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省的滑头,众人上次已经领教过了,这次要不是有那个黑救护车司机的主动交代,他就如同一条滑不溜秋的鲶鱼,让人徒手根本抓不起来。

即便如此,他也仅仅在有限的举报证词面前,承认了已被查实的问题,多的话一句不肯撂底。

“也很触目惊心了!”小吴在两间审讯室中间的走廊上冲他们招招手。

秦欢乐四处瞄瞄,先问了句,“厉宝剑没来?”

小吴也跟着四处瞄了一圈儿,“你不说不觉得,一说好像还真是挺长时间没见到了,嗨,你当自己是幼儿园园长呢,兴许有什么事呗。”

两边相对的审讯室里,一间坐着面目僵硬紧绷的王大省,一间坐着满面凄惶的年枝。

同样被询问警官一拍桌子,王大省像是早有防备,死猪不怕开水烫,歪脖子斜肩膀,眼皮耷拉的老长,虽然没有那日在医院监控室里见到时的意气风发、颐指气使,但一脸苍肉的走向因为抿嘴的动作出奇的下垂着,看人的目光总是阴沉冰冷,倒显得比问询的年轻警官更有气势些。

年枝提心吊胆了一夜,两边的眼下泛着核桃大小的青紫,一点点响动都能让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瞳孔跳脱的到处瞥扫,双手抱臂,还不时上下搓动,远远一看,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在给自己一个同情的拥抱。

孟金良昨晚也回去休养生息了,一早起来,听说了夜里的两个案子,职业敏感指数“蹭蹭”的往上窜,先往技术科去找了刘茗臻,简要了解了一下情况。

此时两人一起走过来,脸色都不大轻松。

“派出所一共送来十一根断指,初步判断都是女性的食指第一指关节处,大部分还连着指甲,应该是被尖锐利器铡断或斩断——因为伤口切面非常整齐利落。”刘茗臻递过检验报告给秦欢乐,“从时间上来看,时间间距很远,其中有三根断指几乎只剩白骨,其余腐烂程度不一,而最完整的一根呢,大概受寒冷天气影响,几乎没有任何外观上的变化,还很......新鲜。”

孟金良点点头,“各辖区派出所都询问过了,这些年并没有接到过类似断指一类女性被残害的报案,这突然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偏头看了一眼小吴,带出一丝焦躁的不耐烦,“那位大妈怎么也拉到这儿来了,还嫌咱们这儿不够乱啊,派出所教育教育,不就行了嘛。”

小吴抬手挠挠头,“我也说他们了,要是一到逢年过节的,就把市区每个路口给家里故去老人烧纸钱的人都抓来,咱们刑侦支队可都不用活了,虽然不提倡搞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儿,但法律底下,毕竟还有个公序良俗,这些民风民俗,对一般的群众,有些时候,也不必这么太较真儿的上纲上线不是......这不是牵扯到了翟喜进的母亲嘛,所以......”

孟金良脑袋仁儿疼,“行了,一起弄吧,让他们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批评教育为主,差不多就得了,哦,注意态度啊。”

小吴答应着跑去那间审讯室传达精神。

刘茗臻近前几步,略微小声一些的问有些沉默的秦欢乐,“想什么呢?”

孟金良真心看不了这两人之间有意无意的亲密接触,长臂一伸,把刚从洗手间回来的龚蓓蕾硬生生塞到两人之间,龚蓓蕾没站稳,一个趔趄,一把抱住了秦欢乐的胳膊。

秦欢乐脑子里想着事儿,也没注意留意孟队的情绪波动,嫌弃龚蓓蕾挡在中间碍事,两手一折腾,把人又推回到了孟金良身边。

他虚揽着刘茗臻,犹豫着说:“关于‘1212’案中,关山鹤第一次清醒状态下的证言,最关键的一句,就是施害人这个手部特征了,当时我们不是还怀疑过一起乱七八糟的方向嘛......现在看起来,施害人自然不是程露,也和催眠没关系,更不会是关山鹤犯迷糊试验自己颅骨硬度......会不会是这十几个断指主人中的一个?”

刘茗臻刚想张嘴,又停下来,颇为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才说:“你的思路有点奇怪。”

“奇怪?”孟金良的注意力时刻在刘茗臻身上,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另一边审讯室里的王大省,“小龚,你去队里问问,尽快核实一下,徐霞和朱丽春两人,手部有没有断指特征。”

“是。”龚蓓蕾错过了一段内容,稍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服从性良好的快速跑去执行任务。

孟金良这才看了一眼秦欢乐,又转向刘茗臻,“现在‘1212’的案情过于复杂,我个人不建议从这个角度去询问王大省,还是以让他交代黑救护车的问题为主,再逐步向外沿扩展。”

里头审讯已经开始了,几人停下讨论,皆站在王大省所在的审讯室一侧。

秦欢乐一低头,余光看见身侧的刘茗臻神情颇为探究的看着他,心里长草似的有点发毛,用口型问了句:“怎么了?”

刘茗臻摇摇头,不置可否。

警员喊了半宿了,嗓子都劈了,出口的声音自带分叉,环绕立体声的回响在整个房间内,“王大省,你不要回避问题,问你什么老实回答!”

王大省一动不动,宛如雕塑一般。

警员再三喊话,王大省完全不为所动,过了好半天才沉声说了句,“我知道自己的罪,那个司机说的我都认,我也不辩解,你们就照着那个判吧。”

这车轱辘话都循环往复快一百遍了,警员一股肝火抑制不住的往上窜,“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伸手指着王大省的鼻子,语速飞快的喝道:“你避重就轻有一套啊,还想照着轻的判,你怎么不等天上掉馅饼啊?那个司机交代的问题只是引子,我们会一项一项落实查证,就算你不承认,事情也终究会水落石出,你犯的那些事,一样也跑不了,包括你在医院里里应外合的调监控,指示保安拖延医院救护车的正常发车时间,泄露患者个人信息等等,这一桩桩一件件,呵,”警员冷笑一声,“还用我给你再普及一遍什么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王大省,这次可不会像上次徐霞和朱丽春那样了,大把被你们坑过的患者和家属,排队等着检举揭发你们的罪行呢!”

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触动到了王大省,他平淡的脸孔上,眉毛几不可查的向中间耸了一下,双手虚握成拳,又很快放开,恢复如初。

走廊里的三人精神为之一震,这再明显不过的微表情与身体语言,都证明王大省在听到警员话中的某些内容时,不仅感到害怕,而且立即产生了掩饰的本能。

孟金良一把扯过刘茗臻手里的报告,整整衣领,端肃着脸向审讯室里面走去。

秦欢乐咬咬嘴唇,双手十指交叉活动了一下,嘀咕着,“难道这王大省和关山鹤之间有过什么龃龉?这也不是不可能哈,关海毕竟也曾经脑梗过......”

刘茗臻终于忍不住蹙起了眉,“你现在一点都不再怀疑颜司承了吗?就如同你最开始毫无根据的怀疑一样,你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坚信他和程露是无辜的......我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么巨大的思想转变。但无论你怀不怀疑,你这种先入为主的思考惯性,都是很危险的,秦欢乐,你要警惕。”

秦欢乐笑出了一丝“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颜司承?怎么可能!明明是宋子娴......可这思维“发散”得有些过于离经叛道,他觉得还是不要再和刘法医share了,以免吓着她。

孟金良推开门,站在桌子后边,一双眼锐利的盯在王大省脸上。

他年轻,可脸上肃容时已然带了些杀伐之气,王大省常年干着这些有损阴德的买卖,感受更加敏锐直观,被盯的久了,不免稍有瑟缩。

孟金良不疾不徐的点了一根烟,挥挥手,让屋里两个同事出去了,自己长腿一弯,坐到了桌子上,俯视着王大省。

“你知道吧?”孟金良幽幽的说,“从古至今,背锅侠都没得过什么好下场......”他见王大省的耳朵尖儿动了一下,不禁勾了下嘴角,“你有老婆,有女儿,有老娘,所以你的任何决定,我都能理解。不过你想想啊......王大省,我就是案子办多了,给你假设一下,首先,单纯的利益关系,不足以让你控制你们医院的安保系统这么多年,还坚如磐石的,哪怕那些离职的保安,也没有一个试图举报过你,这么长时间了,就没有因为利益分配而起的内讧,正常吗?不是他们畏惧于你,而是畏惧于你上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别不承认,想着一肩扛,你名下的所有银行卡我们都查到了,上头的入账金额,和黑救护车司机交代的不相符......王大省,那些钱哪去了?”

王大省不禁坐直了身子,微微抬起头。

孟金良一抬手,“我不想听,你不用说!”他状似随意的活动了一下颈椎,“你这次进来,没有丝毫为自己辩解,而是急于就现有举报内容伏法认罪,聪明反被聪明误,‘防火墙’的意图太明显,反而露出了破绽。”

人在高度紧张的密闭空间中,精神难免脆弱偏激,易于被强势思维引导压迫,王大省渐渐真的有些紧张起来了。

孟金良看在眼里,将烟蒂按灭在一次性纸杯里,兀自站起身,走到王大省身边,“没接触过案件,你应该也看过电影啊,你如果真做了那道防火墙,那等待着你的命运,除了被切割,被丢弃,还会有其它的结果吗?你家人在外面,利用你的人也在外面......”他惋惜的摇摇头,又弓身凑在王大省脸侧,“以后出了任何事情,你除了继续无穷无尽的背锅,还有其它更好的选择吗?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啊,那会不会因此,有生之年根本就没有了能活着踏出监狱的机会呢?”

孟金良直起腰,似笑非笑,“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你别往心里去。”他一顿,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接下来我们打算零口供办案了,不明白?就是等我走出去之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来询问你相关案情了,你可彻底放下心来,如你所愿的,就等着判决书下来的日子就可以了,再见!”

孟金良说完这句话,利落的转身向门外走。

他的手已经摸到了门把手,自己心里也有点虚,就在门半开的瞬间,才终于等到王大省天人交战之后,崩溃的高喊:“我说!你别走,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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