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脚步愈近, 叶英儿深吸一口气, 身子绷得紧紧地,门帘被掀起的一瞬间,外面的光线忽然刺了眼, 忍不住抱着被子往床内侧缩了缩。

却是安嬷嬷进来了。

青菊蒲芮跟在嬷嬷身后,暖房床前的绒地毯上散落着枕头外袍和斑斓的珠花步摇, 而床帘帷幕后面瑟缩着披散着头发的六姨娘,几人忍不住低声惊叫, “姨娘!”

“六姨娘!”安嬷嬷反应最快, 心疼的不行,上前按住慌慌的六姨娘,“不用怕, 您坐着, 坐着就好!”手把手的握着叶氏,“夫人让我来看看您, 都过去了, 不用怕她们。”

叶英儿黑漆漆无光彩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安嬷嬷,抿着唇不说话。

安嬷嬷轻声叹息,转身就叱责青菊,“夫人让你来照顾姨娘,你就这样子照顾?!姨娘看着夫人的面子不与你计较, 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没得学那些没脸面的东西给三分脸色就想着一步登天。”

蒲芮哪里被人这样训过,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多说一个字。

青菊脸上讪讪的, 原本有些不服,可说到底自己也没有不服的立场,垂着面听训。

安嬷嬷把人说了一通,始终不见叶氏给说话,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缓了缓语气,“好了,这些事儿你们记着,莫要再胡闹,否则一个不饶!”

叶英儿低着头不说话。

安嬷嬷拍着叶氏的手呵呵笑道,“好了,姨娘这里有我,你们去看着把夫人赏的饭菜都摆上来,——你去打些热水进来服侍你们姨娘净面。”

蒲芮也得了令,不敢推脱,赶紧的跟青菊一同退了出去。

叶英儿呆呆的看着丫鬟们进来又出去,手攥得紧紧地,“嬷嬷……”

安嬷嬷却什么都没多说,笑眯眯的闲话家常般问一些生活上的事情,似乎晌午并未发生什么似的,而后服侍着六姨娘梳洗匀面、进了一些汤饭,说了好一些孕妇应当注意的经验话。

叶英儿懵懵懂懂只当听不明白,这嬷嬷又一直坐着不走,直到正屋那边为夫人请脉的大夫过来,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帘幕拉下来时,才有些回神。

安嬷嬷侍立在床边问着,“奶奶怀相一直很好,只是早晨那会子受了些凉气,张了风,您看可有碍?”

大夫隔着锦帕按在那手腕脉门,沉吟着,疑惑的看了嬷嬷一眼,“奶奶体寒,不过常年有滋补倒是无恙,只是,——请恕在下逾矩,奶奶脉象滞涩,恐是心虑积郁之症,如嬷嬷眼晨起便受风,又添病症矣。”

摇头叹息。

嬷嬷点头,“先生请这边来,青菊,带先生开方子。”将大夫请了出去,低低的询问着什么,又紧着让蒲芮小莲去抓药煎熬,忙忙碌碌的。

叶英儿撇撇嘴,收回手侧身面朝里,不知道她们又要做什么,隐隐听见外面老大夫引经据典长篇议论,不由得望着床顶的幔帐发起呆来。

第二日、第三日仍旧是这样,日子平静的看不出一丝褶皱来,叶英儿越发的烦躁,见谁都没有好脸色,甚至于安嬷嬷过来,也不说话。

青菊明明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可偏偏夫人和安嬷嬷对六姨娘的照顾越发紧张,每日都延请大夫进府为姨娘诊脉,多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送到这边。

叶英儿也渐渐被弄更糊涂了,难不成元氏还想抬举她?

直到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下来,第四日拂晓前晨霜未坠时,安嬷嬷再次来临碧阁暖房,服侍着和衣而睡的六姨娘起了身,不惊动东院,一行人悄悄从院西水闸门的角门出去,坐上马车。

安嬷嬷做事彻底,转眼间就把相关的人都揪出来赶上车,随行众多排头瞧不见摆尾,浩浩荡荡的朝城门开去。

叶英儿并不知道城门是几点才开,心慌意乱的躺睡在马车里听着枯燥的车轱辘扭动声,尽力摈着呼吸沉静心悸才能感受到马车外似乎阵阵的寒气凛风。

这几日她日不梳妆粉黛,夜不更衣退裳,而被安嬷嬷控制了的碧阁除了青菊蒲芮,她谁也见不着。

感觉像做梦一样。

叶英儿想到这里,飞快的瞟了眼神不在焉的言嬷嬷,拉起被子蒙了脸,嘴角的笑意一圈圈的扩大,透在心房里,要飞起来。

……

苕子岭烧窑场,孙让先后收到五夫人和自家那口子送上山的信,匆匆看了婆娘描画的大字粗略知道了些府内的大事,只觉头皮发麻,恨不能跑回去狠狠敲打敲打自己那口子,生怕她一个张狂让人做了筏子套住。

让人把送信的弄去吃喝,自己匆匆上窑烧那边找人。

刘旦缙才从第三号窑那边出来,乐呵呵的拍着造窑头子狠说了半晌,想方设法的谋划着从哪里挖一些瓷器绝活来自己这里,相聊甚欢。

尽管冬天山里阴冷之极,这会儿也冒出一身的汗,远远瞧见孙让提着衣袍摆子往自己这里小跑过来,估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打发了那人回去吃饭,叮嘱除了喝酒外什么都给好好供着。

而后孙让前后脚的就来了跟前,刘旦缙指了指前面歇脚处,心情挺好的慢慢摇过去,“这大年纪了也不慢着点,滑了跤可不让这群贼小子们笑话!那边说。”

孙让笑呵呵的让着,“老骨头不怕摔,”前后进了山舫亭,里头供着炭炉,一进来就暖和了许多,孙让不禁搓了搓手。

刘旦缙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三号窑的手工头子我瞧着不错,明儿你去打问打问他家的事儿。听他说,有个从前在路窑供奉过的老头,家里人吃了什么官司的,如今谢老还乡,就住在南里镇的乡下,做得一手好瓷,明儿把人寻出来,”小厮把烧好的茶提了进来,“给你孙爷爷也倒一碗。”

小厮忙笑眯眯的把滚烫的茶递去,“孙爷爷您请,抱着暖手可是极舒服的!”

刘旦缙一脚踹过去笑骂道,“还不快滚,打驴上杆子!拿了爷的茶请吃,真够你小子混的,得了,叫吃的去,别妨了爷的视线!”

小厮“哎哟”一声扶着腰,“爷您仔细脚疼!”贼嘻嘻的笑着溜烟就跑掉了。

刘旦缙笑着也舒舒服服的灌了一口热茶,道,“老的不愿意来也别勉强,家里有什么小的看着体面能用,弄来看看也成,——找个能干的人去,别到时候仗爷的势跑过去瞎胡弄,还把人给得罪。”

孙让想了想,推荐了两个人。

刘旦缙点头,“刘福吧,笨一些,不过厚成,他是刘泽堂弟?”笑了笑,瞧着孙让道,“孙奎是你老大伯家的堂兄弟吧,还都是亲戚。”

孙让当即惶恐站起身,“五爷……”

“得了,坐着吧,”刘旦缙哼笑着,拿筷子挑着大粒饱满的油炸花生往嘴巴里扔,“不缺那事儿,孙奎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不过是看个院子,用不着表忠心。”

孙让尴尬的很,不敢耽搁,瞧着五爷确实没啥事吩咐了,赶紧把夫人的连发的两封信递上,“夫人亲手书笔,送信人前后脚的功夫在山下庄子歇着时碰了头,就一块儿送上山,想来十分重要就赶紧送来。”

刘旦缙瞧了一眼,淡淡道,“估计也是分家的事儿闹腾的,搁着。”

孙让冷汗迭出,这事儿哪能搁着呀,坐立不安的,见主子确实见不得那信,只好站起来打着躬恳切劝道,“家事繁琐,夫人身子不适,许多事难出面理论,急急的遣人送信,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刘旦缙瞥了他一眼。

孙让低着头没看见,仍旧道,“……虽说年节里无大事,可往往这种时候下头人最容易踩着空子胡作非为,就是、就是东院那两位夫人也是极能干的……”

刘旦缙睨着孙让,这老货真是麻烦,嗑着瓜子冷笑一声,“别装了,什么能干不能干,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爷不是那些小家子气。不过就是通个消息,事儿小了恐怕还动不到你。”

孙让吓得提袍就要跪下,被刘旦缙一声喝止,“起来!”

瞪着孙让半晌,深深吸一口气,真想破口大骂,指着孙让忍了又忍,“我说孙让,你能不能别总跟我较真,我再信不过谁,还能信不过您,左右不过是一封信,看就看了,你坐着。”

“我看了!”刘旦缙拿着信封在孙让面前晃了晃,撕了信封抖开信,余光瞄了眼孙让,见他就是坐着也还垂首恭敬,这才把目光移到信笺上。

翘着二郎腿,第一行字入眼。

元氏的小楷十分秀丽。

才看了两行,刘旦缙两眼就开始放火,拍案大怒,“他妈这都什么事儿!还嫌老子不够烦的,一个一个都想干什么!——老孙!”

捏着信背手来回走了两圈,皱着眉头看他,凝视半天,冷冷道,“你说说,你那婆娘跟你怎么说府里的事儿的。”

孙让叫苦不迭,怎么就让他摊上这样的糟蹋事,五爷站起来他哪里能坐着,躬着身子嗫嗫答道,“都是妇人之见,风言风语,算不得真。”

“说。”

“……是,”孙让只能道,“起先是说四夫人克扣了四姨娘的嫁妆,结果五夫人因不便凭空插手分家之事,四姨娘带着气不小心冲撞了在夫人跟前侍疾的六姨娘。”

“放屁!苏氏的嫁妆?!她那点儿破东西四嫂能看得上才怪!”

孙让叹了口气,道,“后来传说夫人的病是六姨娘给带来的,四姨娘不肯让,结果传出去,流言就举不胜举,夫人怕六姨娘听了那些话伤心,再有人借机生事更麻烦,便想着把人送到这边新修地别院养一阵子,待府里好了,就接回去。”

刘旦缙几乎要冷笑起来,重新坐下,“你说这群人就不能消停这点儿,老头子走了还没多少天,她们就敢这么欺上造下,连我儿子都敢算计。真是几天不敲打皮痒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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