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小巧精致的院落里鸡鸣犬吠,几树寒梅正在飘着零星雪花的天地间怒放。院子里只有两间小木屋,但屋里却因为女主人的勤劳而干净整洁,屋里飘出饭菜的香味漾着浓浓的鲜活气息。落梅弯着腰,低着头,费力地将一碗饭扒进了嘴里,简单地嚼几下就吞了。因为少了一只手所以多少显得有些狼狈,厉刃的妻子商小畔帮她把快要掉下去的碗往桌子中心稍稍移了移:“门主,吃慢一点。”落梅抬了抬眸:“多谢嫂夫人。只是长年累月的习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商小畔笑得慈眉善目,她五官无一处出挑,但看着她就是那样的赏心悦目,大概是她眼角眉梢有种恬淡闲适岁月静好的模样,那是落梅、厉刃甚至血衣这些长期生活在风刀霜剑下的人所极致向往渴求的。

商小畔等落梅吃完收拾了碗筷又检视过她的伤口,脸上的笑意温柔如水:“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要小心些。”落梅嗯了一声:“多谢”商小畔一边收拾落梅掉落的饭渣,一边笑意盈盈地说:“应该的,如果不是你,厉哥到现在还身不由已地做着杀人的勾当。我的病也没那么容易好。”落梅眉头微蹙:“你知道?”商小畔垂着头微笑:“同床共枕的人怎么瞒得住呢?身上的血腥味总是浓得呛人,还经常一身伤地回来。他不说,我就装不知道。我知道他心里苦,所以不想让他更苦。”商小畔手上洗着碗,声音淡淡地:“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从小在乡间野地里长大的,身子哪有那么娇弱,可总是无缘无故地病着,大夫们又都看不好,可是自从你做了门主,我的病就再也没有犯过了。”她的眸光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恨,只有流光溢彩的幸福和友善。

厉刃、断流、血衣、独孤袖、冰情陆续进门,血衣凑到商小畔身边朝着锅里的饭菜吸了口气:“嫂子这是做什么好吃的了?”商小畔帮他盛了碗饭递过去:“菜马上就好,你要饿急了就先吃口白饭垫垫肚子。”血衣捧了饭吃得狼吞虎咽。独孤袖轻轻踢了踢血衣屁股下面的矮凳:“没看见门主在这儿吗?进门就吃,一点规矩都没有。”

血衣压根不理他:“断流,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你看人家厉刃这小日子过的,你不羡慕吗?” 断流没理他,他不怕死地盯上了落梅:“门主你跟那个云沁寒怎么回事啊?”

“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厉刃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嫂子管管你男人。”血衣耍起无赖来,真是谁也拿他没有办法。落梅站起身来,冷着脸走了出去。背后传来独孤袖压着声音地责备:“少说一句你能死吗?”

落梅没有想过自己能活下来,但是她恰巧遇到了刚从苗疆回来的叶沫尔。叶沫尔在苗疆得了一本蛊经。刚好有同命蛊的记载。“同命蛊一旦种下便会深深钻入中蛊者的血肉骨缝里,无法剥离。但是它会周期性地在人体内游走。”有机会生,没有人会愿意去死。落梅等到连蛊游走到左手的那一天终于决定动手了。

何信远明显感受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机:“落梅,你忘了自己身中同命蛊吗?”落梅眼神凌厉如刀:“有很多事比命重要。你这样自私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懂的。”何信远拿起剑的手微微颤抖:“自私有什么错?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是你平日里最喜欢的一句话,今日我给你再加一句,凑副对联就够你的墓志铭了。人只为已,神憎鬼厌。”落梅话音一落,厉刃、血衣、独孤袖、断流一齐出现在了他面前。血衣横剑身前,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加个横批:动手。”血衣话一出口四人一齐向何信远杀去。何信远眉峰一挑,一招悲离剑出手,漫天光华,?丽夺目。只是他来不及将这一招使全,落梅掌已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的胸口。在他倒地之前,看到断流的大刀在眼前划过,落梅的左手飞了出去。冥锋与冰情闻讯赶来时恰好来得及看何信远最后一眼。冥锋发疯一样冲向落梅,只是冲到一半时,他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地面,看了最后一眼冰情诡异的冷笑。

残阳夕照,落日熔金,天空中燃着的红霞耀眼夺目。远山巍巍,像披了金甲的武士,孤独却不寂寞地矗立在远方。落梅伸出仅有的一只右手揽了一把余晖放在心口的位置,那簇温暖而明亮的光就像多年前,那个少年的眼睛。

照着之前的约定,血衣成了六合门的新门主。

“门主,去帮我倒杯水过来,你倒是快点啊。”

“门主,去买点菜回来。”

“你们支使谁呢,我可是门主。”

“没说你不是啊,快去吧。”曾经称霸江南,天下闻名丧胆的六合门死的死,散的散,总共也就剩下这么几枚活宝,还成天欺负着他这个门主玩。没过几天血衣就后悔了,把六合门主的位置硬塞给了落梅。自落梅做了门主,开荒置地,收纳流民,一些逃散了的六合门众闻讯也陆续回转,不过他们已经不再以杀人为业,改行做了屠夫。

落梅走出院门,远远望着独孤袖种的那一片桃林出神。突然查觉背后有人,她连头也没回,凭着走路的声音就推断出身后的人是冰情。因为只有她的脚步声才会这么轻。

“血衣方才那么说是不是勾起门主的烦恼了?”背后的人果然是冰情。落梅没有应答,冰情从后面递过一张贴子:“他那么说只是想要试探门主对云沁寒的心意。别怪他。这是无归山庄的英雄贴,山下捡来的。无归山庄的贴子向来金贵得很。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满大街地撒。也是奇事一桩。”落梅伸手接过,看了几遍也无法从那简短客套的字里行间找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冰情笑了笑:“门主对那个人果然用情很深,只要跟他沾了点边的人或事,门主都这般上心。”落梅眸色渐冷:“没有的事。”冰情耸耸肩,笑得别有深意:“不重要,那本就与我们无关。”

半日未过,宁可清出现在了须弥山。整个武林中的人几乎都到齐了,摩肩接踵,旌旗如林。大大小小数百个门派,加上一些游侠散士,闹哄哄,乌泱泱地足有万余人。

周围的嘈杂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安静了下来,澹台若谷昂首阔步,腰背挺直地走上了三丈高台。他身后跟着少林、泰山两派的掌门、钱迎花、等一众老友,赵叶秋、叶沫尔还有人称“活观音”的简纤柔。

几句简单的客套见礼之后澹台若谷等人落座,简纤柔走上前向台下群雄拱手:“诸位英雄侠士,金人占我国土,奴我百姓。他们不事农耕圈地分封,荒废了我江北大片肥沃之地,令我汉人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金人蛮夷凶残成性,对我江北之民随意欺压屠戮,老幼皆不得幸免。宋室朝廷一退再退,我江北百姓逆来顺受,可是这一切换来的却是金人变本加厉的欺压。我辈习武之人若是也不反抗,各扫门前雪,终有一日,屠刀会落到今日在场的各位头上。就算今日侥幸躲过,但是明日呢?还有我们的子孙呢?难道任由金人欺压吗?大丈夫生逢乱世,自当建功立业,扬名立万。若有机缘,博个一隅之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简纤柔先是一番慷慨陈词,激起众人血性,再以利相诱,最后让百臂门、十八青龙会和薛家堡等早已归附浮沉阁的门派在台下应和,一时间引得群情激愤,士气如虹。

宁可清如怒海狂涛中的一片冰山,安静地立在人群中。简纤柔见时机成熟回眸望向澹台若谷。澹台若谷微蹙一双白眉,默然不语。一个身量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年跳上高台,正是近年来江湖上声名崛起的时家未染。时未染向台下躬身一礼:“简姑娘所言甚是有理,但末学晚辈尚有几句肺腑之言。自古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之说,此一去便是与金国朝廷公开为敌,自然免不了流血搏命。若诸君中有人想要退却也在情理之中,不必强求。”时未染一番话出口,人群中悉悉索索地开始窃窃私语。随后便有人三五成群地开始散去。澹台轻羽和澹台惊梦惴惴不安地看着越来越少的人群,心中对时未染充满怨怼。

简纤柔怒视时未染,压低声音问:“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时未染微一欠身:“抱歉。”他转回头走到澹台若谷面前,一撩衣跪下,尚未开口已被澹台若谷打断:“你不必解释,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都明白。融羽是我一生最得意的弟子,若是他今日在此,想必也会跟你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他目光在澹台轻羽脸上一扫,又看向简纤柔:“兵贵在精,不在多,若是意志不坚被三两句话就随意左右心志的人即使将他们送到阵前也是徒添亡魂而已。”简纤柔略一沉吟,没有再说什么。

台下的人还在三三两两地陆续离去,澹台若谷仰天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他虽已年过古稀,但身形高大,腰背依旧笔直,向台前一站凛凛如天神临凡:“诸位武林同道,老朽之外孙云沁寒闯五国城救渊圣皇帝被擒,如今命在旦夕。我无归山庄一家之力微薄,这才想要借重诸位。想我澹台若谷一生从来为武林排忧解难,从无索求,今日扯下这张老脸求诸位武林同道,助我一臂之力搭救孙儿。澹台若谷感激不尽。”

澹台若谷高大的身形突然矮了下去,雪白的须发随风而动,如一座玉山般倾倒。台下还在徘徊犹疑的人们发出雷鸣般的惊叹声,还未走远的武林中人也退了回来,台上几位武林前辈也纷纷侧目。澹台若谷是谁?是站在武林中最顶尖位置上的前辈高人,是未曾封禅过的武林盟主,是德高望众的江湖领袖。可是他现在就跪了!

澹台若谷的一跪激起了许多江湖豪客心中的热血,唤醒了许多武林中人蒙尘的良知。惊叹声后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宁可清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但听到云沁寒的名字时她怎么也拔不动腿了。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高声道:“澹台老前辈三十年前曾救过我父亲,父亲临终遗命,无归山庄但凡有召,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钱迎花眯着眼睛望向说话之人,原来是枫梓门的门主江传忱。枫梓门江家在西夏与金国交接处势力庞大。有江传忱一带头,许多受过无归山庄大恩的门派也纷纷出声支持。到议定之时台下依然有五千余人。

简纤柔还在忙碌着将这一盘散砂捏堆塑形,澹台若谷已经从须弥山上退了下来,遣退跟着的众人,独自走在林荫古道上,曾经挺得笔直的腰背佝偻了几分显得身影格外萧索。他忆及简心楼临终时曾抓着他的手问他:“澹台兄觉得人活一辈子,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澹台若谷答:“生前身后名。”简心楼笑着摇头。澹台若谷再答:“俯仰无愧天地。”简心楼依旧笑着摇头。澹台若谷不明白了:“贤弟觉得呢?”简心楼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些年来他每每想起这个问题就觉得困惑。直到云沁寒出现在他面前,澹台轻羽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恍然。对于一个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不管是名还是利都显得虚无飘渺,反而是那些被他们这些自称侠义的大男人们束之高阁的亲情那么地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只是他明白得实在太晚了些。融羽和飞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唯一还有机会补偿的只有轻羽。

赵叶秋望着澹台若谷渐行渐远的身影,转头看着澹台轻羽:“师父今日所为付出的是比他的命还重要的东西。”澹台轻羽略略点头:“我明白。”赵叶秋的话在喉头滚了几滚才出口:“不要再怨师父了好吗?”澹台轻羽嗯了一声,转身欲走。赵叶秋一伸手拉住了澹台轻羽,乞求地望着澹台轻羽,叫了一声:“师妹”。澹台轻羽向来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人,可每每他提到师父,她就总是一副往事不要再提的态度。

向来性情温顺的赵叶秋实在忍不住了:“师妹,师父他如此挽回弥补都不能捂化你的心吗?”澹台轻羽突然狠狠地甩落赵叶秋的手:“既然师兄今日非要一个答案,那我不妨明说。他如今这样挽回弥补可能让三哥复活?还有寒儿,他病成那副样子,我从来都不敢细他这十多年来是怎么过的。还有我……”澹台轻羽咬了咬牙,没有再说下去。这些年若没有叶沫尔她早就死了无数次了。她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可是藏在衣服下的那些伤痕却时刻提醒她父亲曾赐给她的痛苦。而她对澹台若谷的父女之情也如些这些伤痕一般,伤口虽已愈合,也不再疼痛却留下了永远不能抹平的狰狞的伤痕。今日澹台若谷做的事的确出乎了她的意料,像是给她心里那道伤口撒上了药,但所有的伤都不是上一次药就能好的。赵叶秋的急于求成反倒像是一阵风将药粉吹了个干净。

看着澹台轻羽怒气冲冲地走远,赵叶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心中暗骂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行事怎么如此欠考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宁可清撕下脸上的面具,神情凝重。突然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宁可清倏然回首看着门口怀里抱着剑,嘴角噙着一抹邪魅笑意的血衣。

“跑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

恢复了落梅容貌的宁可清冷着脸没有答他。

“不会是去偷看云沁寒洗澡吧?”血衣说完这一句就从门口飞快地飘了过去。落梅心头沉重得像是坠着块巨石,实在没心思去教训信口雌黄的血衣。她取了落梅笛藏在衣袖下,背了那柄从何信远那里得来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剑披着两肩晚霞向北而去。

血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晃着身子笑了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他话音刚落,怀里就被商小畔塞过来一个包袱。商小畔笑意温柔如水:“这里面是我新做的一件寒衣。”血衣惊得嗔目结舌:“你给我做衣服?”还没等他感动完就收到了独孤袖的嘲笑:“别想歪了啊。我们每个人都有。须弥山你不也去了吗?上京那么冷,这寒衣一定用得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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