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在送走了最后一名病人之后。严华和李新力一起关了药店大门,背着药箱来到法租界码头的工棚。

破烂而庞大的工棚里,只见一片愁云惨雾,也不知道有多少病人横七竖八地躺着。腐臭味、药味、霉味,混杂一起,呻吟声、哭嚎声、咒骂声,声声不停。

李新力在一名重患身边蹲下来,摸了摸脉搏,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严华坐到一位老年工友身边,问道:“这么多人病着,码头上也没人管吗?”那老工友看了看严华,见是一个后生小子,以为也是一个看热闹的,没好气地反问道:“管?永鑫公司说了,三日内没病的继续留下,病的马上就要被清走了。大家眼看着就要没饭吃了……”

严华心中一寒,皱眉道:“工友们为何不团结起来,和他们好好讲讲道理?”

那工友瞟了严华一眼,冷哼道:“后生仔,这话千万别乱说啊!永鑫公司的老板是谁你晓得吗?是三大亨!谁敢和他们提条件啊?活的不耐烦啦?”

严华摇摇头:“三不三大亨的,也要讲最基本的道理!”这时,严华忽然想到了洪三。他这个小兄弟刚一到上海就巴结上了三大亨,这种本事他这个做大哥的是“望尘莫及”的。

李新力生怕严华言多有失,起身道:“严华你别说了,当务之急是如何能帮助这些劳工兄弟们治病,并且要尽快控制住病情的更大面积爆发!”

“形势很严重吗?”严华问道。

李新力忧心忡忡地点点头:“真的不能再等了!”

接下来几天的里,严华一直帮李新力给穷苦劳工发放药物。然而,坐吃山空,就算李新力颇有家底,到最后也是没药可发了。

这一日清晨,刚起床的严华坐在桌前,盯着那张印有“洪三、霍天洪、张万霖”合影的报纸默默出身。

不多时,李新力忽然推门而入,面色竟极为沉重,缓缓道:“一个被永鑫公司辞退的劳工没有及时就医死了,撇下老婆孩子一家四口,以后真不知该如何度日……”

严华当即拍案而起,怒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笔账该永鑫公司出!他们不出,我们逼他们出!”

李新力一皱眉:“你有什么想法?这次最好先和我商议一下!”他知道严华的事迹,也知道严华受伤的原因,便担心严华还要铤而走险。

严华微笑道:“李大哥,你我不同,你有家有业不像我严华来去一人无牵无挂,有些事我办得你办不得!”面上神色颇有点看淡生死的味道。

李新力摇头道:“办事也要讲究方法,你千万不要冲动。你和八股党的事还没搞清,如果这次再得罪三大亨你就真的没法在上海立足了。”

严华恨恨道:“这样的上海不立足又当如何?还不如和它一起拼个鱼死网破!”说着,眼中隐隐露出一丝寒光。多日之前,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替老天爷为天下人做主,这

个念头始终积压在他心头,绝对不是想想而已。

李新力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不是上海的问题,是旧中国的问题,旧时代的问题……”

严华道:“李大哥,我也许看得不如你远大,我只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让这不公的世道能有一点点改变!”

李新力却还是不允:“变革当然是要变革的,不仅上海要变而是整个中国都要变。但绝不是靠一人一力逞一时之勇……很多事都要从长计议。”严华默默看着手中报纸,缓缓坐了下来。他什么都没说,心中却早已坚定了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中的关键人物正是报纸上与霍天洪、张万霖“亲密”合影的洪三。

洪三现在多少也算是个名人,加上赌王大赛闹得满城风雨,所以想找他并不困难。严华只是拿着报纸,在武夷路上随便问了一个路人,就被人指到赌坊门前。然而他却全没想到:当他走进后院时,看见的却是自己的灵堂和灵位。解释清楚之后,三兄弟连同红葵花俱是皆大欢喜。

为免晦气,洪三将那面刻有严华名字的灵牌放纸盆里一并烧了。三兄弟也不管什么忌讳,把刚才的供桌当成酒桌,贡菜当下酒菜。红葵花又简单做了三两小菜,端上一坛老酒就算开宴。

三人先干了一杯酒,洪三问道:“华哥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严华掏出报纸,笑道:“想找你还不容易,你现在可以上海滩的红人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虽然说刮目相看,但是严华对洪三的上位方式其实很有点不以为然,只是不方便明说而已。

洪三“嘿嘿”一笑,谦虚道:“阴差阳错,阴差阳错!”

严华忽然皱起眉头,试探道:“可我听说这三大亨外面的名声并不太好,做的好像也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三弟你是如何考虑的?”洪三、齐林闻言对视一眼。他们都知严华为人刚正不阿,最不喜玩那些邪的歪的,听他如此提问,心中都不免惴惴。齐林忙辩解道:“三哥走到今天,都是无奈之举。”

“是,确实是无奈啊……”洪三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严华。

严华呵呵一笑:“听起来似乎很有趣,讲讲看?”

洪三便开始讲述自己这一段时间的经过。他以前经常在茶馆听人说书,也学会了说书人那种吊胃口的故事梳理方式。将自己的经历添油加醋,讲得像传奇话本里的段子那般百转千回、惊心动魄。说到关键的地方,洪三还故意卖个关子,让严华猜猜发生了什么。严华当然猜不中洪三那一肚子的鬼点子,起初还猜一下,后来便不猜了。然而他素来知道洪三喜说大话,所以也是心知肚明。洪三说的这些事情虽然听着惊险紧张,但可能跟实际发生的情况完全大相径庭。

“……就是这样,我过五关斩六将,折腾得七荤八素,最后九死一生才有了今天。”说到这里,洪三可算找到机会喘口气。又举起酒杯,邀严华、齐林共饮一杯。

严华喝了酒,笑问:“既然如此险恶,何必还要跟着霍天洪呢?”

“富贵险中求嘛,”洪三显然没领会到严华的言外之意,大咧咧道:“主要是现在也没别的路走,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严华听完洪三的解释,只是低头无语。

齐林见严华似乎不是很高兴,忽然举杯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兄弟三人今天终于团聚了,未来可以一起携手在上海滩闯出一片天地了!”

洪三也举杯,兴奋道:“对啦华哥,我在上海又多了一位结拜大哥乃是十三太保里的教头沈达,改日介绍给你认识,以后咱们兄弟齐心,远大前程!”

严华却并未举杯,只是点头,“看来你来上海时间不长,收获不小啊……”

洪三笑道:“走了狗屎运啦。哈哈……”见严华表情郑重,这杯酒也就没喝下去。

严华郑重道:“其实我这次来找你们,的确有事。”

洪三道:“华哥你说!”严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洪三:“这是我写的一封举荐信,希望你亲自交给霍天洪,帮我引荐一下,也在永鑫公司谋个位子。”

洪三放下酒杯,接过信封。信封封口已经被粘好了,封面上写有“霍天洪亲启”五个工整的字样,洪三摇头道:“嗨!我当是什么事呢!大哥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了!你从小到大都是人物,在哪儿都能弄出动静来!你能帮永鑫公司做事那才真是霍天洪的福气呢。哈哈……”

齐林也放下酒杯,双眼放光道:“三哥,你也帮我引荐引荐吧,我想和你们一起同进同出!”

洪三道:“那是当然,一个一个来,未来我们兄弟一定齐头并进!来喝酒!”洪三、齐林兴致勃勃的再次举杯,严华虽然也举了杯,但看起来却似有鞋心不在焉。

第二天,洪三如约来到霍天洪公馆。霍天洪公馆是一座风格别致的三层洋楼。洋楼两侧耸立着两座尖顶塔楼,在爬山虎丛的掩映下显出格外不凡的气势。如果你事先不知道这里是霍天洪家宅的话,甚至可能以为这里是上海市政府的所在。洋楼前是一座雕刻精致的西洋喷水泉,喷水泉中,一个半裸的舞女雕塑翩然欲飞。旁边还有被下人打理得极为茂盛好看的花园,以及一个清澈见底的游泳池。

在一名穿白衫的家仆引领下,洪三绕过喷泉,走进霍公馆大厅。此时,霍天洪和张万霖正坐在沙发上谈话。白衣家仆躬身道:“老爷,洪三来了……”

霍天洪瞟了一眼洪三,淡然道:“洪三,你跟着他们上楼去,换一身衣裳熟悉下地方学一学规矩,便可以就任了。”

洪三也学着白衣家仆的样子躬身笑道:“谢谢霍老板,洪三一定为爷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霍天洪皱起眉头:“洪三,我知道你伶牙俐齿,但你记着,我不看人怎么说只看人怎么做。去吧!”

“霍老板,洪三还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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