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沁寒吃着喂到嘴边的粥,一直盯着喂粥的人似乎永远也看不够。澹台轻羽拿帕子帮他擦擦嘴角:“还没看够呢?我的傻儿子。”云沁寒眼角眉俏都带着笑:“娘,孩儿好想你。你既然在我身边,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澹台轻羽眸光落了下来,声音低沉:“你的心情不能大起大落,我怕你一开心引动病根。我也怕……”她本想说怕他知道她跟叶沫尔走得那么近会不开心。可是她又觉得这话在儿子面前难以启齿。

“娘是担心孩儿会反对你跟叶先生的事吗?”澹台轻羽默认。云沁寒也沉默了。澹台轻羽一时慌了:“寒儿,娘跟叶先生其实没什么。娘一辈子都是云家的人。女子三从四德娘记着呢,夫死从子,以后娘就跟你在一起,再也不离开你了。”云沁寒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心里涌上一句话却在喉头打了个转吞回了肚里:“那子死你又该从谁?”他自己时日无多,母亲身边若没有人安慰照顾他又如何能瞑目呢?云沁寒笑着握住母亲的手。他的手冰凉得让澹台轻羽心颤:“他如果真的对你好,不如去做真的叶夫人。想来父亲泉下有知也不会反对的。”澹台轻羽听他提到父亲便止不住泪如雨下,她将儿子抱在怀里,稍作安慰:“你父亲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云沁寒拍着母亲的后背轻声安慰:“是啊,母亲也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可是父亲已经没了,母亲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叶先生也是个好人。母亲若不抢先下手,那个宝音可又要来跟你抢人了。”澹台轻羽破涕为笑:“臭小子,连娘你都打趣。”

“听说澹台惊梦给娘下药,是不是真的?那娘现在没事了吗?”澹台轻羽听云沁寒提起这事,心虚地有些语无伦次了:“没事,呃,那个粥凉了,我去帮你重新盛一碗。”澹台轻羽自小受万千宠爱,嫁人后云海楼也将家里家外的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即使遭逢大变也有叶沫尔悉心照料,她是一辈子没独力承担过什么事的人,虽然年纪上去了,但心思却还如姑娘般单纯,被儿子一问便露了怯。云沁寒一看母亲的神态便猜到了几分:“母亲什么时候学会做这种事了?定是那个金狐狸教的。澹台惊梦虽然可恶了些,毕竟年纪尚小,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呢?”

澹台轻羽抿了抿唇:“其实你义兄说的也不错。他是无归山庄的未来,若是一味懵懂单纯以后如何在险恶的江湖中立足?早一点让他见识一下这世上的阴谋诡计对他也是一种历练。毕竟你外祖父年纪大了,就算是你赵师叔和我也不能陪着他一辈子。与他同辈之中只有你一个,可是你又……”想到她自己可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就忍不住喉头哽咽。

既然只是想让澹台惊梦长点教训,自然不会真让他跪死在祠堂里。金卉迟算算时辰应该差不多了,便让澹台轻羽去父亲面前求个情把那小子放出来。

人果然是要吃点亏才能补点脑。澹台惊梦只是受了一夜教训便立刻学乖了,整个人都看着沉稳了不少。练功也更加上进了。

澹台轻羽对着叶沫尔将金卉迟一顿猛夸,言谈之间对他推崇倍至。当然了,人家把她病怏怏的儿子养得这么大,还教得那么通情达理,又帮着**侄子,为无归山庄的前途打开一条光明大道。她自然是满心感激又满心佩服。叶沫尔看着澹台轻羽对金卉迟的喜爱之情挑挑眉暗中叹气:“你若是知道他跟你儿子搞在一起了,恐怕就不是现在这番表情了。”

金卉迟的表情很难看,极端地难看。夜孤灯跟着他这么久,自认很了解这位衣食父母,但却从来没见过他这副表情。夜孤灯有些惴惴不安地瞟着金卉迟:“堂主?”夜孤灯与夜无眠不同,他通常只有金卉迟一人时他只管他叫堂主,而不是二堂主。在他心里只有金卉迟是金玉堂的当家人,是他的主子,其他那两位?呵呵,他只当是金卉迟的家眷。耿大力除了一身武功还可以外就是个厨子。另外那一位更像是金卉迟养的一只猫。所以对于另两位堂主他只是嘴上叫着“大堂主,三堂主”其实在心里是俯视他们的。

夜孤灯的目光落到金卉迟手中的一封短笺上,短笺的落款处粘着一支公鸡尾羽,那是丐帮传信的标志。夜孤灯揣摩着他真正主子此刻的心思,猜测着丐帮到底传来了怎样的消息。金卉迟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孤灯,陪我走一趟。”夜孤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两人骑了马一路奔到龙隐山下的一座草屋前。已有几名丐帮弟子在那里候着了。金卉迟脚步踌躇,似是那草屋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夜孤灯想要上前却被金卉迟伸手拦住。金卉迟仰头做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捂了捂胸口,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然后大步向草屋走去。他一脚踹开了并不结实的木门。里面难闻的腐肉的气息迎面扑了过来呛得众人都退后了几步,连夜孤灯都被呛得闭了闭眼。

金卉迟却大步走了进去。里面的情景已经不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了,整间房子犹如传说中的阿鼻地狱般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腐臭。里面的尸体横七竖八地以各种姿势描述着他们死前非人的痛苦。金卉迟随意扫了一眼就知道里面人尸体是刚刚是十四具。金卉迟的眼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丐帮帮主吴万金那颗花白头发的首级高高地悬在房梁上,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残破不全。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两具尸体手脚反在背后还打了个结,想必生前骨头都是被打断了的,断得还不是一处。金卉迟的目光落到了墙角一具小小的尸身上——是小金子,去年这个时候,金卉迟还承诺了这个孩子要是能长到他胸口的位置就带他们大家去吃全鸡宴。可是一年的时间他还没来得及长高,没来得及吃上全鸡宴……

金卉迟出来的时候脸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一个小乞丐走到他面前跪下:“盟主,你要为我们作主啊。”众乞丐也纷纷跪了过来:“请盟主为我们作主。”金卉迟将面前的乞丐们扶了起来:“放心,我在。”夜孤灯点了根火把过来:“堂主。”金卉迟接过,声音沉痛:“我自己来。”他亲手将草屋点着,看着眼前的草屋在火焰中化为灰飞,看着那些熟悉的脸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他胸中的那把火烧得要比草屋还是旺。灼人的气流向他迎面扑来,他却连睫毛都没有丝毫耸动,只是轻轻浅浅地说了句:“何信远,你得罪我了。”

金卉迟几乎是冲到云沁寒的床前,将他紧紧地抱着:“别说话,什么都别问。抱抱我。”金卉迟红着眼眶,将头埋在云沁寒颈窝里。他身上未消散干净的腐臭让云沁寒忍不住胃里一阵抽搐。金卉迟抱着还嫌不够,对着云沁寒吻了下去。他离得太近没有看到云沁寒脸上大惊失色的表情。他忘情地吻着,将手伸进了云沁寒的衣领里,抚摸他细嫩的肌肤。

茶盏碎裂的声音惊醒了金卉迟,他猛然回头就看到了澹台轻羽。她受惊的程度不亚于金卉迟。金卉迟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连忙夺门而逃。身后一股灼人的掌力随着澹台轻羽的一声怒喝席卷而来:“畜牲——”金卉迟练功总是三心二意,就算有云沁寒为他量身自创的武功他也只学了一点皮毛,后来在云沁寒的督导下他才挑了最喜欢的轻功学得算是小有所成。澹台轻羽的火凰鞭向他一鞭打来,他第一反应就是逃。脚下按着太乙神数的方位闪转腾挪,火凰鞭呼啸着从他身外毫厘之处打过,他倒是暂时能保得性命。

“伯母,手下留情啊。”耿大力第一个赶了过来,挥剑迎上火凰鞭将金卉迟护在身后。澹台轻羽怒到极致,发疯一般连耿大力一起打。她对人情世故不甚通达,但却是个十足的武痴。自拜入火凰宫门下武功更是一日千里,如今就算是澹台若谷也未必能在她手上讨了便宜。耿大力、金卉迟更是处境艰辛。一团烈焰呼啸着从火凰鞭上传出,耿大力提取全身真气举剑去挡,却被那股灼热的内力逼着倒退了十几步。澹台轻羽一招逼退耿大力,对着金卉迟呼地拍出一掌,掌风化作一道烈焰轰然炸开。金卉迟避无可避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有一个身影挡在了他身前。白衣胜雪,冰神雪魄。云沁寒以悲离剑在身前划出一道长弧,以流风回雪剑的冰寒之气将烈焰尽数挡下。

“寒儿——”云沁寒使出一招流风回雪剑便再也无力支撑,落入了金卉迟的怀里。“三弟,你撑住,我这就去找叶先生过来救你。”云沁寒死死地攥着金卉迟的手,望向澹台轻羽:“娘,孩儿求您……求您……”他说着话,嘴里不停地溢出鲜血来,澹台轻羽吓得彻底呆住了。

澹台若谷与叶沫尔正在下着棋喝着茶,悠闲无比,却被澹台惊梦扰了雅兴。“刚还夸你这两日长进了,怎么又这么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澹台若谷都快赢了,对孙子的打扰很是不高兴。“姑姑,姑姑要杀人了。”澹台若谷下了一子,皱着眉:“你又怎么惹着她了?”澹台惊梦急得快跳起来了:“不是我,是表哥的两个义兄。”澹台若谷不信还想继续问下去,叶沫尔却大叫了一声:“糟了。”飞一般跑了出去。澹台若谷也只好跟了过来。

云沁寒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渐渐晦暗了下去,泛紫的嘴唇一张一翕犹如一条搁浅的鱼。金卉迟想要将他抱起来,却发现自己四肢发软,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耿大力赶忙将云沁寒从金卉迟怀里接过,送回了房里。

叶沫尔取了针刺在他的人中:“不要围在这里,去把窗户门都打开,让他呼吸。”叶沫尔取了一瓶药油在云沁寒周身一阵涂抹。最后取了片参放在他嘴里让他含着。

过了许久,叶沫尔才把发着怔的澹台轻羽叫了进去:“他有话跟你说。”澹台轻羽失神地坐到了云沁寒的床前。云沁寒虚弱地倚在床框上,他的脸苍白得可怕,气息也不稳。说话断断续续:“娘,别怪他,是我……是我心甘情愿的。”澹台轻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只是默默地垂泪。

“娘不是挺……挺喜欢他吗?前日不……不是还说……他是个有……灵气的孩子,夸他……聪明,能干,还说……还说有个女儿的话……就嫁他。”云沁寒说着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澹台轻羽心疼地帮儿子顺着气:“他没什么不好,只有一点不好,他是个男的。这让我怎么接受啊?我将来死了,怎么去见云家的列祖列宗?”澹台轻羽此话出口觉得无比心虚。云海楼是她父亲一剑刺死的,虽然真凶是何信远,但何信远不也是他们无归山庄的人吗?她自己也跟叶沫尔不清不楚的。好像早就没有脸去见云家的列祖列宗了。

云沁寒见母亲态度有了松动,心中稍定:“娘,依孩儿……现在这副残躯,难道娘还……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吗?这些年,若不是他,我早已死了不知……不知道多少回了。我……我活不久了,我去了以后,他还可帮我照顾你。娘就当多个儿子不好吗?”澹台轻羽哭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让金卉迟好好照顾自己儿子。叶沫尔在旁偷偷地给了金卉迟一个鼓励的眼神。

虽然澹台轻羽看着金卉迟的时候还是有些怨毒,但也只是脸色不好看而已,倒没有再说什么。至于澹台若谷那边,叶沫尔倒是有另一套说辞:“金卉迟毒舌说了特别难听的话。轻羽脾气一向不太好的,一时生气就喊打喊杀了。”澹台若谷也就信以为真了。因为他女儿的脾气是真的不怎么好。

金卉迟躺在云沁寒身边,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三弟,你长得可真好看。”云沁寒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金卉迟没脸没皮地爬上来:“谁说只有大姑娘才能说好看,潘安、宋玉不就是传说中的美男子吗?可是我觉得他们要是往我三弟面前一站,肯定是只能当丫头。”云沁寒被他气笑了:“你嘴里能吐出象牙来吗?”金卉迟摇头:“象牙没有,虎牙倒有一颗。你要不要看?”云沁寒白了他一眼:“睡觉。”金卉迟不依不饶地去扳他的肩膀:“别睡了,跟我聊会儿。”云沁寒转过来定定地看着他:“你那天突然跑进来抱着我,神色有点儿不对劲,是出了什么事吗?”金卉迟神色一顿,心里像是突然被人剐了一下似的,脸色沉了下去:“睡吧。”这一次轮到他背对着云沁寒。

云沁寒伸手搭在金卉迟肩上:“二哥,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我可以……”他突然想到自己这副身子,空有一身武功却不能轻易使用,若论智谋也不及金卉迟,似乎还真的没什么是他能帮上忙的。不由得心里一阵难过,将脸伏在金卉迟的背上:“我就是个废物。”金卉迟听他这么说,心里更加难过,他翻过身将云沁寒抱进怀里,故作轻松地笑笑:“我的小寒怎么会是废物呢?我的小寒是尤物。堪比卫玠。”

云沁寒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我不想做卫叔宝,我想做岳武穆。”金卉迟笑出了声。云沁寒推开金卉迟:“很好笑吗?好男儿自当铁血沙场,精忠报国,真不知道你笑什么。”金卉迟手指轻挑他下巴:“你看着血就晕,闻到腐臭就吐,居然说要做将军,难道不好笑吗?”云沁寒彻底生气了,背对着他,再不出声。金卉迟见他是真的生了气,只好来哄:“我不笑了还不行吗?我们家小寒真有志气,你若是穿上铠甲骑上照夜玉狮子在敌军之中往来冲杀那该是副什么模样呢?”金卉迟自己在脑海中幻想着,再跟云沁寒说话时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自那次他连着昏睡了十几日后,两人就只是躺在一张床上,半夜云沁寒若是渴了他便端茶递水;若要起夜他也小心搀扶;若做了噩梦他便轻拍抚慰就是再没有动过半点别的心思。实在想得紧了就亲一亲抱一抱。但仅是这样金卉迟也觉得很满足,只要怀里的人还是温软的。

金卉迟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云沁寒真的手持悲离剑,骑着照夜玉狮子穿着一身铠甲威风凛凛地冲入敌阵中往来厮杀。第二日醒来他就总是魂不守舍地一个人傻笑,还突发奇想地想要把他梦中的云将军画下来。他铺好宣纸研好磨,一边傻笑一边照着梦中的样子作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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