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沉了。

商业区灯红酒绿不夜天,居民区却被衬托的静谧安详了很多。

小区外头的街口,还有一小撮临时出摊的烧烤摊子,明火旺油,肥瘦相间的肉串被火苗舔舐的“噼啪”作响,表面带着紧缩焦脆的烟火气,唇齿间微微一啮咬,又能即刻迸发出饱满浓郁的肉汁来。

烤蔬菜的形态更多了,烤蘑菇的鲜甜,烤玉米的软糯,不过点单率最高的,还要数包裹着香菜洋葱的烤干豆腐卷,和被秘制酱料与蒜泥浸润透的烤茄子。

只要有了这些,就是桌椅板凳再简约,炊具再轻省,蚊子再嚣张,也足以支应起宵夜人群美满酣畅的一晚姣好回忆。

有了这点人气儿,小区里往来进出的晚归者,也有了几分安全感。

魏大姐是刚下了晚课的,补习班里的孩子,要么成群结伴的回去,要么有家长守候在门外,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往家走。

其实路程也不远,就三条街。

她走得不疾不徐,但路过烧烤摊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怨怼。

上次那乌龙的入室报案,也过去一阵子了,她作也作了,闹也闹了,但只怪自己手上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倒是让对门那小子一直快活的逍遥法外。

这事渐渐成了她心头的梦魇,再说不害怕,心里头也免不了忐忑不安,夜半起床上厕所都直打哆嗦,每次都跟冲锋陷阵似的,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尽管老公回来的那天,还帮着她换了门锁,加固了窗户,用木板封了床下的凹洞空间......

可外物再严密又能怎么着,心里的阴影算是彻底作下了病,这一时半刻的,怕是很难回复如初了。

一推门,就有股冷清的味道扑面而来。

魏大姐习惯性的拉开了所有房间的灯,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确认了没什么异常,才坐在餐桌边上,把晚饭时剩下的半个苹果,当宵夜吃了下去。

门外突然有了点响动。

魏大姐耳朵动了动,平日里再是性子泼辣厉害,心里却还是怕的,闻声赶忙趴在门上的猫眼儿往外看,就看见一个背影,进了对门,还随即快速带上了门。

呸!真晦气!

要是没有上次入室的事,她真有心开门高声骂上两句出出气了,可心有余悸之下,最终咬牙放下了这个想头,又坐回了沙发上。

“叮”的一声,有信息进来,手机屏幕自己亮了。

魏大姐还当是班里的学生有疑问,连忙划开屏幕,却见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写着:“魏女士?”

诶?这是谁,既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还要带着不确定的疑问句?

魏大姐皱眉回了一句,“你是谁?”

很快,一条新的信息发过来,“我刚取了您的外卖,跟您确定一下地址。”

“外卖?我没点外卖啊,你是谁啊?看错了吧?”魏大姐发完这条,没当回事,直接把手机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可很快,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订单上写了您的名字和电话,是您朋友或家人订的吧,您确定不要了吗?”

魏大姐想了一下,反手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刚通,又马上挂断了,这个接近午夜的时间,女儿学校宿舍早就熄灯就寝了,怎么可能还干这么无聊的事?她又打给了丈夫,可是对方关机了。

那还能有谁?学生或是学生家长?那就没处问去了,发到补习班的群里,还像她刻意炫耀似的,她眼下可没有这个心情,再说了,一份外卖而已,能有什么可炫耀的?

她拿起手机,快速的打了一行字,“行吧,你送来吧,我家在新花园小区,三栋7J户,对了,外卖点的是什么呀?”

“您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对方立即回了一条,结尾还加上了一个表情图案,调侃的意味十分明显。

魏大姐的火气蹭蹭的就窜起来,暗想一个送外卖的,还跟我来劲啊,“你有时间发信息,还不如快些送货,要是超时,或者有破损,小心我找你们公司投诉你!”

“叮”,手机瞬间响了一下,“请您现在开门吧,我已经到门口了。”

魏大姐一下站了起来,本能的刚要往门口走,脚下却忽然灌了铅似的,一寸也挪不出去了。

她想去门口看看,却是连确认的勇气都没有,眼前不知道怎么就开始回想起那天漆黑床的底下,笑得分外诡异的脸。

“你怎么这么快?”魏大姐哆哆嗦嗦的回了一条。

对方又回复了一个笑脸,“店家距离您很近,就在小区口,我发着信息的功夫,已经到了。”

这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门口那家烧烤摊子,经常往楼里面送外卖。

魏大姐缓出一口气来,往前走了一步,一转念又停了下来,发了一条信息,“我家里人都睡觉了,你直接放门口吧,一会儿我再拿。”

这样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可几乎是同时,大门自外面,被轻轻的敲了起来,那种微弱而富有节奏感的声音,每一下,都精准的敲在了魏大姐的神经末梢上,让她霎那间手脚都发麻了,脊背一阵阵的发冷。

她想像往常一样高声呵斥,奈何嗓子眼儿发紧,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手机又亮了起来,对方发了一条信息,“抱歉,这包装的外皮有些破损,刚刚我没注意,这样吧,您开门看一下,我赔偿给您。”

“不用了,不用赔,你放在那儿吧,一会儿我老公夜班回来了,让他顺便拿进来吧。”魏大姐不想再理这个让人瘆得慌的外卖员,可......

“您老公?魏女士,您不是一直一个人住吗?”

魏大姐拿手机的手抖的像筛糠,脸瞬间白的发青,她想高声质问对方,可什么也说不出来,两腿发软的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胸腔痉挛似的抽搐,脑袋一阵昏沉,觉得血压即将要爆表而出。

谁能知道的这么清楚?谁能阴魂不散的和她搞这种恶作剧?谁能拿捏时间这么精准?谁,还能有谁?

她颤抖着手指,快速的打字,“姓苏的,别和老娘再这么装神弄鬼的!我已经亲眼看见你了,你还想抵赖吗?别说那个黑白条纹外套的人,不是你,是鬼!我知道你........”

她信息没发完,后面还有长长一段不需要语言组织,就能冲口而出的骂人话,但手指一抖,却点在了发送键上。

手抖不是为别的。

她悚然抬起头来......不是错觉,真的不是错觉......

有钥匙插进了自家大门的锁眼里,而且轻轻的拧动了起来。

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下,所有细微的声音都如同被安装了扩音器,她能清楚的听到锁芯转动、解锁的声音,她甚至能清楚的听到门百叶转动的声音......大门开了,大门开了!一条手指宽的缝隙突兀的出现在了眼前。

门缝外一片漆黑。

魏大姐几乎觉得自己就要窒息而死了。

一声极其轻微的笑声,像来自午夜梦回的幽冥之地,云淡风轻的从门缝外缥缈传来,随即,大门又被原样拉拽了回去。

这一切,不过须臾之间。

全程没有超过几秒钟。

可魏大姐却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生死轮回。

她觉得,实在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第二天一早,魏大姐就冲进了物业办公室,将手机拍在桌子上,厉声要求保安给她调昨晚的监控。

可在电梯的监控里,却依然没有看见苏然出现。

毫无疑问的,物业消极怠工之下,大堂的监控依然没有正常运转。

魏大姐觉得受到了来自整栋楼的敌意,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无处安放,直接开始大闹物业办公室,踢打推搡,拔监控线,砸电脑屏幕,踹饮水机,保安没有办法,只好去打电话报警。

可刚一动作,就被魏大姐看见,直接抢过电话,砸在了地上,尖声喊着:“我分明就看见他了,你们都是睁眼瞎子啊!你们到底收了他多少好处?啊?一个蹲过监狱的劳改犯,你们就这么护着,警察也护着,我现在记起来了,床底下那人,就是他,一定就是他!昨天晚上,他都直接打开我家的大门了!”

旁边的物业工作人员这才听明白最关键的信息,“你说,那租户坐过牢啊?”

魏大姐气急败坏的把电话扔过来,“你们自己看,昨天他都给我发的什么信息!我亲眼看见他在我家门外,然后就开始装神弄鬼的,我都能清楚记得他穿的什么衣服!看看,你们看看呐,这小崽子,让我最后一条信息揭穿了身份,就再也不回了,也不闹了!”

“哟,这还真是......”物业人员都聚拢过来,看了魏大姐手机里的信息记录,不禁也紧张起来,“那你看怎么办,是报警处理,还是我们去和那租户沟通一下?”

“报警有什么用!”魏大姐眼睛一立,“之前找了几次警察,有用吗?你们赶快去和对门那房主说,让那个租户赶快滚蛋,滚的远远的,要不然别怪我说话晦气,到时候他家变了凶宅,再也卖不出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

“是是是,”物业人员赶忙说好话安抚了一阵子,待魏大姐情绪平复下去了,才道,“只是这房主啊,换了电话了,要联系他估计还真费些事,这么着,你先回去啊,等我们一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给你答复!”

魏大姐大闹一场,出了心里这口恶气,也就算了,一踹挡路的凳子,黑着脸走了。

只留下一众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市局办公楼一楼的大堂里。

苏然拎着两大包外卖,板正的靠墙站好,见到有过往的人,就连忙躲避着视线,脖子都几乎要窝进腔子里去了。

龚蓓蕾从上面跑下来,喊一声“苏然”,笑着去接对方手里的袋子。

苏然往回缩手,不自然的解释了一句,“沉,我帮你,拎到办公室去吧。”

“我也想啊,不过你上不去,门卫能让你站大堂里等着,估计也是看你就在大保健店里干活儿,出来进去的都脸熟了,否则没登记,你连大门都进不来。”龚蓓蕾趁他不备,一手一个接过来,“再说你这有小看我的嫌疑啊,放心,我虽然貌若天仙,但其实内里是女汉子来的哈!”

她笑眯眯的做了个鬼脸,示意苏然回去吧,“哦,对了,”看他快出门,又回头叫住他,“回去和大保健说,订全队早餐这事,让他自己弄个食谱得了,一周尽量别重样,免得我还得费心一样样选,累心。”

苏然极认真的点点头,不过眼镜后面,总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怎么了?”女汉子胳膊拎重物久了,也累,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苏然讷然垂下头,有些局促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来......

“龚蓓蕾!”门外走进来英姿飒爽的孟金良,身后还跟着一队人。

气氛有点儿铁血。

龚蓓蕾双腿并拢,耸直身体,喊了一声,“到!”

孟金良眼神扫了一圈儿,快速落在那两包晃眼的塑料袋上,“早餐先别吃了,花园街一居民小区发生命案,得赶快去勘查现场。”

“是!”龚蓓蕾面容严肃,把两包早餐就近堆在了墙根儿,两步跑上前来,“队长,谋杀吗?嫌疑人有谱儿了吗?”

孟金良眼风犀利的瞥向一旁恨不得化进风里的苏然,“嫌疑人就在这儿,吴儿,先拘押在局里,等我们现场回来,再讯问。”

“是!”小吴答应了一声,走上前冲着苏然示意了一下,“走吧,第一次碰见这么省事的嫌疑人哈。”

苏然半晌没反应过来,原本有些服从本能的就要和小吴走,可脚才转了个方向,忽然错愕的抬起头来,有些慌乱的望向龚蓓蕾,“我......我没有......”

龚蓓蕾也有些懵了,“孟队,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是大保健......”

“我知道他是谁!”孟金良隐晦的给了个眼色,示意龚蓓蕾在嫌疑人面前别乱说话,“走吧,先去案发现场看看,刘科长上班路上接到通知,已经先赶过去了。”

那边小吴又从后面轻推了苏然一下,“走吧,别在这儿耗着了,现在辩解没什么用,等证据来了,你再解释不迟,放心,清者自清,咱们从来不干错杀错放的事儿哈。”

龚蓓蕾也不再说话了,跟在孟金良和几个同事的身后,往停车场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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