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莫名其妙的成了这么个安排?

秦欢乐一脸懵。

可另外那俩人好像并不介意他的回答,也似乎是他刚刚一直的沉默给了岩桐什么错觉,以为他已经默认了,所以接下来便开始和武正凯聊起了去远郊寨子的通行班车问题。

秦欢乐想拒绝,或者哪怕就这个问题的可行性再来几句学术性探讨,却因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气口,又实在不好突兀的插话而暂时作罢。

人家岩桐热情好客,他伸手打不下去笑脸人,一路闷闷。

招待所的条件说不上太好,但也简洁利落,房间不大,陈设不过简单的一张单人床,一张电视桌,又因为这里气候四季宜人,所以连空调电风扇一并省了,地面上还是早二十年前在延平很流行的那种方块花纹瓷地砖,不过床单雪白整齐,卫生间也很干净。

秦欢乐没什么好归置的,武正凯那边已经联系好了班车,不愿意让招待所再为自己单开一个房间,只借用秦欢乐的卫生间冲了个澡,就去赶车了。

房间一空,秦欢乐就开始满屋子举着手机连wifi,好不容易开着窗户,蹭到楼下一家小吃店的信号,还是时断时续的磨人,只能忍痛开着自己的流量。

这房间四壁都单薄得很,看起来就不太隔音的样子,隔壁住不住人不晓得,他觉得总归还是顾忌一些比较好。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颜司承的行踪安全,没急着洗澡,只随手把上衣脱了,赤膊趴在床上,发了条语音消息:“颜老师,我已经安顿下来了,你去哪儿了?你现在来找我,还是我去找你?”

半天没动静,他耐不住性子,又拨了个电话过去,却一直没人接,还待再拨,就听见房门被一下推开了。

他应声回头。

站在门口举着手的岩桐也有几分尴尬,解释道:“没想到你没锁门,我原本要敲门,结果,直接就开了。”

刚刚送了两人到招待所,岩桐就挥手开车走了。

秦欢乐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没想到这才不到二十分钟,对方就又回来了。

他赶忙站起来,还当是工作的事,迎了两步,不解的问:“有新情况?”

“没有,”岩桐目光微沉的看了看他,稍微一顿,随即笑道,“我已经请好假了,想来看看你的打算,是想现在出去转转,还是下午再出去?”

秦欢乐想起这茬事儿来,赶忙推拒:“你怎么还当真了,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安排就成,你忙你的。”

“我不忙,我已经请好假了,其实你们不来,我也是打算这个时间调休的,前面突击审案,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正经休息了,正好用这个当借口也给自己放松一下。”岩桐说。

秦欢乐忙道:“那就更不要麻烦你了,我太知道休假的不容易了,你肯定积攒了不少家里的事情,你不用客气,我这么大个人,活蹦乱跳的,自己可以......”

“欢乐,你是......对我有意见?”岩桐神色中居然有一些幽怨。

“欢乐”这俩字一出,秦欢乐就忍不住暗自一哆嗦......他记得真真儿的,刚刚有小武在场的时候,岩桐都是叫自己秦哥,这怎么忽然就换了。

他手背在后面,念头一转,手指训练有素的给快捷按键中的号码发了个“S”,下一秒,果然就有视频通话拨了过来。

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冲岩桐点了点头,才按下了接通键。

穿着制服的龚蓓蕾,顶着一张被滤镜柔化后显得过分美艳的大脸,瞬间就霸占了整个手机屏幕。

额......秦欢乐感觉自己都跟踩了电门了似的,真是止不住的哆嗦,却故意一脸歉意的小声对岩桐说:“不好意思啊,这我领导。”

他把“领导”两个字说的暧昧十足,继而才转向屏幕,娇嗔着来了一句:“Darling!”

屏幕里的龚蓓蕾眨巴了几下大眼睛,嗓子里像卡了鸭毛似的,语气吊诡的回了句:“Honey......”

秦欢乐对着她使劲挤了下眼睛,龚蓓蕾不明所以,虚张声势的刁蛮中带着一丝街边算命先生套话中才有的试探,嚷道:“你......太不像话了啊,下车了也不和我汇......报?”她觑着眼睛打量秦欢乐的神色,见对方隐晦的点了点头,才继续往下胡诌,“不是给你订过规矩嘛,早请示晚汇报,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离开我的视线,我就收拾不了你了,要敢出个什么幺蛾子,看我回来怎么......啊......你懂的!”

“是是是,我怎么敢,我肯定踏踏实实......”秦欢乐都想给龚蓓蕾手动点赞了,精神一松......

手机忽然易主,!

岩桐一脸开朗大方的笑意,直接对着屏幕上的龚蓓蕾热情的说:“嫂子是吧,我来说,其实是这么回事......”

秦欢乐眼睛一瞪,几次伸手过去,都被岩桐侧身避开,也不好再生抢。

结果没几个回合,龚蓓蕾这个二五眼就被岩桐逗得花枝乱颤,一个劲儿的嗲声说:“这么回事啊,那我家老秦就拜托给你了,有你在,我也就放心了,你们好好玩啊,等啥时候你来延平了,我再好好招待你。”

“好的好的,嫂子你放心,全交给我!”岩桐笑着挂断了电话,递还手机。

秦欢乐已经不太知道自己是谁,以及自己在哪儿了,手机很快进来了一条“叛徒”的信息,龚蓓蕾连发了三个感叹号过来,问:“刚刚到底是个什么剧本?快说说,我表现怎么样?”

秦欢乐已经原地自闭,完全不想理她。

不过,至此,他也已经基本摸清了岩桐这个人的套路,那就是为达目的,软硬不吃。

当然,这种形容,并不带任何贬义。

这人看起来像是个热情好说话的,可实际上却自有一套固若金汤的坚持,比如秦欢乐已经代入他的思维模式,暗忖自己如果说要去办私事,那岩桐一定会提出和自己一起去,如果说有朋友要来找自己,那岩桐一定会说带上你朋友吧我们一起,如果说自己要洗澡休息呢......

岩桐大大方方的在门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用急,我等你。”

总之这人心里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就算撞上南墙,恐怕也是要徒手攀援过去的。

区别于老孟那种带着书生气的世故,也区别于自己这种小事上没啥原则的稀里糊涂,岩桐这种人要是他在延平市局的同事,那估计还真够自己喝一壶的。

秦欢乐眼神微微的闪了闪,与这种人打交道,除非奔着翻脸去,否则很难拒绝成功。

当然这也是他小人之心了,说起来人家毕竟也是一番好意。

再说颜老师那边又一直没消息。

秦欢乐最终只得妥协的点点头,笑道:“那我先去洗澡,麻烦你等一等。”

岩桐仍然笑得灿烂冁然,“荣幸之至。”

秦欢乐洗澡的时候还不甘的想着,难怪肖局是八只眼睛也看不上自己,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自己一要坚持什么,就很容易流露出带着猥琐的涎皮赖脸气质......颜老师是不是因为这个,才瞧不上自己?哎呦,得改,得改!

这电光火石的一想,整个人瞬间转变了态度立场,延平又没有一个叫岩桐的人,自己学学他,向高级感靠拢,谁还能告他个侵权抄袭是怎么着?

这个这个,脱胎换骨,就在今朝啊。

阿Q附体之后,他从卫生间走出来,对岩桐的态度不由得也软化亲切了起来。

吹风机在电视柜底下。

卫生间都是蒸腾的水汽,秦欢乐甩着头发,走出来吹湿发,叫这老式的吹风机轰鸣的脑壳嗡嗡响。

岩桐十分自然的走过来,顺手拿起搭在柜子上的毛巾,帮他擦着落在肩膀上的水迹。

“咱们先去吃午饭吧,你舟车劳顿,不适合太油腻的,入门款,先从饵丝开始怎么样?”

秦欢乐吹了个半干,受不了噪音,干脆就放下了,拉杆箱里随便掏出一件黑色的T恤套上,笑道:“可以啊,早就听说过,不过一直没有尝试过,这可是你们这儿赫赫有名的小吃啊,其实跟米粉类似吧?原料也是大米是不是?”

“对,没想到你还真了解,我之前也和北方过来的朋友介绍过一次,可对方一听饵丝,还以为是木耳切成的丝,”岩桐表现着恰到好处的恭维,“看来小武说的话,还是有根据的,你确实是个美食品鉴专家。”

“对,俗称吃货,但你要非得叫我这个高大上的学名,我也能接受,”秦欢乐撸了一把头发,简单的抓了抓,两手插进口袋,“那咱们腿儿着去?远不远啊?”

岩桐又专门请教了一下,才明白“腿儿着去”的意思,“那还真不行,咱们得开车过去,路程通畅也得一个小时吧,我找的这家饵丝店在镇上,比市里的地道好吃,吃完呢,刚好顺路去我们附近的一个景点,也是‘非遗’,叫流霞洞,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秦欢乐诚实的摇摇头,“我的心力都耗费在吃上了。”

岩桐眉眼弯弯,耐心的解释,“我们这里旅游开发刚起步,大家不了解也是正常的,流霞洞就是一座大型的溶洞,里头都是不同地质年代发育生长起来的钟乳石,十步一景,挺壮观的,名字由来是因为这洞深处有个天坑,能投进来光线,夜晚月光洒进来,像织锦流霞,咱们赶不上晚上参观了,不过也是非常值得去看看的。”

秦欢乐机械的点头,“名字挺诗意的,不过可能还是你讲的比实物对我来说更有吸引力,我这人,对景点的感知力一向比较弱鸡。”

“所以我自告奋勇当导游,可不是华而不实的,”岩桐玩笑了一句,又说,“晚上回市里,再带你去我们这儿著名的酒吧街逛逛吧,依山傍水建的,也挺有特色的,对了,欢乐,你酒量怎么样,能喝点儿吗?”

说着话,两人已经从招待所里走了出来。

“也得看情况,心情好的时候,多少能喝点儿。”秦欢乐边说边举目去找去车站接自己回来的那辆车......可招待所门前,只停着一辆豪牌越野车。

在他发呆的时候,岩桐已经伸手替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非工作时间,还是开我自己的车方便,上车吧,咱们出发。”

秦欢乐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

以前不觉得,现在呢,越来越有些隐晦的自卑情绪了。

年纪一大把,一毛家业没攒下,更别说什么老婆本了,嗨,吃喝拉撒睡如今还挂靠在颜老师名下呢,弄得跟个倒插门似的寒碜。

按理说他这么些年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又孑然一人,还一向以“抠门儿”在市局有口皆碑、闻名遐迩,十年下来,好说歹说也该有些积蓄......

诶?说起这个来,他才恍然发现,上次转给春叔的钱,应该早都不够用了,掐指算算,以春叔那周扒皮的属性,怎么会如此安静?这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不行,这次任务回去,得试着找找这老小子的下落。

他感到身前微动,不禁垂眼一看,才发现是一旁的岩桐探身过来,亲自给他系安全带,见他看见了,眼睛弯了弯,又伸手到他身侧,调整了椅背的斜度。

“我看你总有些走神儿,是不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这么着吧,路上的时间,你就安心睡觉,我尽量开得慢一些,平稳一些。”

秦欢乐脸得多大,才能如此厚颜无耻的让人家第一次见面的同事给自己当司机啊,连说“不用”,确实也有点儿为自己的不礼貌感到抱歉,“我这人容易溜号,你别介意,我不累,真的,以前工作忙起来,连着来几个通宵,用凉水洗把脸,立马又能跟打了鸡血似的,”想想又客气了一下,“而且好不容易有机会来这么山明水秀的地界,不体会体会也太亏了,哪能睡觉啊。”

“你们也这么忙吗?”岩桐开车确实很稳。

提起工作,秦欢乐不胜唏嘘,“是啊,好像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都这样,看着我们之南不大,事情也是接连不断,也难得有个空闲的时候,”岩桐随意的说,“不过那这么忙,你还能坚持健身,很难得啊。”

秦欢乐反应了一下......这个......哦......刚刚......额......

“哦......也没刻意,就是我这人有点儿多动症,上蹿下跳的权当健身了。”他敷衍了一句,暗想自己一天到晚被春叔敲诈勒索的毛干爪净,哪还有那健身的闲钱。

车窗外一派小城的岁月静好。

他又有点儿想颜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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