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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让哪里敢接话, 他都把故事编的尽量圆整好听, 不过五夫人算是踩到五爷痛脚上,这明摆着元氏是相信了什么克不克的流言。

刘旦缙自然是不指望他能说些什么,再说这也是自家的私事儿, 咬着牙暗骂了无数遍,拧着眉毛把剩下的都看完, 而后胡乱的把信折起来收了。

刚那个小厮提着饭盒跑过来,一眼就瞧见这气氛不对, 直拿眼睛蹭孙大管家。

刘旦缙斜眼瞧见, 冷哼一声,“滚上来。”

小厮耷拉着脑袋磨磨蹭蹭的跑上台阶,“爷, ”抱着个饭盒, 小心翼翼的伸着脖子,“今儿有红烧肉, 酱香蹄子, 小的从窖里翻出来坛烧刀子,这时候喝两口正暖和,您看把这饭摆在哪里?”

刘旦缙将这小厮打量了个遍,“多大了?”

小厮咧着嘴笑一声,挺直了腰板, “13了!”说完,瞧见孙让皱着眉头瞪他,连忙又加了一句, “大管家别不信,小的是正月三十的,下个月虚岁可不就13了!”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年龄。

刘旦缙道,“摆在这里吧,”转头对孙让说,“孙叔也坐着。”

小厮忙不迭的擦桌子摆碗递饭倒酒,“孙爷爷您坐,我也给您拿筷子了。”

孙让有心推辞,刘旦缙哪里肯放,笑道,“孙叔可是怪我方才冲您发脾气?——都是家里事儿给闹腾的,您就别和我这臭脾气一般见识了,坐吧!小东子,还不快请你孙爷爷坐着?!”

小东子嘿嘿一笑,拉着孙让不放,“好爷爷,您快坐吧,这风大的凉了饭菜,爷吃下去不舒服了您不也心疼吗?……哎,不用不用,我来帮您!”

刘旦缙眯着眼嘬了一杯酒,乱糟糟的事情脑子里顺了一遍,瞧着眼前这个蹦q的欢快的小东西慢慢道,“小东子,爷给你派个差事如何?”

“哎呀!”小东子一听,立刻两眼放光,当即就放下手里的活磕了个大头,“那可是好事,爷肯赏脸,小的一定干的漂漂亮亮的给您看!”

孙让低着头,很是替这个小东西惋惜。

小东子是个可栽培的苗子,要不五爷也不会见天的拎在跟前教训,可这时节当口,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敢和四姨娘当面叫板的,指不定这被撵出来的六姨娘是个什么角色。

小东子还嫩的很呢。

刘旦缙哼笑一声,道,“得了,什么事儿都没清楚你就掐算出是好差事,起来,你先给爷先说说,从咱们府里到窑厂得多久。”

小东子乐道,“骑着马儿快慢三四天就到。”

“到山下的庄子呢。”

小东子掐着手指头,“两天!”

刘旦缙拿着筷子就在小东子脑袋上敲了一下,“多大人了掰手指头!没事了多跟着你孙爷爷学本事,成天的舞刀弄棒有什么出息。”

小东子嘿嘿傻笑。

刘旦缙扔掉筷子,从腰上解下来个小小的印鉴,“伸手过来。”说着,朝那印鉴上哈了口气,拓在小东子手心,“看好别弄糊了,拿去给孙奎看。”

小东子心情紧张得很,像他这种给主子打下手的最清楚主子身上的物什,拿着这印鉴在窑厂简直就能呼风唤雨!

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小东子可气的抓着手心看个不停,喜眉笑眼,“弄不糊!肯定弄不糊!——爷有什么话要传,小东子保准一个字不漏。”

“听好了,骑着你的小马儿下山去庄子一趟,这几日府里你家姨奶奶要在庄子休养,孙奎没见过世面哪哪儿都不懂,你去看着,甭管什么事儿都给爷照看好,但凡你主子奶奶哪里不舒坦了,爷也叫你不舒坦很。”

刘旦缙顿了顿,收了印鉴系回腰间,“没爷的话别惦记着往山上窜,你那个主子可不是好侍候的,干得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孙让仔细留意了五爷的表情,心中暗自纳罕,也更替小东子担忧了。

……

从城里出来的车队走了几乎大半程,终于从官道转入进村的土路。

木质的马车缝隙总会有一种吱吱呀呀的扭动声,里面的人睡着醒着,睡着醒着,叶英儿被马车枯燥的晃动颠簸磨得连话都不想说,身下的褥子很软很暖和,可身上藏着的那些金银果子就不太让人好受。

元氏出于什么理由把自己送出来不得而知,就是临行前安嬷嬷的承诺里叶英儿也没听进去多少,陪行的人数是叶英儿从前没有料到的。

除了碧阁这边一直伺候她的以外,锦绣院的人全部赶马上车行装辎重,浩浩荡荡的下乡。

只是连同被正式送给叶氏的青菊在内,安嬷嬷贬斥了叶氏跟前所有有头脸的丫鬟,提上来了之前被叶英儿搁置已久的言嬷嬷。

不过都无所谓,天高皇帝远,叶英儿想用什么人,没有名分也无所谓。哪怕没有人侍候也没关系。

守在六姨娘身边的言嬷嬷抬手把窗子开了点缝儿,外面天阴着,车轮压过枯枝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一切都和拘囿在小院子的感觉不一样。

叶英儿躺在那里,透过窗缝隙,能看见不断往后的枯木枝干。

新鲜空气大量涌入冲散了车厢内凝滞的空气,却也带来立春之后未散尽的寒意,叶英儿用力的呼吸了几口,琢磨着要坐起来,“我看看外面。”

言嬷嬷哪里敢,连忙放下窗子劝阻,“姨娘快躺着,透点气可以,可您身子弱最不能惊风,外头可是冷得很呢。这庄子就快到了,到时候由您看个够。”

叶英儿笑了笑,听话不再坚持。

但也已经没有了睡意,叶英儿让找了厚厚的棉垫衬着背,扶着腰慢慢坐起来,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往肩后撩了撩,“说起来,嬷嬷是哪里人?”

接过言嬷嬷递过来的热水,小小的抿了一口,看了眼关紧的窗子,不无留恋。

言嬷嬷从车壁的小抽屉里取出精致的盒子,“哪里还记得呢,从小就被卖到刘府做活的。”从里面拿出梳篦,替姨娘简单的挽了个髻。

从未在锦绣院的正屋里侍候过,言嬷嬷不太了解这位主子的脾性,只是习惯性的恭维笑道,“仿佛是有三十来年了。”

叶英儿略有惊讶,原来这嬷嬷竟算是刘府的老人。

言嬷嬷瞧得出来姨娘眼里的疑惑,可姨娘这副惊讶的表情呆呆的,全然不像从前见过那种厉害模样,不由得笑道,“刘府里过几年就会买一些丫头小子教养,等到了年龄,派到各个院子也有,往庄子上干活的也有。嬷嬷我也从来没出过刘府的大门,这是头一次。”

叶英儿抿了口热水,含笑道,“是托了我的福么?”

言嬷嬷一怔,而后也跟着笑了,“可不是。”

两人低着头喝水。

“有那么一阵子是老太爷房里侍候的,后来老夫人做主配了人……”言嬷嬷似乎是被那些话牵连着想到了什么,慢慢开口。

叶英儿捂着热水的手一僵硬,不掩震惊的看着那妇人。

房里侍候的!

言嬷嬷眼中有过一丝惆怅,随即就抛开,看向惊诧不已的小姨娘笑道,“这不值的什么,跟过老太爷的人多了去了,老身的结果算是好的。才跟了我家男人那一阵子是有些受不了苦,委屈的跟什么。后来那口子也去了,明明一直在眼前的人突然就没有了,才发现自己当时那么傻。慢慢的,几十年就过去。……如今跟了姨娘您,算是苦尽甘来,享了几十年前都没享过的福呢。”

叶英儿听着渐渐也就释怀,一屋子的主子全都是那个刘五爷的女人,更何况其他,像那些小丫头让主子看上,尝个鲜的情况多了去了。

这一时听她的话,不觉低头微笑,这是劝自己呢,抚弄着鬓边垂下的发梢,轻轻道,“嬷嬷是有福气的。”

老太爷时代的女人,是怎样一个蛊惑的世界都过去了,才二三十年的时间那些女人都不在了,没有什么能够长长久久的。

或者是剖了衷肠,言嬷嬷很快就感受到六姨娘对她不再排斥,慢慢的说着些日常的小事儿打发时间,却也发现这小姨娘竟是什么都能听懂。

忽然外头一阵马蹄声,近了跟前却停下来。

言嬷嬷正待去问,赶着马车的小厮已经敲了敲车门,毕恭毕敬的问道,“嬷嬷,庄子上派人来接,听说是五爷身边的人,要过来给姨娘请安。”

叶英儿本来闭目细心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听了小厮这样的话,笑着看了眼嬷嬷,“您看呢?”

言嬷嬷没想到五爷的人来得这样快,想了想,对着马车门口道,“让他过来吧。”转过身解释道,“毕竟是爷身边的,虽说不用见他,可礼数上咱们不能让人。”

“嬷嬷说的是。”

外面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马上人落地后快步到车跟前,毕恭毕敬的抬手请安,言嬷嬷细听声音,应该是五爷随身侍候的使唤小子,便敷衍两句,车队继续上路。

赶在天黑之前,终于抵达苕子岭下新修的庄子上,言嬷嬷掀开窗缝看了眼,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无惊无险的到了。

庄子的管事庄头是买这片地的时候就挑出来的,稍微懂得一些深宅大院里的规矩,早早从庄子里抽调出一些婆子丫头过来侍候。又小东子提前去接人时递了消息回来,才忙不迭的把庄子里能用的婆子媳妇们全部赶上趟,才紧巴巴的够上排场。

左等右等,等主子的车马全部进了别院大门,立刻前去请安。

“苕子庄管事孙奎,给姨奶奶请安了!”

叶英儿不言语,抿着唇看言嬷嬷,言嬷嬷把自己的装束检查严谨后先下车,朝孙奎福了福身,“孙管事好,我是姨娘跟前的言嬷嬷,有礼了。这一番要叨扰到孙管事,还请您多担待着些。”

孙奎连忙避开,“不敢不敢,奶奶是娇客,咱们懂得,懂得,”说着,把身后跪着一干子农妇里自家的婆娘叫前来,“这个是我当家的,您有什么活尽管的吩咐。”

孙奎家眼睛看花了金碧辉煌的车马队伍,此刻紧张的搓了搓手,学着言嬷嬷的行动也跟着行礼,“嬷嬷吩咐就是!”

言嬷嬷笑了笑,“孙管事忙,这里有当家的就成。”

孙奎不敢多待,使劲给自己婆娘使了眼色,再朝着叶英儿的马车磕了头,就挥手让人领着拉车赶马的一群子小厮套着马退走。

言嬷嬷目送管事离开,便问了孙奎家的一应安排,一面吩咐该下车的下车,该搬东西的搬东西,别院里家具物什都是新的,因此只要清尘除故,铺装上姨娘常用的便可。

叶英儿坐在车里,迎絮青菊拿着梳洗的东西上了车,把姨娘套裹的严严实实,待言嬷嬷在外头安排妥当了,才悠悠的推门出来。

山庄的一切都极新,叶英儿踩在泥土地上,比起大院里青石板铺的路,脚心底下的触感似乎都有一种春泥潮湿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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