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I+V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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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十月二十日夜

英特雷共和国相位港西港自由军临时总部(原圣森公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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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惊醒之前,张时翼梦见了横渠。

那时,她正坐在宴会场侧翼的主宾休息室的角落里,等待着庆祝宴会的召开。

宴会场设在西港第三大道的古精灵帝国风格豪宅里。站在用白色大理石筑成的台阶顶端向下望去,会有自己是这座城市统治者的错觉。

这栋有两百年历史的大宅的主人,曾是历史悠久的精灵豪商坎尼斯亚尔家族。后来他们决定将这栋建筑物捐献给圣森元老院,以换取经营精灵东方公司的特权。

但就在三个小时前,宪兵队歼灭了精灵警卫队和坎尼斯亚尔家所有的私兵,占领了这座位于西港中央、和市民大厅在同一条街道上的豪宅,以及旁边的精灵东方公司总部。

这栋公使馆大得像个宫殿,由六层楼高的主建筑和七、八栋附属建筑组成,附属建筑里甚至包括武器作坊、警卫堡垒、魔法师塔楼和太阳神教堂。旁边的精灵东方公司和它是相通的,在那里有仓库、办公楼等等建筑,甚至还有一栋对外营业的巨大商场。

当然,这一切在精灵们决定偷袭第七舰队之后,都变成了历史。

胜利者们决定将东方公司的旧楼变成独立宪兵团的司令部,而将公使馆改装成独立宪兵团的宿舍楼供军官和参谋们住宿,其中督军使所有的房间就占了整整一层。

参谋们将港区的资财和收缴来的财物搬运进来,工程队开始修复受到损伤的建筑物,近卫连队则负责司令部附近的警戒,张时翼和几家忠心的豪门则带来了新的侍从和女仆供宴会使用,大家都忙得一塌糊涂。

精灵俘虏们都被送去了港区,在那里莱纳德·凯卡维舰队司令会用同胞般的热情感化他们,并顺便计算这些重要的人质能从元老院和各大家族手中抠出多少赎金来。

港外的捷报也已经传来。第七舰队的信使船正在入港,宾客们正百无聊赖地等待着那位船长带着捷报赶来,好让宪兵团的参谋们宣布召开宴会。

在结束了这一切之后,年轻的女渠帅松了口气,靠在休息室角落的墙上,等着宴会正式开幕。

由于两天都没有睡觉,她几乎是睁着眼睛就睡着了。

在梦里,她见到了横渠。

她梦见的横渠,自然不是位于东方帝国腹地的那个圣地横渠,而是位于潜龙群岛东北,隶属于府西行省,和青牛府隔海相望的横州和渠州。

那是太平道横渠宗的中心。自张载西渡以来,横渠宗以少数宗派的身份,以横、渠二州和府西行省为中心,执掌太平道黄巾诸国的牛耳有数百年之久。

张时翼出生在横州,在渠州就读蒙学。那也是太平诸行省中,少数允许女子和男子一起习武修文的学校。

她梦见了多年前自己快读完蒙学,正在准备横渠书院的考试的时候。

那时她虽然还不到十岁,但张时翼已经学了很多杂学,从武术、道藏到丹鼎、符箓都有涉猎。

身为张家数一数二名将的独女,张时翼在蒙学中就显露了过人的文武天赋,被视为横州张氏一脉的千里驹。

每个教师都对张大小姐赞不绝口,整个府西行省都传说着张大小姐未来一定是个文武双全的美人。想要前来提亲的中人在张家门口排起了长队,潜在的未婚夫遍布太平诸国一府、三堡、七行省、三十三军州。

在她在蒙学中发奋用功的时候,一名青年雇佣兵将军从英特雷渡海而来,受聘于伯阳堡的渠帅,为那个一心想要东征故土的狂人训练新军。

和他一起来到太平诸国的,还有轻重火铳、野战火炮、射距表……各种在刚刚过去不久的第四次自由战争中完成的技术。

张时翼还记得那一天消息传来,约两百年未曾陷落过的青牛府陷落了。

以武力夺取嗣师大位之事,已经数十年没有发生过;篡位者攻陷青牛府这种事情,遥远得就像个传说。

她梦见自己丢下了书本,提起自己的精钢蛇木矛,和号称“赛翼德”的父亲最后练了一次家传的枪矛武艺……

从外面传来欢呼声,将张时翼从睡眠中惊醒。短短的打盹并不足以补充体力的消耗,反而让她觉得更困。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张时翼知道梦里的一切并没有真的发生过。

仓皇逃离青牛府的前任嗣师任命他的父亲为讨逆大元帅,指挥府西六军州五万七千精兵。

他要带兵渡过伏龙海,兵临四水,讨伐不臣,收复青牛府,根本没有时间和自己的独女切磋武艺。

她父亲再也没有回来。仅三个月后,横、渠二州便被新任嗣师训练的新军攻破。

在那位雇佣兵将军训练的新军攻击下,旧时代的高耸城墙毫无意义。在西方战场上被证明过的事情,在太平教诸国和东方帝国也一样有效。

当然,在东方戏文里被证明过的东西,在太平教诸国和西方也一样有效。

由于“功高震主”的关系,雇主布局要取那位雇佣兵将军的性命。

为了逃脱新任嗣师的杀局,雇佣兵将军联络府中、府东两省的水师,率不多的嫡系部队出逃至东方帝国。

在帝国的东部沿海,太平教徒和西洋商人们有一处几年前租借下来的、小小的荒凉聚居地……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具体时间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那片小小的聚居地后来变成了东方帝国最繁华的商埠,凌洋门。

那支水师的提督,成了自由诸国最强大一支舰队的司令。

而那位雇佣兵将军,成为了东方帝国的罗太尉,成为了西唐的罗都护使,最终回到故国,又成了红夷人的统领天下兵马大元帅……张时翼甚至看过以他为主角的戏曲。

而接任渠帅的她带着失去故土和财产、被判流放的族人们,背井离乡,来到了红夷,也就是英特雷人的土地上。

曾经的大小姐变成了在异国他乡定居的流亡者。

身材娇小的女渠帅伸了个懒腰,找到镜子修正了一下仪容,悄无声息地走出休息室。

相比于之前船上的宴会,这场宴会出席的人数少了不少,但级别倒是高了很多:只要自家没被宪兵夷平,那些家族族长或商行主席的身影都出现在了这里。不止一个人注意到了张时翼的身影,像她投来夹杂着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宴会场里的所有人都在欢呼着那位水师提督的名字。

“卫元帅万岁!”

“第七舰队万岁!”

在簇拥的人群正中,是卫太平派回来负责传递捷报的分舰队司令。海军元帅特意派了一位金发碧眼,一看就是西洋人的分舰队司令回来报信。

那人正在口若悬河地发布着第七舰队的捷报——其实,每个人都已经知道那必定是一场大胜。如果不是大胜,怎么会把一个分舰队司令和整支分舰队派回来报喜?

“……我们抓住了精灵大舰队和帝国舰队之间的间隙,主力舰队插入在两者之间,第四分舰队的陈上将则负责缠住精灵舰队的尾端。等他们反应过来,帝国舰队已经被我军切割到了下风口,和上风的精灵舰队分散了。曼德里尔·英特雷乌斯的脸色肯定变得铁青吧!炮击战从黎明一直打到黄昏,帝国的舰只吨位比较大,但他们的水手和炮手没有我们的好……”

张时翼打个了哈欠,懒得去听那些冗长的功绩炫耀。周围的人倒是都显得很有兴趣的样子:毕竟,这最能证明他们下注的位置是正确的。

“……到下午时分,帝国左翼分舰队的提督支撑不住,挂起了总突击旗,诺维亚·帕匹奥男爵的勇气倒是十足。他率领着他分舰队最后几艘还能航行的战舰,挂起‘皇帝万岁’的旗帜,满帆向我们冲锋,试图进入接舷战。他的这个行为把帝国舰队前后也割裂了,我便指挥舰队斜插进去,把帝国后卫分舰队也切割开来。击沉了三艘,投降了五艘。敌方后卫分舰队司令投降,左翼分舰队的旗舰沉没,舰长和舰队司令都与舰共沉……”

她的目光,集中在站在分舰队司令对面的年轻人身上。

张时翼当然也听过那些传闻。传闻中说,正在微笑着和分舰队司令寒暄的人,就是那位雇佣兵将军的关门弟子。

“英特雷督军使,耐门·索莱顿少校。”

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有点难读的西洋名字。

“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已经没有人会向一个连渠州都回不去的、二十岁出头都还没嫁人的姑娘提亲了。”

张时翼从一旁的桌上拿起酒杯,浅酌了一口后,低声对自己说:“你不是已经决心要做个坏女人了吗,小翼。”

她皱了皱眉头,没有喝剩下的红酒,把杯子放了回去,开始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同样是带着酸味的酒,还是家乡的黄酒更好喝一点。

只是,要挤到耐门·索莱顿的身边也是不容易的。

那人山人海的阵势,让她有点不太想走进去。

在独立宪兵击溃各叛乱家族的私兵,第七舰队也击溃了帝国远征舰队并逼退精灵两海舰队之后,人人都知道自由军即将重新掌控整条航路。

不管是谁,只要想在相位港继续生存下去,就要巴结这支舰队,以及负责为这支舰队提供后勤和攻取敌港的宪兵队。更何况,还有精灵东方公司即将让出的市场分额呢。

年轻的少校身边挤满了人,那些年纪比他大一倍、两倍的豪商们都低三下四的奉承着他,凡是家里有年轻女眷的家族都把自己的女儿、侄女、养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带了出来。

张时翼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晚装。

东方式的高叉齐膝裙割开侧摆是为了战斗时行动方便,并不是为了用来引诱男人而设计的——再加上她的裙子下面穿的是裤子,就更显得缺乏勾引男人的魅力。

“如果立刻在这里开打,倒是有自信不会输给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可要做个坏女人……还是不够吧。”

自己的打扮不能称之为丑陋,但也完全称不上华美。

想要和那些全副红妆、穿着有着繁复装饰和蕾丝花边装饰的豪华礼服出击的真正大小姐们相比,是完全不可能的。

“而且,在那些孔雀中间,居然还藏着只凤凰啊……”

张时翼的视线被那群女人中最显眼的一个吸引过去了。

那人的身高比周围的姑娘们都要高一些,飘逸的黑发在魔法灯光的照耀下,仿佛会发亮一般。和她一样,这人也没有穿那些沉重、繁复、奢侈的时装。

来自帝国的女牧师一直站在耐门的身畔。她只是穿着简朴而不失身份的高阶女牧师礼装,却丝毫不落下风。无论是行为举止、优雅容姿还是石雕一般的冷艳表情,逼退了一名又一名试图上前套近乎的淑女。

“看来要收回前言。就算开打,也不一定能赢过她啊。”

张时翼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战斗。至少在肉搏战方面,那女教士和她的战斗力应该在伯仲之间;除去道术,纯粹比拼武艺就更难说了。

从容貌和皮肤来看,对方的年纪就算比她大,恐怕也大不了多少。

自从背井离乡以来,张时翼每天都会苦练六小时以上的武艺和道术,才有了今天的战斗技巧。如果对方年纪确实也是二十出头的话,那种实力必定意味着过人的天赋或者血统。

“就算敌不过那个女人,至少也不能沦为那些花蝴蝶中的一只吧。”女渠帅微笑着从人群中钻过,继续鼓舞着自己,“那个男人,应该不是露露大腿和胸脯就能钓上钩的货色。”

走得越近,张时翼就越能感到那年轻人在笑容下掩盖着的、不寻常的决心。

要她来打个比方的话,那个年轻人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座新军建筑的棱堡,在平凡的外表下隐藏着杀意。

棱堡的外表看起来安静无害,但实际攻打起来才知道比高墙厚壁都可怕百倍。

他的情绪昨晚在船上还没有这么明显,但在经过今天一天的战斗后,他身上“冷淡”的一面明显变强了。

作为一名武者的张时翼习惯于注意别人的眼神。她留意到,虽然耐门人在这里,但他的心思明显不在面前这些姑娘们身上——甚至也不在那位正教牧师身上。在温润的目光后面,是难以看穿的冷淡。

他的眼神经常飞向高处或门外,就像在眺望一些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东西一样。不管那些名媛们做出多么挑逗的动作和暗示,都被这个年轻人装作无知一一化解了。

“也许是战场中发生了些什么?”

耐门·索莱顿的变化引起了张时翼的好奇心。她判断,耐门的年纪可能比她自己还要小个两三岁,但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丰富经历。

这个男人是怎么成为那位传奇将军的弟子的呢?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当张时翼走近耐门身边时,听到他正在和几名豪商与相位港议会议员的探讨建立新银行和征税的问题。

“……我们希望大家也能将所有的结算和往来契约在我们这里进行结算,我们会以这次缴获的敌国资产来支持大家进一步的扩张。当然,适当的商业税也是必须的,但各位可以慢慢商议出一个能够承担的税额。我相信卫元帅也不想浪费他的兵力用于追捕资敌和走私行为……”

督军使流利地描绘着未来相位港的新组织结构,并“邀请”剩下的豪门加入到其中来。

他的听众们看起来并不像推销自家女儿时那么热情。

或许绝大多数家族并不愿意将自己的生意完全暴露给军方,但耐门话语中的暗示让他们不得不思忖再三。

提供新的贷款、瓜分败落家族的利益是诱饵,对逃税、走私的威胁则是大棒。耐门和卫太平已经扫除了和精灵有关的所有势力,自然也不介意多扫除一两家。

见众人一时间不置可否,张时翼悄悄握紧了拳头,庆幸于自己的好运。

“机会真好!”

耐门正在谈的话题或许对大多数依靠贸易和放债的家族是个很大的威胁,但对她的族人来说却不是。

从府西、峡南流落来的横渠难民们没有多少财力,又受到青牛府的通缉难以从事大宗贸易,耐门想要建立银行的请求可以说正中她的下怀。

“我们相州横渠宗和张氏随时都愿意再次效劳。就算我们有限的财力不能提供很多帮助,但我们能提供充足的人手,半个东港的道民都能成为阁下的助力。”

年轻的督军使望着率先表示效忠的张时翼,微微点了点头,用赞许的眼神望着她,应道:“这是你第二次帮助我了,张渠帅。关于财力的问题,你不必有太多担心。我知道你们不缺水手,很快你们横渠宗就会有自己的远洋商船队了。”

这句话的含义让周围所有人都愣了愣。

片刻后,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耐门打算把缴获的精灵商船队交给横渠张氏!

不只一个人感到一阵悔意。光在港内被缴获的精灵东方公司商船,就有十多艘;考虑到仍然在路上、还没来得及逃走的,以及会被第七舰队缴获的船只,缴获二三十只也不奇怪。那可是一笔凌驾于会场内大多数人全副身家之上的财富!

但张时翼却并没有感到欣喜。她留意到,对面那年轻人的目光并没有变化。

如果这样就满足,那就意味着输了。她需要的并不仅仅是一支商船队。

她要回到横渠。眼前这个年轻人手里的资源或许能做到这一点。

“鼓起勇气来,小翼。你要打破那家伙的防御才行!”

张时翼深吸一口气,向前快速迈了两步,直接侵入到了耐门的身边。她的动作是如此之快、定位是如此之准,鼻尖几乎可以碰到耐门的嘴唇。

在两人可以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上,张时翼敏锐地感到了对方面具上的裂纹。她也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位帝国女牧师脸上的震惊。

“真没想到,耐门·索莱顿阁下你是个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的人呢?”

她看到耐门的头向后仰了仰,身体也斜退了半步。东方武术的基础是破坏对方的架势,将战斗导入自己的节奏。

“上次你答应过管我叫‘小翼’的,对吧?这样的话,我可是很担心之前约好的那份条件呢。阁下不会忘记了吧?”

耐门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张时翼立刻捕捉到了这丝错愕。

“我呢,很感谢阁下给我们横渠道民提供的商船队。但那和你答应我的条件是两回事。我自己的要求,可没那么大野心,只是个很简单的条件。”

她在这里停了一下,等待着耐门的回应。

“我记得我们的约定是答应你一个我力所能及的条件。”

听到这完全在预料之中的答复,张时翼知道自己已经捕捉到了他的破绽。

“我的条件很简单,肯定是你力所能及的,也是不违反自由诸国利益的。我只是想在您这栋豪宅里要一间客房。”

耐门怔住了:“一间……客房?”

“嗯,一间客房。不用太大也不用太好,够我自己住就行了。这样,我好说服我的族人,让他们确信和自由军的合作是可靠的。”

差不多了,张时翼想,见好就收吧。

“阁下不会说这么简单一件事情做不到吧?我知道督军使有一整层楼的空房间。”

“如果只是一间房间的话,还可以吧——”

“多谢阁下。那我就让人去搬行李了,今晚我就搬进来。”

张时翼轻笑道,转过身,用和来时几乎一样快的速度离开了。她脑后的单马尾擦过耐门的脸颊,留下一抹清新的青草香气。

耐门深呼吸了几口,才重新恢复冷静。

这是,在一旁一直忍耐着的奥莉亚·休·柯曼突然凑近他耳边,低声开口道:“我记得,你也欠我一个条件吧,索莱顿。”

“嗯,是有这么回事——”

“那我的要求和她一样。给我一间你那层的客房,外加外面那座精灵太阳神教堂。那我也去收拾行李了。”

帝国的公主甚至没有给他确认的机会,就追着张时翼的背影快步走出了宴会场。

“看来这会是个很漫长的夜晚……”

耐门哀叹了一声,环视四周。几乎所有人都在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窃窃私语着。

“……还会是个流言漫天飞舞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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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十月二十日夜

英特雷共和国相位港东港街道深处貌似平凡的民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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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睡梦中被惊醒了。

和往常一样,所有的监控魔法都开着。她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确定在自己隐蔽处的几个关键要点都没有被人控制后,才披上大衣去开门。

在开门之前,监测魔法知道来人是谁了。她的两位朋友兼助手,“银盘”和“貂皮”。现在,在盗贼公会的女性会员之中,她们两个的排名已经相当靠前了。

她打着哈欠打开门。

“情况很严重吗?西港那位大人物的投机事业,这么快就遭到了报应啊……”

她的打趣被来人直接打断了。

“‘白丝’大姐。‘翠戒’她死了。”

“麻烦解除结界让我们进去吧。”

笑容凝结在她脸上。

“怎么会呢!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我们不应该参与到西港那些家伙的冒险中去吗!只要安心做好我们几个自己的生意就好了!怎么会这样呢!”

脱口而出的不是哀悼,而是抱怨。

“翠戒”死了。那个最擅长讨价还价,替她租下了这么多处房子,并找人来帮她建立采购原料和销售渠道的爽朗姑娘死了。

“昨天晚上舰队入港的时候‘翠戒’在西港公会下属的一家旅店里和一群商人谈生意。等到港内爆发海战的时候,她想回到东港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西港公会的那些家伙知道她现在是魔法师了,逼着她带着货物到西港公会总部去加强防御。可西港会长死在港口里,他们也没想到登陆的宪兵竟然有那么强大和凶残……”

“银盘”和“貂皮”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听来的消息。

“西港公会总部的那栋小楼由于抵抗过强,被宪兵拖来几门舰载重炮直接轰垮,又往里面投了猛火油和毒云弹。”

“三百多公会会员和雇佣兵,活着冲出来的只有几十个,又被宪兵一个刺刀冲锋杀了一多半。我躲在附近的阁楼上,用望远镜看到他们拖出了‘翠戒’的尸体,装进了尸袋里……呜呜……”

“貂皮”再也说不下去了,哭了起来。在过去这几个月里,她们几个的感情已经变得很好。四个年轻姑娘联手做起的生意已经相当不小了,占了整个相位港地下魔法物品和魔法私学生意的三成,甚至有人从法忒斯和太平道诸国闻名赶来采购。

“趁着他们宣布胜利,放松了东港的警戒的机会,我们两个才能赶回来把消息带给大姐。我听说,道民那些人已经率先宣布投效,他们的人已经拿着占领军的命令占领了东港公会,并逮捕了大多数公会干部交给占领军。”

“白丝”的眉毛拧成一团,作出了判断。

“盗贼公会是不能去了。还记得我之前给大家准备的备用身份吧?把所有地下社会的身份都甩掉。”

“大姐真是……那词怎么说来着?远见卓识啊。”

“可是,‘翠戒’她……”

“我们恐怕暂时还不能为她去扫墓。如果我是占领军的高层,我肯定会严密监控所有来认领死者和去墓地哀悼的人。”“白丝”强忍着没有流泪,“我们也不能去复仇。至少,现在不能。”

“但是我们总有一天会为‘翠戒’她复仇的,对吧?”

“嗯。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牢记住仇人的名字,等待机会。那支军队不可能永远驻扎在相位港。既然他们到这里来了,就肯定要收复被精灵、帝国占据的周边各港口。我们会有机会的。”

“牢记住仇人的名字……‘银盘’,占领军的指挥官叫什么来着?”

“耐门·索莱顿。听说是大陆自由军中万中选一的精英。”

“唔,真是个怪名字。”“白丝”随口点评道,“但就算他再强,我们也总会有机会的。”

“真的会有那一天的吧,大姐?”

“只要我们继续扩大我们的势力范围……会有那一天的。或许我们需要重建盗贼公会,甚至想办法让我们的小小买卖变成灯塔豪门,但我相信,总会有那一天的。”

她送走二人,关上门,想回去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对未来的担忧又浮上脑海。

“我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随手拿起床头的镜子,端详着自己的新容貌。

自己的脸映在镜中。一头黑色的齐耳短发、浅黄色的皮肤、富有中性美的五官,如果穿上男装,也能算是个东方翩翩佳公子。

任谁看,也不可能把她和金发碧眼、我见尤怜的“白丝”联系在一起。

这是最基本的安全手段。从头发、肤色到五官,没用到任何需要维持的魔法技术,只是依靠染发剂和化妆品达成的效果。

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她终于流下泪来。

是的,再也看不到“翠戒”的笑容了。

就连自己原本的脸,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重新得见。

但她必须这么做。

从过去来的追击者随时都可能到来。“白丝”的魔法天赋,好得连她自己都会感到惊讶——那只能是身份或血统的证明。

那就意味着,如果有敌人追击的话,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敌人。

虽然没有任何记忆,但她不想死。起码在取回记忆之前,一点也不想死。

明天就搬家吧。

这么想着,化名“白丝”的少女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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