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三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洪三只听过提篮桥,草场桥,没听过什么,汪雨桥……”三大亨互望一眼,一时也分不清洪三说得是真是假,不过神色已经稍有缓和。

霍天洪道:“洪三啊,堂堂上海市警察局长死了,这可不是小事。警察局昨晚连夜过审,那个戏班确实是梦楼春常用的没错,但除了这个不和怎么混进去的汪雨樵。你不认识他最好,但如果是你撒了谎,怕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

“洪三不敢!”洪三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约,递上前道:“霍老板,这是我跟戏班子签的合约。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如果说是这中间出了纰漏,要么就是戏班子的人,要么就是他们后面的老板,梦楼春,哦,不对。应该是沈青山…”三大亨接过合约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并无纰漏。互相对望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洪三适时道:“小的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霍天洪道:“说。”

洪三道:“当然,只是一种揣测啊……”

张万霖又急了:“别废话!快说!”

洪三忙道:“我在想……会不会是沈青山利用这次双春会把这个汪雨樵安排进了我们戏台,当然我不知道沈青山和徐国良徐局长有什么旧怨,但如果是他派人在这个场合刺杀了徐局长,正好可以把脏水泼在我们身上,又能名正言顺的赢了双春会,简直就是一石二鸟,哦,不对。一石三鸟啊。”

霍天洪点头道:“你这猜测也不是完全无中生有,洪三,一会二奶奶要去警察局录口供,你陪她一起,就按刚刚对我们说得这些说给代理局长贾德利听。我身份敏感,不好现在露面,就不陪你们一道去了。这合约你拿着,是重要的物证。还有,转告贾局长,我们法租界巡捕房会竭尽全力配合警局办案,缉拿杀人凶手汪雨樵!”

洪三连忙点头,“是!”

霍天洪又道:“叫上二奶奶,即刻出发。”

洪三不敢怠慢,当即叫了车,拉上露伶春出发前往警局。上了车后,二人一路无语,全没了往日般一问一答的和谐主仆关系。到了警察局后,洪三跟往常一样帮露伶春打开车门,陪露伶春走进警局,这一路上,露伶春都是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得就好像没睡醒一般。

洪三知道她的心事,安慰道:“二奶奶您放心,会过去的……”露伶春不说话,只是愣愣地望着洪三,洪三又道:“二奶奶您放心,有我陪着您,一会见了贾局长,你少说我多说,包您没事。”

露伶春缓缓摇了摇头,咬牙道:“洪三啊,我……我怎么就上了你的贼船了呢?”洪三只是微笑不语。其实他心中的无奈可能更多,只是没处说而已。

进了警察局后,看门的警察将二人请进“代理局长”贾德利的办公室。贾德利当然认识露伶春,先是客气地请露伶春坐下,又大献殷勤给露伶春点上一根香烟。露伶春深吸一口,懒洋洋问道:“问吧,贾局长,今儿把我叫过来到底要问什么?”

贾德利道:“您听听,您也说我是‘贾’局长,这假的啊永远真不了,一个代理局长罢了。德利临危受命办理徐

局长的案子。上头压得太重,不得不把二奶奶请过来配合啊。”

露伶春道:“配合是应该的,但我这几日双春会练嗓过度,昨日又受了惊吓,嗓子特别不舒服,关于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知道的比我还清楚,贾局长不妨多问问他……”

贾德利抬眼看了看洪三:“你就是洪三?”

洪三躬身道:“小的正是。”

“你的笔录呢,我已经看过了。有几个问题我要问问你……”

“局长您问就是。”

“这个戏班子是你帮露老板找来的?”

“正是。”

“意欲何为呢?”

“拆梦楼春的台,涨我们的士气。”

“这戏班子一直是和梦楼春搭手的,你说用就用了?”

“应了两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说到这里,洪三听到露伶春干咳了一声,连忙补充道:“但……也不尽然,露老板这样重情重义的在梨园行也大有人在,所以角儿才成了角儿,跑龙套的永远跑龙套……”

贾德利点了点头:“这么说,你和这戏班的人也不相熟?”

“素未谋面,都是通过中间人拉黄包车的余立奎介绍的。”

“你不知道这余立奎绰号‘车夫’是斧头帮的二当家吗?”

“小的从不过问江湖事,只是以前常用他的黄包车,哪知道什么斧头帮菜刀连的……”

“这么说你也从不认识汪雨樵喽?”

“不认识。”

听到这里,露伶春显然有点不耐烦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插口道:“贾局长,您问来问去的还是这么点事体,说真的徐局长和我的私交您也是知道的,如今出了这种意外谁也不想看到,我觉得您现在的力气不应该放在审问我们身上,而是该出去抓那杀人凶手汪雨樵。”

贾德利连忙赔笑:“二奶奶说得也是,我这局长能不能坐的稳,把‘假的’变成‘真的’说白了就看这案子结不结的了啦!”洪三凑到贾德利身边,悄声道:“贾局长,在下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讲……”

贾德利展眉道:“愿闻其详。”

洪三起身,大声道:“说白了,这戏班子我们是临时叫来搭台的,我和露老板不相熟,但他们跟了梦楼春这么多年,怎么能说让汪雨樵混进去说登台就登台呢?查水要寻源,我们干净,不代表别人也干净。”

贾德利点了点头:“有道理。”

“贾局长明察秋毫,英勇果断,我相信您很快就会把这‘代理’两字拿掉!并声威绝不会在前任徐局长之下!我们霍老板特意嘱咐我对您说……”说着,又凑近贾德利耳朵,悄声道:“于公于私,我们永鑫公司都会帮贾局长坐稳上海滩!”其实这番话并没有人对洪三说过,而且洪三也没有帮贾德利上位的能力。不过既然都是空许愿,洪三索性就把愿许大点。反正这贾德利又不可能去找三大亨对证,就算对证,空口无凭他又有什么证据?何况没有人能证明三大亨不想让贾德利当局长。

贾德利还以为洪三说得是真的,当即谄媚地笑道:“……那你要带我好好谢谢霍老板啦。”

洪三抱拳道:“贾局长放心,来日方长!”

走出警局后,露伶春已经没有了面对贾德利时的神气,颇为哀怨的望着洪三,说道:“我不喜欢那丫头,可我也不想往她身上泼脏水,这事搞不好,会要人命的。”

“没那么严重!”洪三道:“您身后有霍老板,她后面有沈青山。都是没凭没据的,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但愿如此吧……”说着,露伶春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女人,哼,说白了到最后都是男人的牺牲品……”

洪三道:“二奶奶何出此言?霍老板对您还是很上心的……”

露伶春摇了摇头:“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他没安慰我一句,字字句句都是教我怎么把这件事撇清,怎么保全他的声名脸面。其实……他根本不关心我的死活,我就是他的一块名牌,干净锃亮的时候,他就挂在胸前给人看,光鲜的是自己的面子;可万一糟了油污,就随手一扔,反正名牌多的是……”

洪三劝道:“霍老板平日里待您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公馆上下也都敬着您……”露伶春不耐烦的反驳道:“敬我?霍天洪宠我,你们就给我面子;他不宠我,你们就恨不得补上几脚。不出事千好万好;一旦出了事,就都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知道自己平日里难相处,还不是演给别人看的。我要不厉害些,早不知被你们奚落到哪儿去了……我算看出来了,包括你在内,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对我露伶春真心的……”

洪三一时无语。这露伶春确实看得很透彻,事实如此,洪三再多说什么好听的也无济于事,想了一会,低声道:“要说有,还是有一个……”露伶春眼睛一亮,把一双俏目转向洪三,洪三续道:“其实今天一早,我就先去了薛二先生那里……”说到这里,洪三故意顿了一顿。察言观色之下,发现露伶春身体微微一震,虽然她故意装出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种种微妙的反应却还是逃不过洪三的法眼,洪三道:“他很挂念二奶奶的安危,甚至也想陪您到警察局走一趟。我劝他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切莫节外生枝……”

露伶春微微点头:“他倒还算重情义……”

洪三道:“其实您刚刚说得对,霍老板叱咤上海滩,可他心里若没你那就等同是个屁;薛二身无长物,可满心惦记的都是你就是价值千金。正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言语间竟似有劝退之意。

露伶春一愣,连忙打断洪三:“洪三,你今天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二奶奶,恕我直言。”洪三低声道:“如果换做我是你,干脆鼓起勇气,跟薛二离开这鬼地方。”露伶春有点急了,忙捂着洪三的嘴:“这话不能乱讲……”

洪三握住露伶春的手腕,将她的手轻轻拿下来,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他知道自己这番话触动了这女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缓缓道:“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露伶春道:“这霍公馆里,有我辛苦挣扎盘算了半辈子的东西。换了你,会说走就走吗?”洪三微微一笑,只是低头不语。

露伶春愣愣地看着洪三,隐隐觉得:就算真的离开,其实也没什么太值得留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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