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妩媚一笑:“这里是浮沉阁,你让我出去?”云沁寒冷声说:“你说得对,我出去。”云沁寒堪堪走出两步,那女子就在背后一边玩弄着自己的指甲一边轻声细语:“你现在若出去,我便将自己衣服脱了,躺在你床上装晕。你说后果会如何呢?”云沁寒只得转身:“你到底想怎么样?”女子突然正襟危坐,一脸肃然:“好了,姐姐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云沁寒一脸茫然,女子继续说:“我叫宝音,想必阁主跟你提过我的名字。你叫云沁寒是吧?金玉堂的三堂主?那位传说中的点金圣手是你的义兄?他还是江北六帮总盟主。对吧?”云沁寒记得自己从未跟简纤柔提过金玉堂的事,眼前这个女子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不等云沁寒开口,宝音笑意盈盈地起身:“好了,我走了,不打扰了,你继续。”这次轮到云沁寒开口留她:“等等,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宝音一脸茫然:“什么是什么意思?”云沁寒语声冰冷:“你不就是专程跑来告诉我这些的吗?要说就把话全说清楚,我讨厌猜来猜去的。”

宝音妩媚一笑:“哟,看来你不傻嘛,为什么总被简纤柔耍得团团转呢?”云沁寒面色阴寒:“废话少说。”宝音重新坐回了床上,这一次却是摆了个介于正襟危坐和风骚之间的坐姿也是她平常的坐姿:“简纤柔有个便宜老爹叫简心楼的你应该知道吧,他是灵枢门上一代的门主,死的时候自然也留了些紧要的秘探给她。所以简纤柔的消息一直是很灵通的。你们金玉堂那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早就了然于胸了。不然你以为她凭什么在无归山庄时帮你一个陌生人掩盖?她又不是闲的。她眼馋金玉堂这块儿肥肉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你们大明城是不是有间莺歌别馆?”宝音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简纤柔的人。她早就打听到你们那位二堂主对别人都只是面热心冷,唯一放在心尖上疼着的只有你这位三弟。

宿州大小十几个门派是怎么被简纤柔收服的,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百臂门,听名字就知道是做哪一行的。简纤柔如何会不防着?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再拿你施苦肉计……”宝音看到云沁寒的脸色渐渐泛了青紫,笑了笑:“你现在可是简纤柔的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千万保重,你若是出了事,我可是担待不起的。”宝音目的已达,瞬间溜之大吉。

云沁寒心口的疼痛逐渐蔓延,他颤抖着去摸身上的药瓶,却一个失手将药瓶掉落到地上。“她眼馋金玉堂这块儿肥肉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她早就打听到你们那位二堂主对别人都只是面热心冷,唯一放在心尖上疼着的只有你这位三弟。”宝音的话像一记又一记的重锤砸在云沁寒的心头上。云沁寒伤及反笑,他第一次尝到男女之情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涩。他笑自己竟如此愚蠢,被一个女人如此欺骗玩弄。他笑得眼泪疯涌而出……

文长老看着宝音从云沁寒房里走出去,一脸骗走了乌鸦嘴里的肉似的窃喜,心生疑窦:难不成宝音连阁主的心上人都能笼络?他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却听到房里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文长老上前敲门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他推门进去就看到云沁寒蜷曲着身子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文长老颇为嫌弃地皱眉:“老秦说的果然没错,还真是个病殃子。”文长老拿了倒在地上的药瓶,取了一粒出来放入云沁寒口中,又将他扛麻袋一样扛起,扔到了床上,冷哼一声,冲着听不到的云沁寒丢下一句:“要死就去别处死,可别死在浮沉阁。”

简纤柔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她匆匆向众位长老交代了几句,就去看云沁寒。宝音几人远远地站着等着看好戏。可是简纤柔进去了半天竟然没动静。宝琴先耐不住性子:“这男人也太面了吧,都被人骗成那样了,居然一点儿火气也没有。”宝笙怯生生地看了宝音一眼:“听老秦说,他是个病殃子,不会一气之下就死了吧?”宝筝白了妹妹一眼:“你懂什么呀?哪儿就那么容易死了?”宝音面容沉静如水,略抬玉手,示意众人别出声。

云沁寒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轻浅,简纤柔将手放在他胸前,感觉到他的心跳时强时弱。简纤柔的心蓦地收紧,她紧紧握住了云沁寒的手,他的手很凉,凉得让简纤柔有些害怕。她正要起身去帮他找药王长老。云沁寒的双目已经微微睁开。

“你醒了?”她关切的目光一点不似作伪,云沁寒心里发苦,想要亲口问问简纤柔,但刚一开张口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简纤柔端了杯茶过来,将云沁寒扶起来,让他半躺半靠着。云沁寒就着简纤柔的手喝了两口茶,稍稍止住了咳,再想要说时简纤柔的手轻轻地将他按在床上:“我今天走得急了些,竟忘了打发人来服侍你。你是不是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去亲手帮你做一点,算是赔罪好不好?你想吃什么,告诉我。”云沁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次都没有问出口的话他嘴唇张了张,一颗心像是走过千山万水般累得再也问不出口了。他转过头不理简纤柔。简纤柔以为他是生气自己照顾不周,也并不太在意。自去厨房洗手做羹汤,想着让他吃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应该立刻就不生气了吧。可是她将自己费尽心思做好的饭菜端到云沁寒面前时,他已经真的睡着了。简纤柔上前推了推他,想叫他起来吃饭,可是半梦半醒的云沁寒一伸手将她费了许久的心血拂落,盘碗碎了一地。瓷器碎裂的声音让云沁寒彻底醒了过来,但他只是看了简纤柔一眼便转过脸去闭上了眼睛。

“你——”简纤柔眼底闪过一丝杀机,她转过身,神色冷峻地走了出去。“阁主,云公子自昨日起就一直不曾进食,奴婢是不是送些饭菜到他房里去?”简纤柔刚出门,一个小婢怯生生地问,简纤柔一抬手将她手中的饭菜惯在了地上:“他爱吃不吃。”

这一场情她又何尝不是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可是她真的觉得累了,她为了能讨他的欢心,装出柔柔弱弱的样子;她为了能天长地久地跟他在一起,费尽心思;她为了迁就他的心情,低声下气。她本不是这样的人,她是浮沉阁的阁主,是与金国朝廷对抗的中流砥柱,她在他身上浪费的时间、情感已经太多。收复河山,驱除外族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任何私情都要让路。

云沁寒在床上躺了整整两日,一直昏昏沉沉地时梦时醒,简纤柔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忙起来竟把云沁寒忘得一干二净,也一直没有派人去看他一眼,任由他滴水未进。

云沁寒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最深处,天空被暗沉沉的乌云遮盖,无风无月无星。浮沉阁的别处都亮着灯光将他这间黑暗的屋子夹杂其中,显得格外凄清孤寂。云沁寒艰难地撑着床沿起身,他喉头火烧似地疼,满嘴的苦涩味道将舌粘在上鄂,他想要倒杯水来喝,但他踉跄着走到桌边时,桌上的茶壶里连滴凉水都没有。

他扶着门框稳了稳身形才推门出去,想要找口水来喝。夏夜的凉风将他晕眩的感觉吹散了一些,他又往前走了十几步,经过简纤柔的房门时他突然顿住。想着自己只是听了旁人几句挑拨之词就跟简纤柔发脾气,似乎有些欠妥了。他正想上前去找简纤柔求和,却听到里面传出文长老的声音:“阁主的私事属下本不应置喙,但那个云沁寒实在不是阁主良配。”

简纤柔的声音里有些愠怒:“文长老觉得何人才是良配?”

“如今江北最大的势力要数江北六帮,他们的总盟主金卉迟有点金圣手之称,富可敌国,他的金玉堂还把控着整个大明城。我们的大业少不得这样的支撑。若是我们能与金玉堂联姻,就自然能轻易压制阁内其余势力,连我们的大业也能提前数十年完成。”

简纤柔长长吐出一口气:“文长老有所不知,云沁寒就是金玉堂的三堂主。金卉迟的义弟。”

房里突然静了片刻,随后文长老嗯了一声:“阁主深谋远虑,属下佩服,但是阁主为什么不直接选金卉迟,而要绕这么大个圈子。那云沁寒实在体弱了些,前两日还在房里晕倒了。更何况亲兄弟尚且信不得,更何况只是结义的兄弟。”

“金卉迟此人面热心冷,可是云沁寒却是他最在乎的人。更何况文长老不觉得云沁寒比金卉迟更容易把控吗?只要我们把云沁寒牢牢抓在手里,就不怕金卉迟不乖乖帮我们做事。”文长老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简纤柔打断:“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些密报要看,文长老就先回去休息吧。”文长老一推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外,脸色惨白的云沁寒。简纤柔慌忙站起来,文长老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

“文长老,你退下吧。”简纤柔声音淡淡的。文长老颔首一礼,快步离开。“沁寒,你听我解释……”云沁寒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甩开简纤柔伸过来的手失魂落魄地转身回房。

三更鼓敲过,别处的灯也陆续灭了,云沁寒蜷缩在被子里,刚刚忍过胸口的一波剧痛,胃里又一阵阵地抽痛起来。云沁寒伏在床沿上边咳边喘。

“你怎么了?”云沁寒听到了一个好听的女人的声音。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那个声音却再一次清楚地响起,并有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抚着云沁寒的背。云沁寒终于想了起来,这是落梅的声音。云沁寒想到自己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内衫,便赶紧拉了被子盖在身上,声音虚弱:“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啊?大半夜地闯进男人的房间连声招呼都不打。你怎么进来的?”云沁寒看不见落梅,她一身的黑衣,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是从她的声音分辩她的方位。落梅却并不理他这些废话,伸了手过来扯他:“我带你去看大夫。”落梅不由分说将云沁寒扯了起来。云沁寒只觉身子突然一轻就被落梅带上了房顶。原来她既没走窗也没走门,是直接掀开屋顶进来的。

落梅将自己身上的那件披风往云沁寒身上一裹,将他背起,寸草不惊掠了出去。落梅的披风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一股子汗臭味中夹着血腥的味道,云沁寒胃里本就难受,此时更是翻江倒海般地干呕起来。落梅竟也一点也不怕他吐自己身上,脚步丝毫不停。好在云沁寒没吃什么东西,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下了紫金山到了一家医馆前,落梅才将他放了下来。云沁寒实在忍无可忍地将披风扯下:“你为什么每次都喜欢把你的衣服套我身上?”落梅话简短而干脆:“怕你冷。”云沁寒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比起冷,他更怕臭啊,可是人家毕竟一番好意,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女孩子,他总不好直接说你衣服臭这样的话。比起对待大夫的粗野来,落梅比金卉迟一点儿也不逊色。她一脚下去,那位大夫家的门板就可以直接烧火用了。大夫在睡梦中被巨响惊醒,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莫名其妙地被落梅扯到了云沁寒面前,云沁寒虽然对此颇不不满,但是他这些年来见惯了金卉迟怎么对老蔡的,倒是也能泰然处之了。

云沁寒倒是好言宽慰了那大夫几句,那大夫才惊魂稍定,帮云沁寒把起了脉。那大夫把了半天脉,一脸惊奇地看向云沁寒:“公子这一身的病,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落梅冷厉的目光有如实质般射得大夫后背发麻。云沁寒生怕落梅真的把人家大夫给一掌劈了,站起来想要离开,胃里却猛地抽痛了起来,将他刚刚站起来的身子重新摔回了椅子上。那大夫看着云沁寒手捂的部位问:“公子除了胃疼,可是伴有眩晕,四肢发软?”云沁寒轻轻地点了点头,大夫侧头去看云沁寒的脸色:“公子,多久没进食了?”云沁寒说话有些艰难:“两天。”大夫一咏三叹地感慨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啊,明明是个悍妇,还非要娶进门不可,父母不同意就呕气绝食,到头来自己受罪,父母也跟着受累。何苦呢?”落梅的目光愈发森冷了。云沁寒未免落梅真的把人给杀了,赶紧起身拉着落梅离开:“快走吧,再不找东西吃,我真的会饿死的。”

出了门,落梅又想把自己的披风往云沁寒身上裹,云沁寒实在受不了了:“姑娘好意我心领了,我真的不冷。”落梅只好作罢:“跟我来,我带你去吃东西。”落梅一路扶着云沁寒向前走。

因为太晚了,所有的茶摊酒馆都关了门。还能有东西吃的地方只有天聋地哑的小面馆,也是落梅常去的地方。云沁寒本来就有些眩晕,落梅还带着他一会左拐一会右拐的。就在云沁寒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终于到了。

在一条巷子的最深处,有一处小院落。门外挂着一盏气死风灯,云沁寒莫名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可是落梅不由分说就将他拉了进去。落梅将云沁寒扶进屋,屋里只有一对老夫妻。两个人都在七十岁开外,男的有些驼背,女的瘦得皮包骨头。落梅朝着他们比了个二的手势。老夫妻笑着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云沁寒坐在桌旁,躬着身子,捂着自己胃部瑟瑟发着抖,落梅从壶里倒了杯热水出来捧到了云沁寒嘴边,云沁寒浅尝了一口,觉得这水里有股说不出的气味,实在喝不下第二口了。

两碗面很快就端来了,老夫妻不说话,脸上却是自以为很热情地笑着。可是在云沁寒眼里看着却格外瘆的慌。面一到落梅扶起筷子就吃,一边吃一边说:“我很小的时候便跟着师父来这里吃面了。一来这够隐蔽,二来他们夫妻又聋又哑,就是看到什么也不会说出去。只要每次来这里吃一碗面我就能开心好一段日子。”云沁寒听她说得这么好也扶起了筷子,可是他一低头就看到自己面里竟有十几只苍蝇。他立刻又将筷子放回了原处。再看落梅时,她竟将面里的苍蝇蚊子都挑了出来,在桌子上摆出了一个爱心的形状,最后还剩下爱心最下面的尖不够了,她听声辨位,一筷子夹住了从空中路过的两只苍蝇,完成了她的杰作。云沁寒再也忍不住冲出门外干呕起来。他觉得实在不能再跟落梅待下去了,否则他一定会被恶心死的。

云沁寒真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他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呕出来,倒是把自己呕晕了。落梅没办法只能把他从聋哑老夫妻那里背了出来。落梅正嘀咕着: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啊!都饿成这副模样了,就不能将就一下吗?落梅本想找家大户人家的厨房里找点东西出来,可她这个建议刚一提出来就被云沁寒否决了。鸡鸣狗盗的事,他宁可饿死也决不会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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