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之后,李云崖领朱由检进入乾阳楼,这是建在山岗下的一座大楼,主楼高有七层,按照宾馆酒店样式建成,专门用来款待宾客用的,朱由检和众大臣们看见这座高楼,俱都惊诧不已:“这么高的楼房,又是分作七层,是如何建造的?”

有人不懂装懂:“这楼比紫禁城里的皇极殿还要高大,每一层都得用百年以上的巨木为梁,椽檩更是不计其数,而且支撑房屋的梁柱更是得千年神木才行。”

同行人纷纷惊叹:“千年神木,传说中只有云贵一代的深山老林中才有。”

“是啊,这封缘道人深得圣心,一年来勾结阉党捞了不少钱,据说他卖给魏忠贤能够长生不老,还能长回阳|具的药,讹诈了一百万两银子,可叹那魏老狗吃了仙药也没能长命百岁。”

“陆大人说的没错,你们看这墙面上,这可是白瓷?”

众人伸手抹看墙壁上的瓷砖:“果然是瓷!这妖道竟然如此奢靡,烧瓷成砖来盖宫殿,这座乾阳楼用砖不下百万,天啊,那得多少银子?”

先前那人啧啧感叹:“这房子不是用泥做的,根本是用银子堆出来的!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搜刮了这么多的钱,要是让他长久下去,我大明朝的民脂民膏都要被他刮进了!”

大家都很不忿:“按说他也是阉党一员,为何没有被一同查办?”

“谁知道他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住圣上!”

这些人都义愤填膺,但也只限于小声议论,没人提出来跟皇上说面君陈说的,实在是天启朝魏忠贤把有骨气的官员都折腾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小心翼翼,在没有揣摩出皇上心思之前,不会随便乱搞事,以免把自己给搞进去。

朱由检先到了专门给他准备的休息室,在一群宫女太监们的伺候下洗漱整理一番,脱掉出行的装束,换上另一身比较正式的,连头上的发冠也换了,折腾了好长时间。

李云崖在外屋等着,忽然听见楼下有骚乱,他快步下楼,看见一个穿着红袍的官员指着门口站岗的士兵骂,甚至还抬腿踢打,扇人耳光:“你个小小的丘八,也敢藐视朝廷命官……”周围一群官员只是默默看着不说话,那名战士依旧站得笔直,挨打也不还手,脸涨得通红,一动不动。

李云崖大怒,大步流星走到那官员面前喝止:“你在做什么?干嘛打人?”

看到一身蟒袍的李云崖,那名官员有些发怯,但转念之间又硬气起来:“这丘八可恶,竟然敢藐视于我。”

“他是怎么藐视你的?”

“他见了本官不拜,我让他去自领责罚,他也不去。”

李云崖问那名战士:“赵致远,你有没有向他敬礼?”

“报告首长,有!”

“你是怎么敬的?”

赵志远举起右手到眉端。

“你有没有给他跪下?”

“报告首长,没有。”

“很好!”李云崖转身跟那名官员说,“我们这里的规矩,是这样敬礼的,你待怎样?”

“我大明朝的礼制……”

“刚才陛下进门,我们哨兵都不跪,陛下都没说什么?你算什么东西?还小小的丘八?再让我听见你侮辱战士的言论,我叫人把你扔出去!”

“你敢!我乃堂堂兵部主事,你这妖道,巧言令色,昧惑圣听,敢欺辱朝廷命官……”

“来人呐!”李云崖大喝。

“在!”门外的卫兵齐声答应。

“给我把这个家伙扔出去,永远不许他踏进军校半步!”

“是!”外面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卫兵,把这位主事抓住,任他手挠脚蹬都无济于事,被架着胳膊倒拖出去,这人叫骂不止,很快被卫兵一路拖到军校大门外面去。

楼上有小太监下来:“云崖真人,陛下唤你速到楼上来。”

李云崖扔下满堂目瞪口呆的大臣转身上楼,他刚消失在楼梯转弯处,大堂里像开了锅一样,轰地一声,彻底引燃,他一个道士,属于体制外的人员,能够掌握这么多资源,拥有这么大权利,本来让大家十分眼热不爽,这回因为一个小卒,当众给朝廷命官下不来台,这根本是当面大大臣们的脸,这让他们怎么能够忍受得了?

唯独礼部尚书温体仁看着楼梯口李云崖消失的方向心中暗叹,他知道朱由检现在最忌恨的是朝臣结党,这妖道今日手法虽然看似把朝臣都得罪了,却能告诉皇帝,自己光荣孤立,绝不会跟某个大臣结党沆瀣,哪怕今日受到皇上责怪,也能简在帝心,日后更能受到重用。

在楼上,朱由检果然有点不高兴,下面的情况小太监都已经告诉他了,他跟李云崖说,算那个官员真的有错,他也不能这样当众侮辱,若是碰上个气节硬的,一头撞死在军校大门前,这事可不好收场了。

李云崖却不在意:“陛下可知,建奴那么凶狠,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在关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为什么没有杀进北京城来把您抓走?”

一句话说得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都差点吓尿,这位云崖真人也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话是能当着皇上的面说的吗?

朱由检却能认真思考:“因为有将士用命,袁督师守在宁锦,建奴不能越雷池一步。”对于袁崇焕他是十分信任的,对于自己任命袁崇焕为督师,他也很得意。

“陛下说得极是,正因为有了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在关外跟建奴拼命,你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紫禁城里当皇帝,这满朝大臣们才能每天喝茶吟诗,指点江山!”李云崖说,“军人们用生命在守护和捍卫国家,国家应该给与他们足够的尊重,如果一个国家的军人活的没有尊严,任谁都可以随便侮辱,相反,只知道吟诗作曲,百无一用的腐儒反而高高在上,作威作福,这便是一个国家要灭亡前的征兆!”

朱由检不说话了,在咀嚼李云崖的这段话,他从小饱读诗书,立即想起韩非子《亡徵》里面所讲亡国的几十个征兆,其中有一条“私门之官用,马府之世绌,乡曲之善举者,官职之劳废,贵私行而贱公功者,可亡也”与之类似,但又不尽相同。

大明朝的祖制是以文制武,严防军人造反,至于古代汉唐强盛,朱由检接受的教育也是君主如何修德修来的,他虽然正处于叛逆末期,对过去所学有所怀疑,但这个思想太过根深蒂固,一时之间有些琢磨不定。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太监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出,贴身服侍的都战战兢兢,生怕皇帝突然震怒,把他们和这个可恶的妖道一起拉出去砍了。

当然朱由检没有那么做,一直到衣冠收拾完毕,李云崖带他出门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出了乾阳楼,在山岗下的正南方有一个城门楼,顺着两侧的台阶走上去,并没有布置座椅茶点,这又让官员们很是不满,自己不做也罢了,连皇上都站着,于礼不合。

李云崖宣布阅兵开始,城楼上的士兵挥舞新设计的青龙军旗,下面响起战鼓声,共是二十面打鼓,上面能站人的那种,同时敲响。

“咕噜……”低沉的鼓声好像闷雷一般滚滚而来,穿着绿色军装的战士迅速集结到广场上,每三百人临时组成一个营,做一个方队,由营长带领往城楼下面走来。

一共四千多名士兵,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集结完毕,排成十二个整齐的方阵,这让城楼上的文官武将们都很惊讶,尤其是那些武将们,要是他们的兵,整队得好半天,而且会乱糟糟的闹腾一会,派出来的队列也绝不会有这么齐整,而且只能站着,一旦走动会变形,如今下边这些兵在一转眼的功夫整完队伍,在行进过程当中仍然能够保持整齐的队形,这个了不得了。

更了不得的还在后面,当第一营要走到城门楼下面时,忽然改变步伐,营长一声命令,顿时从齐步变成正步,同时头部甩向右边,左手端在胸前,右手敬礼,向城门楼上高声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百名军人脚掌踏地,发出整齐的“啪啪”声,动作整齐划一,甩臂踢腿的幅度都一模一样,远远看着,横向,纵向,斜向,全部在一条直线上,这个年代的人哪里看过这个,尤其是那声高亢有力的三呼万岁,让朱由检激动得热泪盈眶,用手拍打城墙垛,哽咽着说:“有此强军,何愁大明不振!何愁建虏不灭!天赐云崖于朕,大明幸甚!朕,幸甚!”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甚至有点失态的嫌疑,不过其他的朝臣也被这等气势震慑住,竟是无一人发言,都傻傻地看着下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有的大臣用手掐自己的大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有的如温尚书那种则在心里叹息:暂时是搬不倒这妖道了,他简在圣心,这时候谁攻击他谁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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