样的。

“谁?是谁!”,他低低吼道“是谁害了她!”

魏澜冷冷的看着男人的丑态,半晌,等到赢稷不再颤抖,气喘吁吁的躺回床榻上时。

她才说道“夏姬是声色处的人”

女子话语如火,点燃了这持续了几十年的死局

魏澜缓缓道“红造起微澜,声色托夏色,微澜夏日风中起,怎敢比得夏色浓,你还记的这句话吗?”

“……”赢稷睁大眼睛,他在脑中那些混乱交错,杂乱无章的记忆穿梭。

最后,记忆停在了一身黑色曲裾的女子影子上。

“她?……”赢稷口齿含糊不清的反复道“声色深处方见真心,声色深处方见真心,声色深见心…”

“声色深处,方见真心”魏澜听着面前的男人不断重复的痴语,缓缓闭上美目

她仰脖道“真心?真心…真心啊!”

她疯魔一样重复着,最后将那把插在床榻上的的匕首猛然拔出,稳稳插中了男人那颗一生多疑又滥情的心房。

她俯下身子,贴近赢稷鬓间,低低的说“那东西你有吗?你爱过谁?”

“咳——!”一时间,赢稷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眼眶欲裂,吐出了一口朱褐色血

他巍巍颤颤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最后却还是颓然落下,整个人放松下来。

这个男人缓缓闭上那双虎狼的眼目。朦胧间,又看到了那个眉眼弯弯如月牙,他说爱也不敢爱,仅仅只敢喜欢的女子。

魏澜杀了男人后,趴在尸体上。她纤细的肩膀上下颤抖,像是在大笑,像是在喘息。

匕首处溢出的血,染红了她湿润白色衣裙。

血在湿布中散开,一层一层铺垫起来,待她抬起头站起身,白裙上开出了艳丽夺目的红花。

“啪!啪啪!”掌声从一旁传来,魏澜看向声源处的女子

她曾经如万千凡人一样,惧怕这个诡异的女子。

如今快死时,倒是也没什么顾虑了,毕竟死人不会害怕

“岁主,你早就知道白哥会死”她说话时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眼睛却那么明亮,像雨中闪下的雷一般夺目

“是啊”何千岁晃了晃烟枪,不以为然的回答了面前女子的话

“你也早就知道我会杀了他,所以你在宫门那里等我,把我带进来”

“是,但是妾身只是满足了你的愿望,你拿着白起的短匕向皇宫走来,不就为了杀人吗?”

“一切都在你意料之中,对吧。”,魏澜咬破了下唇,从喉间发出野兽一般的声音,她低吼着,很是愤怒

“……”何千岁没有说话,半瞌着眸看着面前的女子,绯色的眸子居高临下,意味不言而喻。

“……你会下地狱的”,魏澜拖着湿濡的裙边,一步一步走到软榻前,看着面前的女子诅咒道

“你会下地狱的,鬼门狱主——何千岁!”

何千岁看见女子疯魔的模样,低下眸子,缓缓吐了一口烟。

“可是,你是看不到了”她如是说道

“吱呀——!”内室那扇沉重的金檀木门被推开

一名前来给王擦拭身体的内侍发现龙床边的白衣女鬼,有些微愣。

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床上安静躺着的皇帝。一瞬间,大脑反映过来,后退了几步。

属于阉人特有的尖锐的声音,像火一般点燃了整个皇宫。

“陛下驾崩了!”

白面内侍连滚带爬的跑出寝宫大喊道“陛下驾崩了!”

随着内侍的跑远,尖叫声也渐渐湮没在未停的雨中。

寂静的皇宫,刚刚入梦的人们眼睛猛然张开。

无数燃起的烛火和火把,像是狼的眼睛,都绿幽幽的盯着中心那座宫殿

在野心和欲望沉沦的,并非只有皇宫。

宫外,每个人都在冥思苦想着押宝于谁,每一个人希望自己钓起水中最大的那条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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