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急。一道破空之声自他身后传来,金卉迟侧身一躲,羽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之后又是数道破空之声。金卉迟躲闪不及,背后几乎同时中了七八箭。饶是云沁寒送的这副软甲给挡了,但仍是将他撞得向前一个俯冲,摔倒在地。

萧离在后大喊:“他身上有宝甲,射他脑袋,把他脑袋给我射穿。”羽箭声呼啸而来,金卉迟耳边一阵轰鸣,自知劫数难逃,无奈地闭上了眼。

羽箭并没有如约而至,反倒是他身后传来一阵惨叫声。他回头去看时,只见一条黑色的人影在萧家骑兵中横冲直撞,那身法,快得如同闪电。那黑影手中是一枝青翠的玉笛,玉笛一扬,一道无形的白光穿过了萧斯坐骑的脖子。一脚飞出,竟将一名骑士连头带盔踢得飞了出去,腔子里的血如雨般喷了出来;再一拳出去将其中一人的护心镜砸得粉碎,顺手将其中一片碎片插入了那人的心脏;五指如爪递出,将马上一人一把抓了过来,当暗器丢了出去。一连将数十人砸下了马,才算收住势头。萧斯带来的人几乎都折在了那人手里。

萧斯见势不妙,一把将萧离扯上马背,仓皇逃走。那人将沾玉笛放在唇边,无音无调地吹出一声长啸,远远地送了出去。地上的金卉迟只觉心口一阵狂跳,而远处的萧斯与萧离两兄弟同时口喷鲜血,从马上掉了下来。那人再一声长啸送出,萧斯的坐骑突然一声长嘶,像是发了狂般将两人活活踩踏而死。

那人将所有人送上了黄泉路,转头盯着地上的金卉迟,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最后在他身边站定。金卉迟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杀机,如果说在萧斯的手底他还有逃命的机会,可是在落梅的面前,他恐怕连自杀都做不到。

就在金卉迟打算引颈就戮时,宁可清却弯腰捡起了一个小木雕。雕的是只仙鹤,那雕工的精致程度,恐怕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得出。宁可清看着小木鹤,一时竟出了神。金卉迟非但没逃,反而向她伸出了手:“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那是云沁寒换心的那一夜,叶沫尔亲手刻了送给他的。他认了很多的干爹,但没有一个人像叶沫尔那样真正把他当儿子的。这次来上京他还特意将这只木鹤带在了身边。

宁可清冷冷地在他身上扫过一眼,金卉迟感觉那目光像是一把刀子在自己身上划过似的:“怎么?现在不怕我杀你了?”

金卉迟苦笑:“如果你要杀我,不管我怎么做都逃不过的。既然结局已经注定,那又何必挣扎。”宁可清摇了摇头:“这可不像你。你不是个能轻易屈服的人。”

“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并不是强求就能强求得来的。只是我太蠢了,非要自己跌过跟头才相信。”金卉迟一脸的萧索。宁可清眸光一沉,摩挲着手中的小木鹤。这样的雕工分明出自一人之手。那个人除了每日教她和她的小师妹武功就是整天喜欢刻木头,他也不刻别的东西,只刻仙鹤。刻了各种形态的,有飞的有走的,有引颈高歌的……只是在师父自尽之后,那些小木鹤就都被何信远一把火烧掉了。

“这个东西从哪儿来的?”宁可清问。金卉迟怔了怔,没想到宁可清会对这么个小玩意儿感兴趣:“义父刻的,怎么你想要?”

宁可清不动声色将小木鹤扔回给了金卉迟。金卉迟只觉眼前一花,宁可清已经不见影踪。

什么师伯?什么义父?真是只老狐狸。难怪当初师父自尽后的第三个年头,她去拜祭师父的时候,棺内已经是空的了。那时她还以为是何信远将师父挫骨扬灰了。原来不过是那只老狐狸不甘一直被何家姐弟胁迫,才使的脱身之计。难怪她断臂的时候,他会那么及时地出现,身上还带着她最合用的伤药。知道她没有痛感的人除了云沁寒,这世上也只有师父了。

宁可清想通了一点,记忆里许多的疑点也随之浮上心头。师父“临终”时曾给她编了一个“师伯”的身份出来,看起来他是一早就料到日后还会相遇了。这次又用一张药方换她保金卉迟一年的性命。而她刚找到金卉迟在京城的行踪,就遇到了他被人刺杀。难不成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此时已入古灵山地界的叶沫尔被她腹诽的一阵喷嚏连天,他屈指掐算却算不出什么来。澹台轻羽回头扫他一眼:“神神叨叨地干什么呢?”

叶沫尔赔着笑脸敷衍地了句“没什么。”古灵族人天生就有卜算前事的本领。只是到他这里却是时灵时不灵。

此时尚是早春,清晨难免有些乍暖还寒。可是自从进了古灵山,周围的气温就一直是暖融融的。仿佛有春神结伴而行一般。道旁的红花绿柳也格外鲜艳夺目。行了不过半里路便有一条水气氤氲的大江横在面前。江边停靠着一艘画舫,上了画舫才发现那画舫竟是无桨无篙。

澹台轻羽来不及查探,那画舫就动了。在那无风无浪的大江上飞速前行。澹台轻羽禁不住好奇向外探头看去。

江水上虽然水气弥漫,但江水却极为清澈。澹台轻羽看到前方水下有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不停地在动:“那是什么?”缥缈声音颤巍巍地回答:“那是蝠鲼,在这无风江上负责拉船的。”

“拉船?”澹台轻羽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鱼,平铺开来能占满整个江面。照它拉船的力气恐怕也是水中的一方霸主,可却任劳任怨地常年在这江上摆渡。叶沫尔轻轻搭上澹台轻羽的香肩:“万物皆有灵,这蝠鲼看着很大,样子很凶,但其实性情最是温顺。”他顿了顿:“过了无风江就是清平海了。古灵族就在清平海中央的玄黄岛上。如果你此时后悔了,我可以……”

他眼神闪烁着,生恐澹台轻羽顺水推舟地说出“后悔”两个字。澹台轻羽微微一笑:“你放心吧,我既然说了此生陪你,就绝不会后悔。更何况这古灵族仙境一般,就算让我待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叶沫尔长舒了一口气,笑出十二分的真诚:“那就好,那就好。你不知道这古灵族其实是十分玄妙的。你一路走来有没有感觉到风?”澹台轻羽这才发现自到了江上就再没有风了。叶沫尔饶有兴致地讲了起来:“当然了,这里是无风江啊。这古灵山上有个阵法叫无极阵。除了隐去通往无风江的路之外还有一个妙用就是隔绝三季,只留了春季。所以古灵山花开不败,叶不凋零,真的是处处都是美景。有很多花草和动物是你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叶沫尔生怕澹台轻羽后悔似的,滔滔不绝地讲着古灵山好看好玩的事物,有会说话的蛇,会飞的老鼠,会咬人的花……而一旁年纪比他少了二十多岁的老人家缥缈终于敌不过古灵族人最终的命运,在叶沫尔喋喋不休中合上了双目,再也没有醒过来。

一轮蓝月悬空,光华四射。金卉迟就着一盏孤灯,在写奏折。准备第二天递交御前。瓦片上传来轻微的响动,金卉迟迅速将笔搁在笔架上起身,却听到上面一个冷冰冰的女声从上面传来:“别出来了,待会儿叫人来清理尸体就成。”

只是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屋顶上的闷哼声和骨头断裂声就停止了。过了许久,金卉迟试探着问:“落梅,你还在吗?”可是却没有回音了。

金卉迟并没有处理尸体,只是将奏折封好,像没事人一样进了宫。完颜亮刚刚下朝,到了御书房。金卉迟一来就有一个小太监直接迎了进去。御书房里除了完颜亮还有两名大臣。那名穿着红色官服的文官相貌清俊儒雅,下巴处有条浅浅的美人沟。另一名紫色官服的武将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可他这副长相实在让金卉迟觉得不舒服。浓密的眉毛下那双眼睛透着琉璃似的光,给人一种阴柔的感觉。鼻梁很挺还略带鹰钩。应该是个精明强干的角色。只是他那张唇薄得有些异于常人。金卉迟看到他这张面孔,只能想到阴险和凉薄两个词。

完颜亮向他引见了两人:“这位就是朕刚跟你们提起的金先生。金先生,这二位都是我朝栋梁之臣。这位是翰林大学士施卿。那一位是京都猛安萧卿。”三人客套地见过礼即言归正题。

金卉迟将自己昨夜写的奏折呈了上去。完颜亮打开奏折细看。奏折中最先提到的就是圈地问题。大金国成立之初为稳定军心,使各部落团结一致准许甚至有些怂恿立了军功的贵族强抢土地,驱赶农民。可军心稳了,民心却乱了,百姓仇视朝廷者众多;流民聚集占山为王者日益增多;农田荒废,粮草匮乏,仅靠牛羊向他国换取粮草,隐患实多;贵族子弟自恃有土地在手,不思进取,纨绔之风盛行。念此种种,圈地之行,弊大于利。金卉迟词锋犀利地直接弊端,每一句都与完颜亮生出共鸣。除了圈地的问题外金卉迟还提了国内货币品流复杂;各族之间互生排斥,时有械斗等问题。厚厚的一扎,完颜亮一时也看不完,只能粗粗地扫过看个大概。之后就把奏折递给施宜生与萧裕传看。

完颜亮:“金先生所提之事,之前施卿与萧卿也曾提过,不知可有解决之法。”金卉迟一走进来时就心有所悟,如今更是肯定。完颜亮并没有完全相信他。把这二位请来其实有试探之意。既试探他的能力也试探他的忠心。

金卉迟低眸浅笑,娓娓而谈:“其他的事情倒没什么打紧,只是这圈地一事却是刻不容缓。已被圈走的土地一时半会怕是没那么容易拿回来,但是安置流民却并不困难。他们中很多人早已受够了颠沛流离之苦,如果此时拥有土地的人愿意招募这些人回来继续耕种。应该是有很多人愿意重回故里的。”

萧裕凝眉发问:“之前施大人也提过此事,但是各位权贵们好像并不买帐。都是战功赫赫的老臣,朝廷也不好太过强硬。”金卉迟拱了拱手:“萧大人所言有理,不过事在人为。明日开始所有的牛羊马匹以及所有相关物品就会降价,一直降,降到他们主动向朝廷提出收纳流民为止。”

萧裕闻言一怔,施宜生眸色深沉,声色不显。完颜亮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这件事就交给卿家来办。若能成事,朕许你户部侍郎之职。”金卉迟颔首,退了出去。

金卉迟出了宫就将袖中一张纸条交给了路边一个乞丐。不过半日时间,这张纸条就交到封九歌手中。封九歌的仓库里正好积压了一仓库的皮货。接到金卉迟的命令,立刻马不停蹄地执行了。几乎在同时,米麒麟也收也了金卉迟的飞鸽传书,大量囤粮令粮价飞涨,几乎是两个时辰一个价。

一天后,在全国的物价闹的沸沸扬扬中,金卉迟将前一日遇刺的消息报了官。

唐括普哲闻听了这个消息,着急忙慌地从闻人悦的被窝里爬出来,骑了马飞奔到云来客栈。见到正在浅酌慢饮的金卉迟一颗飞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喝酒?到底是谁想要杀你?”金卉迟看到唐括普哲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有一丝感动一闪而逝。他悠闲地跟掌柜的又要了一个杯子,目光轻点,示意唐括普哲坐下来喝一杯。唐括普哲气息稍平后仍有不安地追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

金卉迟高深莫测地一笑:“不是报官了吗?交给官府去查吧。堂堂候爷就不必为这点小事操心了。”唐括普哲像是一口气没喘匀似的:“小事?你差点没命了,居然说是小事。”唐括普哲眸光一沉,向金卉迟凑近了些,低声问:“你身边是不是藏有高手?”金卉迟不答反问:“萧斯和萧裕都是姓萧的,他们之间可有什么关系?”唐括普哲:“你是怀疑萧家的人?”

金卉迟手中来回捻着酒杯:“我初来上京只是想了解一下这里的人脉,省得开罪了哪位权贵把自己的小命折在这里。”

唐括普哲哦了一声伸出手指蘸着酒水在桌子上画起了蜘蛛网一样的关系图:“上京的萧姓大家分为两家。一家是奚族萧氏,还有一支是汉人萧氏。这萧姓虽然是两家,却有姻亲关系。萧裕大人是奚族萧氏中唯一入朝为官的人。而汉人萧氏就比较复杂了。先说工部侍郎萧匿声,此人甚得先皇重用。这个人我不太熟,但听祖父说过他的一些事,是个又坏又狠又阴险的老家伙。先皇在世时简直可以说是横着走的,可如今……呵,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过还是要小心他玩阴的。

这个萧匿声膝下只有一女,嫁给了萧裕大人为妻。可是萧匿声并不如何看重自己的亲生女儿,倒是将亡故兄长的两个儿子视如珍宝。只是这两个坏东西虽然继承了他的坏却没出息得很。其中一个就是在陛下面前攀诬你的萧斯。那就是个蠢才,要不然也不能被刘靖山三言两语就哄得找不着北。还有一个叫萧离,以往在外为官时听说他胆小谨慎,可是不知被什么人废了双腿后倒是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又阴险又狠毒。一个月前有个学唱戏的小孩儿在大街上遇到他,偷偷问他师父那个人为什么没有腿,被他听到了就将那小孩子当街开了膛。”唐括普哲说着忆及当时的情形,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

唐括普哲那时正在胜寒楼上喝花酒,被两个姑娘灌多了酒,站在楼上吹风。忽然听到了下边的百姓们的惊呼声。他带了几个狐朋狗友下楼去看热闹,没想到却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被挑开了肚皮,肠子流了一地,仍在哀嚎挣扎。旁边一个俊美的青年紧紧地拉着那孩子的手,颤抖着去按孩子的伤口,想要把流出来的肠子塞回去。染了满身满手的血,直到那孩子咽了气。那少年赤红着眼睛向萧斯扑了过去,撕心裂肺的那一句“我要杀了你。”不知怎么就撼动了唐括普哲心中那根弦。他借着酒劲上去就将萧斯的手下打得倒了一地,救了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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