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天成终于进到丹戎矿区里,被埋的矿工尸体被挖出来,一具具摆放在打垄前,有亲属来认的,可以烧纸钱,没有亲属来认的,就拖走埋了。天成去认了,没有找到登贵,再仔仔细细地看,终于认出了那个中年老矿工和一个年轻矿工搂抱在一起的就是登贵,十八年没有见面了,登贵,你?好苍老了!天成的泪水就下来了,他不认得那个年轻的矿工,两人抱得很紧,尸体都掰不开,他们死时一定是互相关照视死如归的。

有认得那个年轻矿工的人告诉他,那是个新客,叫佑安,是河婆人。哦,河婆人,是同乡,怪不得他们抱在一起死,可是天成不认得他,这个年轻后生一定是在自己离家之后才出生的。

天成买来纸钱,在登贵遗体前烧,一边哭,他哭得很伤心,一起来的四个兄弟,如今只剩他一人了!这是吃人的巴力啊,多少苦命的契约华工都把命丢在这里了……

那个老矿工告诉天成,死者家属可以得到抚恤,他还带领天成去找管工。管工问天成死者是谁,天成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天成说是同乡同宗兄弟,管工说,必须是直属亲属才算数。最后,什么都不给天成。这个结果天成是早料到了,巴力头没那么好心肠。不过,他还是感谢了那位老客。走时,还问他的名字,老矿工告诉天成:我叫孙六,这里都知道我。

天成在矿区大门外,坐在树头上,他感觉太累,非常的累,走不动了。来的时候,充满着期待和兴奋,所以再赶路都不觉得累,而现在是又悲伤又失落,所以他就坐在那里半响都不动。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何处安身?回家乡?巴力给的这点钱当路费也不够,而且,怎么对那三个死去的亲人们交代?留下?他孤零零一人怎么过?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天成迷糊地靠在树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个人拍打天成的肩膀,他才像从睡梦中醒过来一样,抬头一看,是古农。两人几乎同时说;你怎么在这里?

古农说:我找你好辛苦呀!天成说:我来看登贵,没想到却是来给他烧纸钱的。说着,又流泪了。古农说:我都知道了,前天我就在这里,这两天,我接连从岸东到这里,从这里到岸东跑了两个来回,快跟我回岸东,有一个人等你。

天成问:谁?他心想:登贵已经死了,还有谁会来找他?难道是逃走的三牛又回来了?

他们往岸东的路上走,古农把经过告诉天成,问他:你有儿子了?天成说:没有,哪来的儿子!古农说:可是他咬定你就是他父亲。天成说:你别跟我开玩笑,我离家时……他本来要说,离家时根本没有儿子,可是,突然打住了,哦,阿秀!便问:那个后生有多大年纪?他还说了什么?古农说:我没详细问,反正年纪不大,我听他说要找你,把他安顿好就立即往丹戎赶了,怕找不到你。天成心怀很多疑问,儿子?难道阿秀给我生儿子了?他大步地走,这回他又有劲了。

古农把天成带到那个山坳,天色晚了,红霞满天,微风吹去了白天的炎热,树林很安静。古农打了个唿哨,从看不见的山洞里走出一个身材单薄的年轻矿工,他剃得溜光的头皮在已经转暗的天色中仍然泛着青光,清瘦的面容还带着些许稚气,两只大眼睛带着疑惑和希冀盯着天成,天成站在他面前,两人互相对视了很久。

古农先说话了:他就是天成,你要找的父亲。年轻矿工喊了一声:爹!便跪在天成脚下,天成却惊诧地往后退了一步,心想: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儿子了?他语无伦次地问:你?哪里人?你多大年纪?年轻矿工说:我是河婆张家厝人,爹,娘说她正月过门才两个多月,惊蛰一过你就和登贵叔四人一起离家闯洋了……天成问:你娘叫什么?答:阿秀。天成身体一抖,又问:她身上有什么记号?答:我娘左耳轮上有个绿豆大的红痣。话没说完,天成就一把将他搂住了大哭起来:是我儿子!我的儿啊!

父子俩抱在一起哭了一阵,天成问:你的名字谁起的?望洋说:娘说是爷爷起的。娘说一家人都盼你从南洋回来,天天望断南洋,所以就叫我望洋。

天成听了泪水又流下了,儿子又说,登贵叔的儿子比我大五个月,他娘天天念佛保登贵叔平安回家,所以给他起名叫佑安。天成问:佑安?望洋叙说了矿窑塌方的经过,说:佑安和登贵叔才相认,可是没能出来,是登贵叔救了我,可是他却……

哦,怪不得登贵和那个年轻矿工紧紧抱在一起死的,那是他儿子啊,父子十八年没见过面才刚刚相认啊,老天,怎么不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呀!天成不禁跌足长叹,又为登贵父子哭了。

十八年的话叙说不完,天成这才知道爹娘都死了,很多乡亲死了,是的,他离家十八年了!他问:你娘呢?望洋说:她让我出洋就是要我找到你,她说,你不回家她死不暝目。说着,说着,两人又哭了。

还是古农提醒他们:天黑了,我该走了,你们今晚先在这里过,明天我再来商量以后的事。古农留下食物就走了。

月亮升起来了,父子俩一直叙说了一宿。

天成想好了,儿子来了,就得保护他,自己已经自由了,身上留了一点钱,那是十几年的血汗钱,还有古农帮他们,一定要让儿子过上人的日子,决不能让他再落入矿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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