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傅这宛如变态一般循循善诱的气质,着实给旁边的李强恶心了个够呛。

说真的,要说是恶心也有些过了,但李强看那俩人在那站着,就觉得大热天的浑身发冷,喉咙那里像是被塞了一条活的、还在蠕动毛毛虫一样难受的厉害。

李强并不在乎杀人,或者该说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习惯了用枪来解决问题,甚至用工兵铲砍人头的事他也干过不止一次。

有人说过杀人会带来兴奋感,可对李强来说这只是执行命令罢了,除了心里一片平静和偶尔上升的肾上腺素会让他觉得心跳加快,脸皮发热外基本就没别的多余情绪了。

可除了这些之外,李强还是无法接受老傅这种像是猫吃耗子之前先玩上一番的做法的。

在他看来,杀人不过头点地,大家既然不是一个阵营的,你死我活那是应有之意,当然最好是我活你死就更好了。

但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所以虽然李强脸上没表现出厌恶的神情来,可听着老傅的话越说越多,他喉咙里那只毛毛虫慢慢爬进了心里,让他憋得厉害,只想张大嘴呼吸,顺便嗷嗷叫上几声才能舒服点。

李强下意识想要离开这个令他感觉到恶心的地方,却因为自身的职责原因,只能看着老傅站在那给他一口一口的喂屎。

这时随着那个坑的慢慢扩大,扶着铁锨的俘虏从颤抖变成了慢慢啜泣,干燥的空气中漂浮着他如同深夜鬼哭一般的小声啜泣。

此刻不但李强看不下去了,跪着的俘虏也看不下去了,还是那个老傅最先问过的人,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被李强一脚蹬在肩膀上踹倒在地。

这哥们在地上滚了一圈爬了起来,想站起来又让李强给踹倒了之后才不甘心的开了腔,他说的是李强听不懂的阿拉伯语,听那语气倒是慷慨激昂的,可落在那位中士身上却没什么显著的效果。

或者该说效果还是有的,起码那哥们不会发出哭声了,而是低头用力攥紧了铁锨把。

站在那里帮俘虏挖坑的老傅像是顶着一颗铁石铸造的心肠,继续用那温柔到变态的语气:如果闭上眼睛,并且屏蔽了那哭声和骂声之后,听起来就像是这位仿佛是在清晨教他的孩子打理花园的小草。

可落在现实中,却是他在教一个二十来岁,看起来比李强还小许多的人亲手挖他自己的墓穴。

李强看到那墓坑挖出一个大样来之后,忍耐终于算是到了极限,他歪头看了一眼棍子那边的情况,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属于正常人的慰藉,可看到的景象却让他怀疑自己才是此刻最不正常的一个人。

棍子他们几个人跟看电影似得,围坐在那桌边看的津津有味的,几个人还不时小声交流点什么,间或喝上几口冰凉的饮料,看那架势就差一桶爆米花来配配味了。

他们这种举动让李强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在他的视野中,那沾了些灰土,满是茧子的手掌上仿佛添了一层他看不太明白的东西。

‘咱们干的都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

不知道为什么,老赵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仿佛此时他正站在通道中,面前是笑眯眯跟他说话的老赵,那循循善诱的语气听起来就跟眼前的老傅差不多。

一时间李强有些分不清楚老赵和老傅的区别,只觉得这两个人虽然外表和性格都不同,但内里还是一副黑的能捏出汁水的心肠。

这种回忆一旦开始是很难停住的,不由自主的李强又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老傅时,他们团长跟他说过的话:‘这些人手下阴的很,有事说事,别没事瞎J8凑过去,不然倒霉的是你。’

李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心里在想到底他现在算是倒霉还是如何?

回想一下几年前,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头兵,是老傅给了他出头的机会,出国之后又是老傅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还不记他一酒瓶子的仇。

按理说李强该一直跟着老傅,想办法把这份情还上,他也一直是如此做的,可此时他的内心却有了一丝丝的动摇。

这一丝动摇就像是镜子上出现的裂纹,很快便延伸到了整个镜子上,让李强脑海中回荡着他父亲与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累了就回家歇几天。’

此刻,李强心里的乡愁泛上来一路淹到了眼眶里,让他觉得眼睛发酸,耳朵里不断回荡着父亲的这句话,让他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了这么多事。

他第三次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有些短粗的五指,相对厚实的手掌,食指到拇指延伸的一线都有不少茧子。

除了这些之外,整只手在拍掉浮灰后显得干干净净的,可李强打心眼里就是觉得这只手有问题:仿佛眼前遮了一层纱,让他看不清楚掌纹和指纹。

而且这层纱还是带颜色的,让他的手掌边缘镀上了一层粉红色,看起来就像是刚用水冲洗过,却没彻底洗干净的血迹。

李强忍不住使劲眨了眨眼睛想看清楚掌纹,却发现越眨眼越模糊,他又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力气大的眼泪都差点留下来,可他还是看不清楚手掌上的掌纹。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空正在头顶散发着热量的太阳,那接近白色的光芒让他眯起了眼睛。或许是眼泪的关系,他看到太阳外面围绕的七彩光圈。

直视太阳的结果让他有些发晕,他下意识抬起左手用手背擦了下额头浮起的虚汗。李强还记得自己的任务,视线转移回来看到那俘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

对方此时也在盯着李强,那眼睛看起来就像是被逼到墙角的孤狼,凶狠的好像光是用眼神就能啃掉李强半个脑袋。

这眼神让李强察觉到了危险,他下意识想要出声警告老傅,可千言万语在跑出喉咙后都变成了如同蛇要捕捉猎物时才有的嘶嘶声。

李强又回头看了眼俘虏,那俘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个姿势蹲在了地上,前腿弓后腿曲,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弹簧一样蓄势待发。

此时是个人都能看出有问题了,李强听到另一头的棍子那边发出了一声吼叫,对方说什么他是真听不清楚了,因为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隔着厚厚的水面传下来的一般,不但有延迟还带着古怪的共鸣。

下一刻李强就觉得自己仿佛正面被一辆小汽车撞中,整个人伴随着胸口传来的闷疼,双脚仿佛失去重力一般离开了地面的束缚。

在最后一刻,李强只是觉得鼻腔里充满了一种刺鼻的羊膻味,然后他下意识把手枪从早就打开搭扣的枪套里抽了出来,人还在半空中便一抖手腕把它抛向了棍子的方向。

至于是不是真的抛了过去,失去了意识的李强已经来不及去确认了,他只是觉得眼前一黑,随着背后传来沉重的撞击痛楚,整个人的灵魂都像是被从身体里摔了出来,飘飘荡荡的不知去了哪里。

等到他再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别的,而是脑门子上冰的厉害,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摸一下头,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李强一拧手腕就想挣脱,却发现自己挥过去的另一只手也落在了别人的掌握中,那两只手就像是铁钳一样牢牢攥住让他不得挣脱。

“发癔症呢你?”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李强睁开了眼睛,首先落入眼帘的除了爬了几只苍蝇的天花板外,便是视野边缘一闪而过的那张熟悉的脸。

“嗯……”李强*了一声,放松两臂绷紧的肌肉,对放开他手的兔子问道:“我怎么了?”他说着话又想伸手把脑门子上那冰凉的东西拿下来,却被兔子一挥手把手给打开了。

“晒晕了?摔晕了?”兔子随口说了两个答案:“别动,那是老子好不容易搞来的冰袋,一会他妈掉了我抽死你。”

说完这句之后,兔子伸手拍了拍李强的肚子,发出空空的声音:“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他妈觉得太阳晒就不会躲躲啊?你活人死人啊!旁边就他妈棚子不知道去躲阴凉是不是?”

“还得我教你是吧?”兔子重重叹了口气,跟个看儿子不争气总惹祸的老爹似得:“真是他妈操不完的心,费不完的劲,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啊!”

兔子这话说的不但没让李强觉得愧疚,反而让刚恢复过来的李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一手撑着下面的折叠床边缘费劲坐了起来,转过头对兔子问道:“我说哥哥,平日没少被人这么训是吧?”

被说破了行藏的兔子翻了个白眼没搭这句茬,他拿起一边的拐杖撑着身体费劲站了起来,低头看向坐着的李强:“你小子多休息会,咱们在这还得待一阵,你先睡一觉,一会吃饭我喊你。”

说完之后兔子回身从一边的简易柜子上拿起一个水杯递给李强:“今天棍子他们的人炖菜吃,家乡味,你小子可得恢复好了多吃点,吃完了这一顿估计得回国才有的吃了。”

“嗯。”李强答应了一声,拿起水杯来喝了一口水便噗的一声把嘴里的咸不咸甜不甜的玩意吐了出来。

“干啥啊你!拉练没喝过是吧?”兔子一侧身闪过李强喷出来的水雾,瞪着眼睛训了李强一句。

“好几年没喝过了一下有些不太适应。”李强讪笑着喝了一口之后,小声对兔子解释道。

“行了行了,老子还有的忙。”兔子对李强一挥手:“记得喝完再睡会,过会我喊你吃饭。”

看到兔子的人影消失在门口,李强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他把水杯交到左手,低头看着自己右手的掌心。

那里原本如同叶脉一般的掌纹早已不见,留下的只是一片放射状的粉嫩伤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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