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潇虽在宫中,但对于点金圣手金卉迟的名头也是略有耳闻的,传说那是位财神爷,谁要是挨着他的边就能发一笔横财。当然这种话聂潇不会信,不过倒是引发了他的好奇心,所以唐括普哲找上他的时候,他欣然应邀。

冬日的午后,阳光暖暖地撒在窗棂上,穿过金卉迟的指缝照进他的瞳里,为他本就不是很深的瞳更添了一些阴冷。

“聂大人看看这件东西。”金卉迟将一方罗帕递到聂潇面前。那方罗帕质地普通,花色也简单,而且因为年深日久有些泛黄,还沾着一些干涸了的暗色的血迹。聂潇眸色一沉:“金堂主这是什么意思?”

“很多年前有位富家千金很喜欢游历江湖。那个时候正有位绝世高手在江湖中声名如日中天。那位富家千金就千方百计地找到那名高手,并死皮赖脸地缠着高手要拜师学艺。高手被她缠不过就收了她做弟子。可是孤男寡女在一起久了难免生出些师徒之外的情愫。”

“你到底想说什么?”金卉迟对聂潇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视而不见:“那名富家千金出生名门,但父亲在族中没什么地位。所以还没等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富家千金就被族中长辈送进了皇宫。高手知道后本想从皇宫将人劫走,但是他到了皇宫后才知道富家千金因为抗拒皇帝的临幸被一刀捅死在龙床上。”

“住口!”聂潇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分花拂柳扇。金卉迟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并不在意:“这方罗帕是那名千金随身之物,有一次高手与人对决时受了伤,千金曾用这方罗帕为高手擦拭伤口。事后却舍不得洗去帕上血迹,贴身私藏。”聂潇身上弥漫的杀气逼得金卉迟胸口一滞,他俯身咳了两声抬眸轻笑:“聂大人觉得这个故事不好听吗?那我就讲一件好听的。皇上继位不是一朝一夕,为何近几年来性情大变,凶残暴戾得像是个疯子一样。听说那位因拟罪已诏而获罪的张大人是在朝堂上被皇上亲手杀死的。一剑捅下去没死就来回锯着喉咙,利剑磨着骨头的声音不知是什么样的,聂大人可曾亲耳听过?”

“不管你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都别打算拿这些没有证据的事情来威胁我。我现在就可以杀人灭口。”聂潇的扇沿贴着金卉迟的喉咙声音狠厉。

“聂大人误会了,我没打算威胁您什么,我只是听到了一些事情觉得应该让您知道。”

“小子,聂某人在这尔虞我诈的宫墙里十几年,你以为我会信你这些鬼话吗?”金卉迟的眼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我知道聂大人不会轻易相信我。所以我准备了一份大礼给您。”

随着金卉迟的话音刚落,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监在唐括普哲的搀扶下上了楼。聂潇看到老太监的一瞬身子僵了僵。当年他闯进皇宫时就是擒了这名太监打听到了那位富家千金的情况。

“卢公公?”那名老太监有些老眼昏黄,盯着聂潇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聂大总管安好啊。”老太监颤巍巍地行了个礼。唐括普哲看到聂潇的分花拂柳扇抵在金卉迟的咽喉上,一伸手按住了聂潇的手腕:“聂公公别忘了,这可是天子脚下。”唐括普哲的身份摆在那里聂潇只好愤愤收了扇。

那名姓卢的公公说话有些慢,但聂潇听着这些话,全身的血流得飞快。

“其实当年聂总管第一次进皇宫的时候老奴就看到了,不只老奴还有皇后娘娘也看到了。”姓卢的公公咧着嘴好像是在笑。但因为没有牙,所以笑容多少有些怪异:“聂总管第一次进皇宫因为找不到澜贵人的寝宫最后无功而返。皇后娘娘当时就猜到必是与新选进宫的那批贵人有关。澜贵人刚进宫,什么也不懂,自己无意间说走了嘴。也是她运气不好,当晚皇上就召了她去侍寝。皇后娘娘安排人在她的衣服里藏了匕首。”卢公公毕竟老迈,说了几句话就有些喘,金卉迟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之后的事自然不用他再说。聂潇在宫里也待了十多年,侍寝的贵人私藏匕首,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会活着走出寝宫。甚至会连辩解的机会也不会有。

聂潇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句话问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他当年乍听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想一刀宰了那个狗皇帝。可是他真正要去刺杀皇帝的时候,皇宫守卫就像是提前知道他要去似的,强弓劲弩全都朝着他招呼。是“好心”的皇后救了他,还把澜儿的尸身还给了他。甚至将他扮成太监留在身边,给了他报仇的机会。

这些年来聂潇从未想过的那些疑团在他心里疯长。皇宫突然变得严密的守卫,皇后出现的时间又是那么准确无误。聂潇终于想通了,这些年来皇后也的确利用他做了许多阴暗的勾当,甚至处理过几个“心怀叵测”的宫妃。

卢公公手哆嗦着从怀里取出一张陈年的书帛:“皇后的手段着实狠辣,我就是凭着这个才能平平安安地熬到这把年纪。”帛上的字有些模糊了,但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出那是皇后裴满氏的笔迹。上面写的是道密令,那道密令是用女真文写的,大概意思是皇帝身边的人安排澜贵人侍寢。

在人证物证面前聂潇沉默了半晌,突然毫无征兆地大步走了。唐括普哲转头看着金卉迟一脸懵:“他这是什么意思啊?”金卉迟看着聂潇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像是飘起来似的,连那道楼梯也变得扭曲起来。周围的一切突然笼在了黑暗里。唐括普哲反应慢了些,没来得及扶住他,看着他在自己身边一头栽到了地上。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唐括普哲的马车上。“什么时辰了?”他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唐括普哲扶着他坐了起来:“申时三刻了。”金卉迟舒了一口气:“还好,不算太久。”唐括普哲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语气有些不悦:“你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再折腾了。”金卉迟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眉心。唐括普哲被他那一眼看得后脊直发凉。他以为他们至少算是朋友了,可是金卉迟刚才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当他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吗?还是压根儿就是个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的摆件。

气氛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唐括普哲没话找话地凑近金卉迟:“皇上的嗜杀真的是聂潇做了手脚吗?你是怎么知道的?”金卉迟随口敷衍:“猜的。”唐括普哲才不信他的鬼话,不过想起前几年听到叔父说过宫里一些奇怪的事情,几个本来性情温顺的宫妃竟然在圣驾面前肆意妄为,被皇帝或关进冷宫或干脆杀了。而且那几个宫妃都是极受宠的,位份也与仅次于皇后。他略一琢磨也猜到了一二。他再一回头就看到金卉迟越来越难看的病容,忍不住欠打地凑了过去,一伸手胆大妄为地将金卉迟朝怀里一带,语气有些刻意的轻松:“知道你难受,借个肩膀给你靠一下,放心不收费。”金卉迟的脸色倏地变得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下了暴戾之气,轻轻推开了唐括普哲。

唐括普哲立刻怒了,他仗着家世和那副绝世的容颜从来都是别人投怀送抱,还从来没受过如此挫败。“停车。”随着唐括普哲的怒喝声,马车十分华丽霸气地停在了马路中间。

“金卉迟,你这样用人朝前,不用人就朝后到底是什么意思?”金卉迟并没把不可一世的小候爷放在眼里:“小候爷言之有理,金某正是这种人。告辞。”金卉迟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头也不回走了。唐括普哲看着他大步流星离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发誓再也不理这个浑人。

唐括普哲再回到马车里的时候发现刚才金卉迟坐过的地方留着一张书帛,正是卢公公给聂潇看的那一份。唐括普哲拈在手里反复地盯着那张帛书出神,仿佛那张帛书上还沾着那个人的味道。唐括普哲看着上面的字奇怪金卉迟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一份刚刚写好的帛书做得像是历尽沧桑的样子。

卢公公很需要钱,因为他养了十几个貌美如花的娇妻美妾,虽然没什么实质的用处,但是用来装点他的大宅子还是不错的。金卉迟只是从宝音那里探听到一点聂潇的私人秘闻,又从简纤柔处打听到了宫中一些陈年旧事,加上自己的一些推断和揣测,编织出一个莫须有的阴谋,还顺带着诈出了皇帝完颜亶突然变成杀人狂的原因。只是时间仓促了些,还有一些破绽来不及修补,比如皇后为什么要把一个对自己夫君有凶险的人物留在宫中?就算没有夫妻情份,但总有利益牵扯吧。皇帝死了,皇后可就从统领六宫的实权人物变成只能贻养天年的太后了。可是对于在宫里待久了的聂潇来说,怀疑往往比信任更容易。而且皇后本身也有很多可疑的地方,比如为什么突发善心地同情一对有情人?当年澜贵人被送到皇上寝宫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她被抬着送去皇上寝宫的路上在轿子里自尽了。

一个宫妃在被皇上临幸着突然死了,皇上的第一反应不是那女子自杀而是有刺客潜入了皇宫,所以调整了守卫。皇后再一次看到聂潇的时候,他刚刚躲过一轮侍卫的追杀,有些真实存在的巧合被人稍稍渲染就成了阴谋。皇后以为他只是想来见澜贵人最后一面,干脆好人做到底将尸体偷梁换柱后送给了聂潇。聂潇的身手太好,而皇后当时被嫣贵妃处处压着一头,她需要一个好帮手,而聂潇当时蒙着脸并没有侍卫们面前暴露容貌。所以皇后就将聂潇放了出去,过了一段日子又找了个机会把他假扮成太监,弄进了皇宫。聂潇在帮着皇后处理一些事情时发现了一种叫“梦焰”的香料,只要用上些许就会让人性格暴躁,有好几个妃子被梦焰所扰在皇上面前失了分寸被吊死了。

金卉迟回到云来客栈只跟耿大力说了句:“两个时辰后叫醒我。”就无视众人追问的目光回房躺下了。他实在是太累了,一倒下就沉沉睡了过去。朦胧中似乎有人帮他盖被子,他糊糊涂涂地扯住了那人的手叫了声:“三弟。”又无力地垂下。隐约听到一声温柔的叹息。听声音好像是他飘逸出尘的义父。

不到两个时辰,金卉迟没等人叫就说话不算数地自己醒了。耿大力刚好熬了一碗白粥端进来,他花了些工夫,就算是一碗白粥也被他熬出了与众不同的味道。他加了些佐料在里面,清淡却并不乏味。金卉迟笑了笑:“大哥的手艺真好。”耿大力笑着说:“你一向好养活,做什么吃什么,不像三弟那么挑剔。”金卉迟拿着勺子的手突然停在半空,眉心微微蹙起。是啊,他吃穿住用一向挑剔,不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的。耿大力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二弟的心已经够累了,自己还要给他添堵,真是蠢死算了。

门突然开了,叶沫尔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端了一碗气味浓郁的药走进来,气定神闲。像是手里端的是一只杨枝玉净瓶。他把药往桌上一放说了句:“把药喝了。”然后就飘了出去。似乎并不是被澹台轻羽派来打听他的动向的,只是单纯地来给他送碗药,关心一下这个挂了个虚名的义子。

耿大力好像记得他刚才进来没敲门,他每日守在金卉迟身边,竟不知道这位叶先生什么时候跟他的二弟如此亲近了。他转头看着金卉迟:“看来叶先生是真的把你当儿子疼了。”金卉迟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心里却暗暗地流淌着一股温热的感觉。耿大力轻轻笑了笑:“也好”。金卉迟看出了耿大力笑意里的苦涩。对于从小父母双亡,有一顿没一顿长大的耿大力最看不得的就是别人都有人关心,有人在乎,唯有他是孤零零的。金卉迟一手搭在耿大力的肩上轻轻拍了拍:“等把三弟救出来,我给大哥成个家,把萋萋和耶律疏然一起娶了。”耿大力脸腾地一红,急得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怎么配得上?”金卉迟没有跟他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好了,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跟我去救三弟。”

“现……现在?”耿大力感觉自己的脑力实在赶不上趟,但是这些年来他学会了一样本领,专在脑力赶不上趟的时候启用,那就是金卉迟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大金国的天牢跟皇城只是隔着一条长街,免不了互相沾染了些彼此的气息。皇城**肃穆得有些过火,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肃杀之气。天牢修筑得颇为讲究,若是从正门看进去倒有几分色调阴郁的金碧辉煌。

一队穿着甲胄的兵士突然出现在皇城与天牢之间的长街上。来者不善的步子将刚刚沉下的夜色踏得粉碎。耿大力一眼看到领头的竟是被金卉迟派出去许久未回的夜空枕。

夜空枕带的兵士足有百余人,个个带着一股泼天的杀气一上来就把天牢围上了。就在两个时辰前完颜亶突然闯进裴满皇后的寝宫,好巧不巧裴满皇后的兄嫂正在宫中与她闲话。完颜亶也不知道是认错了人还是又在发疯,拉了裴满皇后的嫂子就欲行不轨。裴满皇后兄妹上前拉扯,完颜亶拔剑刺死了裴满皇后还将裴满皇后的兄长裴满大将军打入了天牢。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在一柱香的时间内传遍了上京,与裴满家素来交好的几位朝臣想要求情却都被聂潇挡了下来。夜空枕将这个消息带到军中,以裴满大将军的威望,不必刻意煽动就炸开了锅,直接带兵入城围了天牢。

金卉迟一双狡黠的眸子在黑暗里亮得像是一只夜猫子。耿大力紧了紧手中的重剑:“这是什么情况啊?”金卉迟用从未有过的森冷的语声说:“等着看吧,这群王公贵族乱得一团麻的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一抹红色悄无声息地到了金卉迟与耿大力身边。耿大力刚要动手就被一只手按住了剑鞘。耿大力这才看到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宁可清。除了宁可清手下那几员悍将外澹台若谷父女也跟了出来,独独不见叶沫尔。想到他“千面公子”的雅号再看看夜空枕身边那员大胡子将军,耿大力的心安定了不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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