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大力将那本从凌四家里找出的帐册送到澹台若谷面前。“这是什么?”澹台若谷顺手拿起来翻了半天却一点也看不懂。耿大力终于找到了一点安慰:原来这世上不会看帐本的不只我一个啊。金卉迟从门外进来:“拿来我看看。”澹台若谷笑了笑:“差一点忘了,咱们这里有位看帐本的行家。”金卉迟也没闲心跟他扯闲话,接过帐本翻了起来:“难怪他要下这么大的本钱来杀你,大哥找到的东西果然有用。”他将帐本往澹台若谷面前一摆:“这是当年怀远镖局的帐册。不过是本假帐册。”众人不明白,既然是假帐册,为什么他又会说有用呢。

金卉迟环视众人后继续说:“帐册造假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有人贪没银两,把帐往大了做。一种是隐瞒来历不明的收入把帐往小了做。这本帐册很明显就是属于后者。关键的部分是这本帐册是专门用来糊弄列怀远的。”他把帐册往桌上一摊,指了指帐册上天马行空的“列怀远”的签字:“他每隔半月都会审阅一次,这种帐册其实做得并不如何高明,随便请个帐房先生回来就能看出其中的破绽。可是列怀远却一直假装看不见,想来他知道是谁在帐册上弄的鬼。而且也心甘情愿的纵容。可是他能容得下别人,别人却未必容得下他。”

澹台惊梦望着金卉迟:“你是说列怀远是被他身边的人所害?”澹台若谷眉峰耸了耸:“就算帐目有出入恐怕不能说明什么吧。”他的声音威严,目光却瞥向了云沁寒。他的脸上因为发烧有些红,虚弱地缩进椅子里。雪白色的貂裘将他瘦弱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他时不时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人不禁会担心他随时会断了呼吸。澹台若谷看得出自己的这个外孙身子很差,可是也不能因为要顺了他的心就颠倒黑白吧。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为女儿一家的死而痛彻心扉,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金卉迟将帐册翻到最后一页:“老前辈所言极是,帐目虽有出入,但列怀远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没理由招来杀身之祸了。更不能说明做假帐的人要害死列怀远了。当年列夫人曾亲口说,怀远镖局最后压的那趟镖是二百两银子和一株七名九光芝。可是这帐册最后一页只有二百两银子,并没有什么七名九光芝。”澹台若谷脸上的皱纹突然多了几条。

金卉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摆到澹台若谷面前:“这封信是你的徒儿潘洪舟的临终遗言。他的笔迹你应该认识。”金卉迟不再是当年那个看上去吊儿郎当,实则有些怯场的十三岁少年了,他如今也是威震一方的人物,对着澹台若谷这样的武林泰斗也泰然自若,他端坐在云沁寒身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澹台若谷:“信里面除了一些自责忏悔的言语有三件事值得深究。第一件是何信远有个姐姐叫何茗瑶,而这个何茗瑶恰好是列怀远的遗孀;第二件事是怀远镖局出事的当天何信远一整天都没见着人,还让潘洪舟为自己作掩护;第三件事是何信远与欧阳小心早就相识。”澹台若谷听他说第一件事的时候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等他说完整个背都塌了。

金卉迟摊摊手:“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难猜测了。凤凰岭的绑架案断送了澹台融羽和澹台飞羽的性命。一株七名九光芝除掉了云海楼夫妇。恐怕就连尊夫人的死也跟何信远脱不了关系。”

澹台若谷霍地站了起来,又重重跌回椅子里。何信远与潘洪舟早在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连他的寿宴也没有出现。他一直以为二人是出了意外。他还一度觉得是自己命犯孤煞,克死子婿还不算,连弟子都难逃厄运。

澹台若谷抚额长叹,多年前的回忆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以杀手为业的冰火教在江湖中声名狼藉。所有江湖正道都以除冰火教为任。那一年悲离剑在江湖中崭露头角,为了扬名立万,澹台若谷一日一夜连灭冰火教七大堂口,闯进了冰火教总堂,杀了何太极。那个时候何夫人刚刚产下一名男婴,可是她看着丈夫死在自己眼前,愤恨之下跟澹台若谷拼命,可是她武功本就不敌澹台若谷再加上产后虚弱,根本伤不了澹台若谷半分,一气之下拔剑自刎。看着眼前刚刚出生还未睁开眼睛的婴孩儿,澹台若谷生了恻隐之心,将孩子带走并抚养长大,那个婴孩儿就是他的二弟子何信远。

“老前辈原以为人之初,性本善,一个刚出世的婴儿只要好好教养,必定不会走上他父母的老路。但是老前辈并不知道其实何夫人当年生的是一对龙凤胎,在老前辈杀到冰火教之前何夫人就将之前生下的女婴交给手下心腹带走了。老前辈更想不到的是何茗瑶和何信远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他们左手拇指下都长着一截异指。那截异指的指腹上还都生了一粒糯米大的黑痣。有了这个共同的特征,何茗瑶找到何信远的时候就很容易取信于他。而恰巧那个时候的何信远因为爱而未得,心怀怨怼,所以杀父之仇给他一个很好的借口。”

澹台若谷痛苦地闭了闭眼,虽然金卉迟将何信远所有的恶行归结于他本就是恶人之后。可是澹台若这些年来亲力亲为地养育澹台惊梦,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孩子的心理。他虽然教养了何信远,可是那个孩子在无归山庄里过得并不好。他心里总记着这个孩子是何太极的儿子,时时提防他行差踏错,他的夫人更是与何太极有仇,对着这个仇人之子更是不经意地流露着厌恶之色。师弟们年幼时更是常常对他恶作剧,甚至取笑他多出来的那一截手指。直到他手起刀落,剁掉了自己那截多出来的手指,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可是那截断指不只在手上也在他心里留下了永远不能消散的伤痕。他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吧。

金卉迟说得口渴,端起茶来,牛饮一通,他看着澹台若谷的脸色快要比云沁寒还要难看了,轻叹了一声:“其实老前辈当年刺的那一剑本是留了力道的,不过何信远手上那枚鹰形扳指里藏了一种针叫寒魂针,细如牛毛一旦入体便随经脉游走。中此针者只要受伤,哪怕只是划破一道小小的口子也会血流不止,直至血枯人亡。所以云前辈并不是被您所杀。”金卉迟说完,转头去看云沁寒,云沁寒晦暗的眸光突然亮了一亮,声音有些暗哑:“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其实这些都是简心楼前辈查到的。他一直相信你的双亲是无辜的,所以暗中做了不少事情。他可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他那两个儿子也不错,人虽然平庸了一些,但是心地还是很淳朴的,有乃父之风。”金卉迟一本正经地说。叶沫尔却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他给了那两兄弟足够的好处,怎么能得到简心楼的手札。

“哇,这故事好曲折啊。”澹台惊梦又忍不住多嘴。金卉迟用看一个小屁孩儿似的眼神看着他:“是啊,当中还有一点曲折你要不要继续听啊?”澹台惊梦一脸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金卉迟笑了笑:“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何信远是向你下过手的,差一点你就来不到这个世上了。不过你爹为人宽厚,从不以庄主亲子身份压着众师兄弟,;连潘洪舟也与他交情甚厚,所以潘洪舟在发现何信远向你娘下毒的时候就偷偷将毒药换成了面粉。但是你娘依然没能保住性命,不过你这条小命倒是好好地活下来了。”澹台惊梦虽然知道那是在说自己,但是他一点儿后怕的感觉都没有,对于有记忆之前的事情都不关他的事。他在意的只是现在。他的爷爷,他的无归山庄,他还多了一个表哥。所以他是开心的。

澹台轻羽静静地坐在叶沫尔与云沁寒身边,隐在袖中手握得太紧,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这些年来她无数次在梦里哭醒,她的父亲杀了她的丈夫,这个疙瘩结在她的心里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地套住。就算是叶沫尔治好了她的容颜,她都不敢将面纱放下,以真面目示人。

云沁寒多年的心结总算解了,他虽仍然无法原谅澹台若谷但毕竟已经不是杀父之仇那么不可逾越了。金卉迟扶着云沁寒回房躺下,他这一睡又是三天三夜。叶沫尔过来看了看,让大家都不必担心,他只是真的累了。落梅不声不响地走了。她每次都是这么来去无影踪的,大家也并不太在意。

澹台惊梦出于好奇问祖父:“我爹娘长什么样子呢?”澹台若谷告诉他:“你娘我是没法告诉你了,她连副画像都没留下。不过你爹的样子你倒是可是去看看你表哥,他长得有七八分像你父亲。”于是澹台惊梦就在云沁寒的屋子里待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天,最后得出一句:“他长得比我好看,大概我娘长得不太好看吧。”

叶沫尔沏了杯茶送到澹台轻羽手中,澹台轻羽转过脸拭干了眼角的泪痕。叶沫尔握了她的手:“怎么了?事情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你还在恨他,不愿相认吗?”澹台轻羽低了头,将前额抵在叶沫尔手背上低泣起来。叶沫尔只好轻声哄着:“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人总要向前看的。能忘的就把它忘掉吧。”澹台轻羽猛地抬头:“你说的好听,站着说话不腰疼。”转身走了。

金卉迟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坐到叶沫尔对面:“我看这澹台家的女婿不好当,云海楼前车之鉴,你真的不要再考虑一下了吗?”叶沫尔学着金卉迟的口气:“澹台兄的外孙媳妇更不好当,还是个男媳妇想必更是困难重重,你真的想清楚了吗?”金卉迟狡黠地一笑:“管他呢,我的人已经到手了,只不过你何时能修成正果还是未知之数。怎么样?要不要我支你两招?”叶沫尔再次败北,笑得极其勉强。

澹台惊梦的朋友很少,除了时未染,几乎连个能说得上话的同辈人都没有。如今冒出来个表哥就常常去找表哥。可是表哥大半的时间都在床上,而且对他也是不冷不热的。澹台惊梦热脸贴了几次冷屁股就从喜欢变成了厌恶:“有什么了不起的吗?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你的一样,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装给谁看呢?”云沁寒起初并不想答理他,可是他越说越难听,云沁寒终于忍不下去了,将手上正在看着书丢了过去:“滚出去。”澹台惊梦气得七窍生烟便开始口不择言:“我才是澹台家的独苗,你一个外姓居然叫我滚?这里可是我的地盘,是你该滚回你的云家废墟去。”云沁寒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在了床上。

门咣地一声被撞开,澹台轻羽冲上来就给了澹台惊梦一个耳光,澹台惊梦被打懵了:“你凭什么打我?”澹台轻羽摘了面纱:“就凭我是你姑姑。”

澹台惊梦受了委屈自然要找爷爷:“姑姑打我。”澹台若谷看着小孙子脸上的巴掌印:“胡说八道什么呢。”澹台轻羽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是我打的。怎么样?”澹台若谷看着眼前的澹台轻羽,神思有些恍惚:“我是在做梦吗?”

“爷爷,姑姑打我。”澹台惊梦再重复说了遍,期待着爷爷给他作主。

“乖,自己去玩儿。”澹台若谷敷衍地推开了孙子。眼睛牢牢地盯在澹台轻羽脸上。澹台惊梦恶狠狠地瞪着澹台轻羽,爷爷又不给他做主,这打他就白挨了?他越想越生气就找赵师叔。

赵叶秋:“你说谁?”澹台惊梦鼓着一张小脸:“姑姑,是姑姑打我。”赵叶秋把手里的活往澹台惊梦怀里一塞:“梦儿乖,帮师叔把园子里的花剪一下。”

澹台惊梦气得冲着园子里的花一顿摧残。金卉迟远远地冲他招手,笑得甚是和蔼可亲:“梦儿来,到哥哥这儿来。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澹台惊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心大哥哥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气晕了表哥,被姑姑打了的事情和盘托出。

金卉迟献宝似的拿出一颗药丸:“你把这个放在你姑姑的饭菜里。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谁才是无归山庄的正主。”澹台惊犹豫着:“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金卉迟一脸地无所谓:“东西给你了,放不放你自己决定。”他哼着唯一会的那首小调离开了。

澹台惊梦还没想好要不要这么做,就把药丸收了起来,可是午饭的时候,澹台轻羽抱着肚子直喊疼。把澹台若谷、叶沫尔和赵叶秋都吓得不轻。澹台惊梦少不更事,先不打自招了:“我没有,不是我干的。”澹台若谷狐疑地看着他:“什么不是你?”

金卉迟立刻补刀:“澹台公子,你也算名门之后,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居然也用?还用在长辈身上?”

澹台惊梦急了:“我真的没下,药还在我这儿呢,不信你看。”

金卉迟:“哦,人赃并获。”

澹台惊梦都快哭了:“药不是你给我的吗?”

金卉迟:“哎呀,小子,连栽赃嫁祸都学会了,谁教你的?学得还挺齐全。”

“去,给我到祠堂去,跪在祖宗面前忏悔。只准喝水,不准吃饭。”澹台若谷一声令下把孙子关了起来,他这一辈子亲手教出来的孩子,可以武功低微,可以平庸无能,但是“道德”二字却是连个边边角角都是不能缺的。可是澹台惊梦居然做出此等下作的事情,他岂能轻饶?

金卉迟躲在一边偷笑。耿大力实在有点儿看不下去了:“说,是不是你?”金卉迟故做无辜:“什么是我,与我何干?”耿大力语重心长地教导弟弟:“你干嘛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他才多大?”金卉迟既然被识破了也不藏着掖着了:“多大算大啊?他都十四岁了,还又傻又天真的。不给他长点记性,他都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熊孩子就是欠收拾,人家不理他,他就恶语相向,做长辈的教育他,他还记恨上了。难道不该管教一下吗?没听说过吗?小孩儿不打,上房揭瓦。我这纯粹是为他好。”

“那叶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也跟你串通了?”

“她太单纯,这种事情不适合她玩儿。”

“那她为什么肚子痛?”

“那谁知道啊?碰巧吧。”耿大力才不信他的鬼话,嗤之以鼻。(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推荐阅读
相邻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