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生在家中见着报纸, 喜悦非常, 出人头地,不过如此!周裕见小爷托着报纸, 光知道笑, 陪着笑道:“还有封电报给小爷,您看看。”

露生将电报展开一看,更笑了, 金总是活学活用, 咬文嚼字地发了一个电报来:思我不思?在下邀白小爷杭州一玩。

这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露生看罢一笑,问周裕:“大热天的,他怎么去了杭州?”

周裕道:“说是送穆先生回去, 那边想见见您, 所以邀您也去杭州叙一叙话。”

原来会后的几天, 金总且不忙着回来,商场也是人脉场, 哪能放过这么好的交际机会。虽然归心似箭, 但两晚酒会,他一场不落地参加了。

众人都赞他票据贴现这个方法出奇制胜, 章乃器道:“其实美国和英国的金融界已经开始实行这个办法了, 因此他们的工业和银行业发展得都很快, 我曾经在报刊上呼吁过,但鉴于国内的信用体系不够完善,各位商业巨擘各自为政, 所以一直没有实行起来。”

大家都笑道:“所以说这种事情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章君先声在前、金君美成在后,这是天意叫我们中国产业振兴、大展鸿图。”

章乃器道:“明卿说这个方法是他夫人想出来的,早就在南京试行半年,这可谓是奇女子了。”说着就问求岳:“尊夫人也是留洋深造?不知毕业在哪个大学?”

其时女子读书已经不是稀罕事,豪门名媛如宋美龄、林徽因,都曾在海外游学,但当时凡有女性于国外读书回来,报上免不了要鼓吹一番,大多都知道些姓名,朱小姐苏联回来,南京报上也哐啷哐啷写了一大篇,赞美她女博士学贯中西。这位金夫人却是名不见经传,大家不免好奇。

谁知金会长尬笑一声,实话实说:“他没上过学。”

众人都是诧异,居然是旧式女子,养在深闺的,怪道未闻芳名,只是从未读书、却能襄助丈夫纵横商场,这种心志实在可嘉,又有这样精干的天分,更难得了。唯有张嘉璈听见这话,触动心事,含蓄问道:“尊夫人想必跟舍妹很有话聊,改日不妨让她们见见?”

他的妹妹就是徐志摩的前妻张幼仪,此时从德国留学归来,在上海担任女子商业银行的经理,张嘉璈为妹妹错觅渣男,一直深以为恨,当初徐志摩嫌弃老婆也就是嫌弃她旧式女人,毫无生活情趣。因此无论是张妹妹还是张大哥,如今都着意结交名媛命妇,拓展些社交圈子。

这里金总听了,尬到要尿,心道就去年我还在抄你前妹夫的诗当情书,现在你妹妹来跟我老婆交朋友?还是不了不了。

他这里含糊其辞,要说不说的,张嘉璈就不免看他有点前妹夫的影子,仿佛也嫌弃妻子不是新女性,张总裁不悦道:“纵然没上过学,娶妻娶贤,尊夫人又有才干,明卿何必遮遮掩掩、不叫她见人呢?”

金总心道你知道个屁啊,我老婆比我有学问一百倍,要不是露生嘱咐我尊重一些人的偏见,老子今天只怕要给你来个现场出柜。

其实他心里夹带私货,早就想介绍露生也参与到社交里来,别一天到晚的宅在家里。此时被张总裁激得心里痒痒,差点脱口而出“我老婆是男人”。

正在踌躇之间,成碧走过来了,她托着香槟杯子,款款笑道:“张总经理别问了,我这位世兄是跟大家开玩笑的,他这个人立誓一辈子不娶,哪有什么夫人?”

张嘉璈不禁错愕,求岳也愣住了。

成碧看向求岳:“你说的是白小爷,对不对?”一面向张嘉璈解释:“他从小的一位密友,春华班的班主白露生,虽然是唱戏的,做生意上也很有才能——他两人交情好像管鲍,形影不离的,我们从小儿一起长大,都笑他是金世兄的夫人。”说着,温和地看一眼求岳,“你这个人说惯了浑话,随口就带出来了,下次可别闹这样误会了。”

求岳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本来以为成碧不知道,没想到她什么都清楚。难得她不记恨,还肯出言相助——也是敲打他这个场合不能出柜,刚上任的行会会长,私行不能有问题。

金总心情复杂极了,深情不过如此,可惜金少爷无福消受!想起成碧方才说“一辈子立誓不娶”,话中何等凄凉伤感,却也是为他永远地脱开社交联姻了——不说有用没用,这份胸襟就叫人佩服。又想自己说话做事,一点不顾着成碧的心情,莽莽撞撞没点分寸,反受她宛转解围,不由得感激地朝成碧点点头。

成碧浅浅一笑,旋身走开了。

众人听了这番话,哄然一笑,金厂长做事天马行空,一两句玩笑也无伤大雅,听说出主意的是个戏子,也就懒得再去结交打听。张嘉璈也笑了,他和冯耿光多年同事,又是密友,恍然大悟地说:“我想起来了,幼伟(冯耿光字)说去年姚玉芙收了一个徒弟,是南京的金公子保下的,说了半天,是咱们这位金会长!这个情分是有点像幼伟和畹华了。”又道:“这个白老板是不得了,玉芙天天挂在嘴上,居然还能做生意,良友难得!”

——倒是穆藕初坐在席上,听成碧说“春华班”三个字,微微一怔,叫成碧过去:“丫头,你说的是哪个春华班?”

“南京的老班子,以前是个姓张的班头带的。”

穆藕初伸手请求岳走近,问:“今年正月里,也有个春华班,到处的聘请琴师笛师,洪福、大雅、大章三班的人,好些去的——是不是你相熟的这个白老板?”

他所说的这三个班子,是苏州有名的“坐城四班”,昆曲里出名的老班,求岳道:“确实有从苏州请人过去,他在得月台开的戏,原来穆前辈听说过?”

穆藕初“哦”了一声:“原来是他!”

成碧微笑道:“世兄恐怕还不知道,穆先生最喜欢昆曲,他是个行家呢。”

穆藕初虽然一向经商,却和冯六爷一样醉心戏曲——穆大爷是真爱昆曲,比冯六爷上头多了,六爷不过是听、穆大爷是亲自上场票戏。只是这些年京剧盛行、昆曲式微,虽然多方投资扶助,流行这种事情就叫人无可奈何。

他原本来参会,只是出于商业同行的情面,为厚生纱厂撑一撑场面。眼下见金厂长懂得赏识昆曲,心里就有结交的意思。又听说白老板从小习昆,唱得绝赞,可惜转了皮黄,又拜姚玉芙为师,心里有些忿忿不平,痛惜昆曲人才又损一将,谁知和求岳说了几句,听他说“他自己应该还是挺喜欢昆曲,最喜欢的应该叫什么,《牡丹亭》吧。”

穆老板心中大喜,寻思着见见这位白露生,叫他千万不要放弃昆曲——只是自己身份如此,巴巴地跑去南京听戏,似乎是有点太殷勤了,更显得自己似乎攀附新任的行会会长。因此说:“金厂长可有闲暇?想请你到我杭州别寓作客几日,叫这位白老板也一起来,斌泉、月泉,都在我那里,大家一定可以说得上话。”

这是上海之行未曾料到的一段奇缘。

白小爷这里得了消息,安排了家务,就搭自家商船前往杭州。他来时冒着细雨,求岳在渡口接他,见几个仆人搬三四个箱子下来,不禁爆笑出声:“我的天啊你这是搬家来了吗?”

露生脸红道:“又不是来玩的,是来见前辈,我这带的衣箱子还有头面。”

求岳笑道:“哎,我不是这么想的,我是觉得咱们俩没度个正经蜜月。”说着一指青山隐隐,“你看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风景好得很,带你这个白娘子来杭州玩一玩。”

露生不想他是这个用心,忽然求岳俯下身来,低声道:“我爸我妈结婚的时候,就是来杭州度蜜月。”

当着好些人,脸更红了。

穆藕初的别墅就在灵隐山上,他们从渡口车行到西湖,教仆人提着箱子,徒步上山。七月里的西湖,烟雨里朦胧得清雅,苏堤白堤皆烟柳,百里莲叶见孤山,他两人撑一把伞,从断桥上行过,真有点白娘子会许仙的心情。

露生遥闻见清风软雨里飘来荷叶的清香,展颜笑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就是眼前这样景象了。难得你这头猪,倒会寻文雅地方玩耍。”

求岳搓爪问:“我那个电报写得文雅不文雅?”

文雅个屁,露生光是笑,求岳知道自己写得又不好了,挠头笑道:“我不文雅不要紧,待会儿见的这些人,绝对跟你有共同语言。”

说着就看见穆藕初叫人备着滑竿,从山路上迎下来,穆老板一看露生带的箱子,就知道他是有备而来,心中更喜,“大家都在,白老板,久闻盛名!”

露生亦大方见礼:“劳动穆先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在文案上改了一下更新时间,因为快到高考的缘故,这段时间七点更新。作话再提醒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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