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到1933年, 经济大萧条席卷全球, 只有两个国家状况外,一个是中国, 另一个就是苏联。

中国的情况比较特殊, 当时各国因为金融危机,纷纷放弃金本位制度,并且禁止黄金外流, 中国因为穷, 从来没实行过金本位,国内一直是流通白银——别的国家出口|交易,用黄金兑现,中国人是不一样的烟火, 我们要白银, 因此大量的白银流入中国市场。

这场世界性的风波里只有中国在懵逼, 别人是萧条,中国是一段非常短暂的小繁荣。这个成绩约等于买来的热搜, 虚假繁荣, 是不算数的。

另一个特立独行的苏联则是真正的不受风吹草动影响,全世界的经济学者都把目光投向这个马克思主义的证道之国——它率先实行了计划经济, 政府干预市场, 因此不仅在金融危机中岿然不动, 甚至反常规地高速发展。美国的罗斯福在后来的几年里效仿了这一举措,为了保持资本主义纯洁性不动摇,取了个符合资本主义的标题, 叫“国家资本主义”。

说白了都是一回事好吧。

这个不可怕,可怕的是国民政府有样学样,开始搞新姿势。

七月里真的很热了,人的心不静,只是金求岳不得不把自己学了半吊子的金融史又捡起来,他要保护自己的财产,确保它不被用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资本家的产业越扩大、他们就必须更加高瞻远瞩,要预测到政府的下一步决策,还要考虑未来市场将会是一个怎样的风向。

大家都感到国内的政策和形势在发生变化,政治上是内战,经济上是政府一天比一天紧锣密鼓的国有化推进。

在座的都是资本家,对“国有化”三个字天生抵触,金求岳是合营出身的,半个国有化分子,只是现在他要考虑跟石瑛分家了。

南京市政厅的担保确实给了安龙喘息的空间,但国民政府的信用度在下降,尤其是塘沽协定之后,这个政府对于国人的信用度几乎一落千丈,拼死守住了上海,你签个狗屁停战协定,华北打了一年,你又签停战协定。

停战协定是彩票吗每年固定买一张?!

这样的政府没有信用。

求岳愿意分一点钱让石市长去搞民生,但他不愿意把自己一手经营的企业交给四大家族把持的官僚机构。

虽然对石市长有点抱歉,但金总还是偷偷摸摸地开始了分家的措施。

四月份他与华源联营,挂牌成立靡百客毛巾公司,一是为了脱开姚斌那两成股份,创办一个完全能掌控的旗下企业,另一方面,就是在做跟国民党政府分家的准备。当时冯耿光和他吃了一顿饭,席上就淡淡道:“你这个小子,借了南京市政厅的东风,现在准备过河拆桥了。”

求岳只是笑。

接下来就是向各地有名望、也有过合作的业主发去邀请,这一个夏天,金求岳证实了一件事情——民族危机或许并不能让国人真正万众一心,但到了被坑钱的时候,大家是前所未有地一致对外。

江浙的纺织商们争先恐后地加入安龙为首的全国纺织业联合会,他们要议定一套拒绝借款的策略。这种有借无还的公债是要了大家的命根子了。

在金钱面前,资本家们万众一心地团结了。

——只有一件事情很头疼。

他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露生苦夏,在一旁卧着摇扇子。金求岳听见他在竹席子上轻轻摇扇子,一阵一阵软风,又听见松鼠戴着个小铃铛在他身上爬,自觉一个人坐着学习好他妈孤单,拿脚蹬蹬他老婆:“哎,你起来陪我一会儿呗。”

露生翻个身道:“起来做什么呢,又跟你拉拉扯扯,怪热的。”

求岳也不回头,闷头笑道:“我保证不摸你。”

“也不许叫我坐在你腿上,你全身滚烫的炉子一样,难受死了。”

“行行行,都保证。”

露生便软绵绵地下了床,还没把凉椅拉过来,求岳一把给他兜到怀里,露生挣了两下,娇声恼道:“你这个人说话不算话,放开我!”

金总不要脸,在他身上摸了一会儿,笑道:“啧!又凉又滑。”搂着他亲了两口,扳过他脸看看:“怎么回事?这两天对我爱答不理,老子又怎么惹你了?”

露生撇开脸摇扇子:“不理你也不行?”

“冷暴力也得给个理由吧。”

露生瞅他一眼,伸手把蚊香续上,雪白的手指扫了香灰,慢吞吞地说:“你自从见过朱小姐,就白天黑夜埋头看书,怎么我叫你看书都没用,她说话就比圣旨还遵些?”

金总“……”你真的是黛玉本玉啊?

生气姿势真的好多哦。

求岳见他热得两个脸蛋红红的,娇艳若霞的样子,笑起来是可爱、生气了就是嗲,就是这个矫情脸勾得人心里痒痒。偏不答他,故意惹他道:“我看朱小姐说话斯斯文文的,不像你,动不动就炸毛。”

露生跳下地来:“那就请她来陪你看书,我们不配!”

说着,提着松鼠就出去了。

这还真恼了,求岳隔着窗纱叫他:“哎,逗你!哎!回来!”

过了一会儿,看见露生端了个冰碗回来,不冷不热地甩到他手上:“吃吧!只有我没脾气,你在这里拿我开玩笑,我在那头给你冻脆藕!”

金总真不好意思了,其实是看他苦夏,这两天没精神,因此说点骚话来逗他。放下藕道:“其实我是看你师弟走了,你这两天忍着没哭,也没心情理我,我就只好看书了。”

月生叫丁广雄带人陪着去东北了,一行三个人都带枪,陪着他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求岳嘱咐了,要是寻着了,就地装殓带回来,要是一个月寻不着也就不要再耽搁,权当无缘罢了。

露生哪里是和他真计较,不过是听见朱小姐,心里有两分醋。见他看的英文书,又觉得有点崇拜:“你看的这是什么洋文本子,这么厚。”

“凯恩斯的新书,海琳帮我带来的。”求岳揉揉眉头:“你不知道,我现在是真的很头疼。有些事情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现在跳不出来。”

“怎么说?”

窗外一阵金铃子窸窣,耿耿星河悬天,望着是很清凉的光景。一点幽风吹进来,是墙根下乱开的紫茉莉,香得野趣。求岳叫露生身边坐下,先把他拿来的脆藕拈了两片,一人一片在口里嚼。都是句容河里拔的鲜藕,拿甜酒浸了,放在冰上冷着,吃着爽脆。边嚼边道:“央行借款,朱成碧希望我公开抵制——这怎么抵制?这不是摆明了要跟孔祥熙battle吗?她把形势看得太好了,国民党至少十年内是不会翘辫子的。”

朱成碧的身份,求岳怀疑过,她很像是我方人员,她所给出的建议,也很像是在争取民族资本家的统一战线。

共|产|党年初的时候发表了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公开宣言,“尽可能的造成全民族的反帝统一战线,来聚集和联合一切可能的。”这和成碧的态度很接近。

但金求岳想了又想,决定暂时不趟政治的浑水。除非成碧拿出十分诚意来跟他摊牌。

否则万一是敌方人员试探自己怎么办?

露生这才知道,他们原来是在说工业协会的事情,只是不大明白他为什么愁成这样,明明一个月前还是雄心勃勃。想想自己笑了,求岳这个人,自己还不了解?一向是先有野心后有计划!唇上宛转一笑:“是为了行会的事情烦恼?”

“是啊宝贝儿!”求岳伸个大懒腰:““工业协会要成立,我肯定是想做领导,但我现在钱困在石瑛手里。”

“六月那笔款子,不是打过来了吗?”

张嘉译是老实人,不拖欠账款,也幸好是因为他不拖欠,金求岳才躲过了六月底政府的大借款。

石瑛估计为这个挨了一顿申饬,求岳也觉不好意思,送了两根金条过去,结果石市长更生气了:“金大少,我跟你来往,不是为了钱。”

把金总说得灰溜溜的,最后还是露生圆滑,给他孩子弄了一个银打的小电扇,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小孩也喜欢,石瑛也无话可说,挥挥手道:“下次别再送礼了,再送礼、反而叫上峰觉你我不清白,到时候更加苛捐于你。”

石市长是真的好人,可惜是跟着蒋光头在混。

这里求岳叹道:“这笔钱是到手了,所以我才有钱做交行的小股东,关键我们以后怎么办?账目这块儿,不能再让政府插手了。”

自己收款是不合适的,他想过找六爷的银行来承办收款,但是自己跟石瑛劈腿就直接cp了冯六爷,这不是摆明了拉六爷下水吗?

不能这么光明正大。

无论如何,下半年的款子如果继续留在石瑛那里,保不齐要被孔祥熙直接借走。

那可就真要了金总的命了。

露生听了一会儿,并不十分彷徨:“其实之前石市长没过钱的时候,咱们也不是现款交割的。”

“啊?”

露生将藕逗着松鼠:“你以为我们家都是拿现洋支票交割棉花毛巾?”

“……难道不是吗?”去通州买棉花就是真金白银的五万块啊。

松鼠抱着藕片,很鄙视地看他大爹。

金总愣了,账目这块儿自从交给露生,他还真的没怎么留心过,只看每月结算,流水就真的没工夫细看。

露生莞尔一笑,说:“你等等我。”到自己屋里拿了备记的流水,摊开来给求岳看:“其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如果都是现款交割、或开支票,咱们家自己的现金就容易周转不灵,我是预防着这一手,所以擅自做了这个主意。”

他将流水指给求岳看:“我是仗着石市长的担保,跟几边的出纳商量了一下,买毛巾的客商,货款不必即刻到账,可开一张兑票给我,等两三个月他周转灵便了,再把货款补上。”又指开支一栏:“购买棉花也是一样,有几家大的百货公司开来的兑票,其实对方信用很好,我就拿这个兑票当现金,直接转兑给他们。兑票到期,棉花商直接跟买毛巾的百货商店结款就成,我们这边勾账了事。”

果然账面上红章盖着指甲盖大的印戳,凡是兑票交易,皆在流水上注着一个“兑”字。买毛巾的赊账额外注“赊”,棉纱商进货额外注“欠”。

这样中间省去了现金的流动,完全是以汇兑的形式在走账。

这不就是票据贴现吗?

现代金融管理中,是以银行来承办这块业务,露生骚操作,让石市长干了银行的活儿。张嘉译去年被迫做吱付宝,今年又被迫做银行了。

很辛苦了张嘉译。

金求岳此时才明白,难怪安龙的货款交割一向顺利,那么多旅馆戏园居然也都能筹来钱订购靡百客——露生是采用了这么现代化的资金管理手法!

“老婆,你是天才吗?!”

露生嚼着藕:“也不是人人都信我,那些没什么信用的小旅店,我就叫他们自己去求棉农,若是棉农那头肯担保兑票,我就给他赊这个账。这么一来也省了我们些找货源的功夫,虽然都是小棉农,好歹也是个进货的方向。权当是开源节流吧。”

“……所以不光是银行承兑,你连商业承兑都搞出来了吗?!”

金总真的震惊了。

这他妈不去耶鲁念金融是屈才了啊!你学个屁的戏啊!

露生见他呆呆的,脸红红地抱着松鼠笑道:“你把账交给我管,我自然要给你省些家用,顶好是家里一个字儿不动,白来白去的挣钱,那才叫一本万利呢。”

金总怒吼道:“老婆!”

“……干嘛?”

“来打啵儿!”

露生给他吓了一跳,把松鼠扣在他脸上,噗嗤一声笑了:“没正经!”

金总把松鼠顶在头上,简直心花怒放——一时间他茅塞顿开,跟石瑛分家的完美方案就在眼前,如果以这个方式来进行,那么棉纺织行会的资金流转就可以完全避开政府的耳目。

只需要找一个自己人的银行就ok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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