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城所处,雨水还不多,但高鹫城地处南疆,雨水极多,如果不是不停焚烧尸首,我们甚至都不敢入城了。事实上,即使我们不再攻城,共和军也已守不了一个月了。进入雨季后,他们也没有人手去焚烧尸首,肯定会爆发一场大疫。武侯也是不愿让高鹫城就此成为死城,才要赶在雨季前攻入城中。

郑昭跟在我身后,道:“楚将军,那我要走了。”

我点点头道:“好吧,多谢你。”

的确,郑昭帮我很多忙了。我道:“见到白薇,代我问个好。”

虽然她们曾是俘虏,但我好像从来没把她们当作俘虏。说到白薇时,我的心头又是一疼。

雪白的手指,泉水铮淙般的琵琶声。她依然在武侯帐中,作为俘虏中精选出来的女乐,班师后要献给帝君的。

我不禁伸手掩住胸口。每次想到她,我都会有一种心痛。

也许,她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吧?

郑昭也看见我的样子,道:“楚将军,你怎么了?”

在他心目中,我大概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军人,一定猜不到我在想什么。我道:“你不许对我施读心术了。”

“当然。”他笑了笑,“今天我恐怕也用不出读心术了。”

我叹了口气。郑昭也许也曾参加过共和军,但此时他却在帮助帝国军了。对于他来说,共和也罢,帝制也罢,都不关他的事吧。我道:“可你这读心术不用于战争,实在太可惜了。”

“如果没有战争,那不是更好么?”

他的笑意里有些苦涩,我也苦笑了一下。

如果没有战争,我能干些什么?叶台可以去开医馆,薛文亦是个高超的木匠,张龙友也可配出奇奇怪怪的丹药来,那种火药用于狩猎、开山都很有效的,他们说不定还能够发财。可是我呢?我除了战争,还能干些什么?我识字,也许可以开个蒙童馆,教小孩识字为业吧。如果她也在,每天,当我教完孩子回家,她给我准备好一些朴素而不失美味的饭菜,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现在只是战争。

我笑了。尽管也只有苦笑。

这时,一个传令兵过来,在龙鳞军营盘门口大声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速到中军,岳将军召。”

岳国华叫我去么?我对郑昭道:“郑先生,告辞了。祝你好运。”

岳国华的中军是新搭起的一个营帐。我到门口,跳下马时,一个护兵大声道:“龙鳞军楚休红统领到。”

我看了看四周。周围并没有另外将领的坐骑。难道岳国华只召见我一个么?

这时,新任中军官胡珍迎出来道:“楚将军,你来了,岳将军正在等你。”

他们都是从中军过来的。右军这次减员不算多,但失去的高级将领却是最多的。我想起了以前的中军田威来了。胡珍和田威完全是两种人,

我走进了营帐时,岳国华正背着手在看壁上的一张地图。

那是城中左军驻防各部的分布图,岳国华正看得入神,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跪下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参见岳将军。”

岳国华转起身,道:“楚将军,你来了,请坐。”

我坐了下来,他也坐到我对面。岳国华在中军时便以平易近人著称,到了右军,仍然这样。我道:“岳将军,不知召见我有什么事?”

岳国华沉吟了一下,道:“楚将军,有件事得靠你用心了。”

“什么事?”

他站起身,叹了口气,道:“军中余粮,已只够维持十日。”

这我也已有所闻。在武侯当初的班师会议上,德洋说过,那时军粮便只够维持一月。北门撤军遭袭,后军伤亡惨重,辎重也损失了近一半,到现在,也该只能维持十天左右了。

我道:“君侯不是从五羊城调粮了么?明天就该回来了。这批粮一到,我们大概便可以顺利班师。”

只有十天余粮,即使能顺利班师,一路上就算偶有补充,也得有一半人饿死在路上不可。

他苦笑了一下,道:“五羊城调粮军使今日已回,五羊城主拒绝调粮。”

“什么?”我大吃一惊,“五羊城主不怕我们扫平他那五羊城么?”

他只是苦笑:“青黄不接,余粮已尽,总之,五羊城主尽是些堂皇的理由。我想,五羊城的余粮一定也不多了,我们南征以来,五羊城的人口也将近多了一倍,南征时路过五羊城,已调走他一大半余粮,现在恐怕也的确调不出余粮来了。军使刚回,君侯怕动摇军心,命我单独通知右军各部将领。今天的口粮发放恐怕也要减少,楚将军,若士兵鼓噪,你可要弹压下去。此事万分机密,万不可泄漏风声。”

我有点茫然。大军至今无法班师,可在高鹫城里过得一天,余粮便少似一天。再过得几日,一旦粮尽,那大溃败已在所难免。到得那时,只怕城中还剩的九万大军,一个也剩不下来,便是逃命也未必能够。

我都不知怎么走出中军帐的。在路上,昏昏沉沉的恍如梦寐,满脑子想的都是吃的。

在帝都时,我虽然也吃不到什么好的,但一日三餐饱食总有。现在想想,以前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能吃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回到龙鳞军营中,郑昭已经不在了。他大概已经离开军队,去五羊城找白薇去了。到了营中,天也黑了下来,我们今天轮休,我倒头便睡,睡梦中,依然尽是吃食。

当我醒来时,天还没亮,外面已是一片争吵。我推开身上盖着的毯子爬起来,外面正值分发食物。现在是一天一人三张饼。三张饼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不太够了,对于精挑细选,身强力壮的龙鳞军士兵来说,更是不够。我走进营中,那些士兵边啃着干饼边骂骂咧咧。金千石和几个士兵正和分发干饼的粮官理论,那粮官正大声辩解,手底下仍是一人三张,一个也多不了。

金千石一见我过来,便大声道:“楚将军,昨天还一人四张,今天就成了三张,这粮官一定是克扣了我们的口粮。统领,我们去向岳将军禀报。”

那粮官道:“金将军,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向君侯请示过的。”

金千石愤道:“今天不是从五羊城调的粮食要到么?为什么还要降低口粮?”

“五羊城调来的口粮也不是太多,若现在吃光了,日后班师时怎么办?”

那粮官说得振振有辞,倒也自圆其说,恐怕他也不知道调粮失败的事。我道:“金将军,谅他也没胆克扣我们的口粮。反正调来的粮食一到,这些天总还不愁,咬咬牙熬过去吧。今天的操练,就暂停一天,别人见了,还要以为我们的口粮比别人多,要心生妒忌的。”

金千石这时也心平下来,道:“统领说得是。他妈的,这两天我也饿得惨了,再过些天,只怕人肉也吃得下去。”

说到“人肉”二字时,他忽然舔舔嘴唇。我吓了一跳,道:“金将军,你要做什么?真要吃人肉么?”

他笑了:“楚统领取笑。人肉我吃不下去,蛇人肉总可以吃吧。南边人平常也爱吃蛇肉的,常说‘秋风起,三蛇肥’。现在是春天,蛇不是太肥,肉总还有的。”

我这才想起抓来的那个蛇人,心头不由一动。如果能把蛇人当口粮,倒也不失为一方。只是蛇人是吃人为生的,一想到要吃蛇人,我就想起了在那蛇人肚子中看到的那些残肢和人头,不由一阵恶心。我道:“那蛇人你们放哪儿了?”

金千石道:“关在一个空帐篷里。统领,你已经没用了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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