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皇上,臣等相信赵丞相两袖清风,绝不会做出贪赃枉法之事,还望皇上明察!”

金銮殿上一片肃静,头戴花翎的武将一身戎装跪在文武百官之前。大殿里突然起了风,这风吹得一贯不畏寒的他有些发冷。低头的瞬间他的眼角无意中瞥见了两侧队列里的文官武将们的表情,有同情,有鄙夷,也有不屑一顾。

“吴将军身为朝廷骠骑大将军,常年镇守关外,何时对朝中世故如此了解?负责押送的官员亲眼见到赵丞相在与户部司务穆禾运争论时将他推向悬崖。赵丞相虽为一国之相,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丞相?若因为没有找到穆禾尸首就此放过此事,我泱泱晋国如何以法服众?”

文官中有人跃身而出,此人长了一双倒斜的三角眼,目光凶狠,身材高大威猛,不像文官反倒像是个壮士。他说话掷地有声,众大臣禁不住点了点头。

吴光宿见没有人替自己说话,又见其他人对三角眼面露畏色,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辩解起身回了队列之中。

高高的龙椅上突然传来几声女子的嬉笑,“皇上,我要你喂我。”女子柔美娇嫩的嗓音不断从垂下的白帘里传来,夹杂着娇嗔,好像丝毫不知道自己是在朝堂之上,众臣之前一样。

百官们不敢直视白帘背后的龙椅,只是心照不宣地垂首执拱而立,三角眼更是得意了。

“就照刘卿之前所说的……哎,你别动啊,你动了朕怎么喂你。”白帘后人影攒动,有只如嫩葱般雪白的手伸出了帘外,又被一个肥硕的手臂一把带回了龙椅之上。

胆子大的大臣微微昂头望去,只见坐在黄袍之人身上的女子正不停地扭动着,头戴冕冠的中年男子正捻起一颗青翠的葡萄往她的樱桃秀口里送。

“爱妃调皮!”皇帝摸了摸女子的手,这才想起刚才自己的话只说了一半,他挠了挠鬓角,头上的冠冕摇摇欲坠,低头问怀中的女子,“我刚说到哪儿了?”

女子抚上皇帝的脸颊,嗓音中带了几分娇嗔,眼神却不时飘向台下站着的大臣,“皇上刚才说,就照着刘大人之前说的,将赵丞相打入大牢呢!”

“对,对,打入刑部天牢!等到找到穆禾尸首后再行审判。”

快入冬了,晋国的天气也越来越凉。夕阳西斜,地上的热气迅速消散。一刀弯月如同没了力气般地悬挂在天边,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平京城的官道上几个小童趁着天还没黑,在道路中央追逐嬉闹,任凭挽着发髻身穿粗布棉衣的妇人叉着腰在路边咒骂,“还不赶紧回屋吃饭,天都给黑了,小心让马车给撞了去!”

这声恐吓可丝毫没有吓到正玩得兴起的小童们,他们早就摸清了这条路上的规律,日头下山以后,除了皇帝的禁城军奉命巡察,很少有马车驶过。

妇人见没人理睬生了气,大步上前揪住梳着两个羊角包的男童呵斥道,“今儿个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完了没?你看看你……”

“辘辘辘辘”,官道的一头传来车轮碾压在碎石地面的声音,起初这声音还听着有些远,可不一会,声音越来越大,尘沙漫天,将天也给遮了一半。混在车轮声里的,还有马匹的嘶鸣和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妇人皱了皱眉。

借着晚霞的余晖,她看到来的车马通体发黑,打头的马车车身上刻了个朱红色的篆文,上面赫然是一个“刑”字。随车的两旁各有一队身着黑色铠甲面容冷峻的武士,即使在奔跑中,他们的步伐仍然保持一致,这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禁城军。

妇人呆滞了一会,瞬间回过神来,一把拎起被这突如其来的肃杀场面吓坏的孩子,一个箭步冲下官道。

“离丞相府还有多久?”厚重的嗓音从马车中传出,一直跟随身骑马而行侧的骑兵长听到里面之人的询问,看了看天色,立刻回答道,“估摸着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哼,吴光宿那个老匹夫,还想替赵田文说情。好在他跟赵田文的关系也不深,否则若是他今天不依不挠,我还真不能把赵田文给送到天牢里去!我倒要看看,他赵田文这次还有没有翻身的机会!”

车内的人声音发冷,话语如同一把利剑,眼角歪斜与寻常人的眼睛完全不同,透着一股狠厉。骑士长策马靠近刘世清的马车,脸上谄媚之情尽现,“刘大人说的是,赵田文他这次可是犯了大罪,皇上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车马和禁城军此行的目的地正是晋国当朝丞相赵田文的府邸,赵田文没有向其他达官贵人一样将自己的家宅选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而是选在距离京郊一两里远的地方。

自从赵田文前几天出了事以后,就被皇帝下令暂时停职在家。实则是软禁,并且不让任何进出赵府。赵田文一直惴惴不安,他请求面见晋皇,可上书的折子刚相送出去,就被外面守卫的人给没收了。

这次带领捉拿赵田文的骑兵长叫做杨驿动,是禁城军的百夫长。

“户部奉旨捉拿赵田文,闲杂人等立即离开,否则按照帮凶之罪共处!”还没到赵府,杨驿动就在马背上大声呵斥起来,天色本来就黑了,街道上的行人也不多,听了杨驿动的话人们纷纷闪避。眼尖的人认出来了刑部的车子,再联想到凶恶的禁城军,一下就明白了。

恐怕这是有朝廷重犯,连禁城军的人都出动了。

刘世清为了保障事情万无一失,特意向禁城军借调了一队人马。禁城军很是愿意帮这个朝廷红人的忙,二话不说点头就同意了,丝毫没有皇家军队的风范。

马车刚一停,刘世清立马从马车上跳下,将明黄色绸缎包裹的圣旨从袖口掏了出来,一手指向赵府的大门,“还不给我进去抓人!”

杨驿动这下皱了皱眉,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丞相,按照惯例也得先将圣旨宣读了才能进去,可是这位的话……

“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你怕这圣旨有假!”刘世清眼中精光一闪,凌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割在杨驿动的身上,如芒在背。杨驿动咬了咬牙,想起这个皇上身边的红人之前的所作所为,死死握住手上的长刀,振臂高呼道,“听刘大人的,进去将人给我带走!”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大队禁城军冲进了府邸,嚷嚷着说是要来抓人。我找了几个壮丁去将门给顶住,但是那些士兵力气大,又都带着刀,恐怕……”

赵府的人正在用晚饭,饭菜刚送上桌,文管家便匆匆忙忙地跑来了,现下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可他的额头上正不断地冒着汗珠,也不是知道是跑的还是被吓的。

赵田文这几日一直没什么胃口,他知道他被人算计了,可是如今穆禾下落不明,他有口难辩,丢失的银两也没有找回来。他放下手中的碗筷,将饭桌上的人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坐在他左边的绿衣少女之上,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赵田文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慢地吐了出来,“放他们进来吧。”

“老爷,不能放他们进来啊,若是放他们进来,您,您……”赵田文身旁坐着的是赵府大夫人林琴柔,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惧和不可置信。自从赵田文被拘禁,她就一直担惊受怕,杀人本来就是死罪,再加上贪赃,搞不好赵府满门都会受到拖累。

“就是啊老爷,禁城军凶神恶煞,何况还不知道他们破门而入是为了什么,我们……”坐在林琴柔身旁的王斐连声劝道,话音中尽是慌乱,她身为赵府的三姨娘,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夫人,可这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这禁城军一进来,岂不是她以后的生活都要变了?

“胡闹!既然禁城军都来了,恐怕是皇上的旨意已经下了,否则他们岂敢明目张当地抓人!早晚都会知晓结果,文明全,去开门吧。”赵田文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打断了这咋咋呼呼的叫声,眼前浮现出了另一个女子的脸,若是她在场,是一定会同意他做法的吧?

赵田文想到这里看向左侧的少女,少女与他回忆中的女子有六成的相似之处。少女脸色发白,紧紧地抓着他的臂膀,白玉一般的纤细双手因为用力出现了紫青色的痕迹,“爹爹,我怕。”

赵田文拍了拍少女的手背,“芸芸不怕,爹爹在。”

林琴柔和王斐见到赵田文对赵芸芸的关切,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甘和嫉恨,还有深深的厌恶。

“是。”文管家站在原地心里有些悲切。他眼眶发红,背着赵田文擦了擦眼睛,转身去了赵府的大门。

“丞相大人,不对,现在是朝廷重犯赵田文,胆敢抗旨不遵,你好大的胆子!”刘世清斜着眼看向缓步从丞相府朱红色大门中走出的赵田文,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两个妇人和一名年轻女子和一干仆役打扮的人,想必那就是他的家眷和随从了。

“刘大人说笑了,圣旨都未曾让我知晓,怎么叫做抗旨不遵呢?”赵田文沉着冷静,面对身披铠甲手持刀刃的禁城军,仍旧面不改色。

刘世清半边嘴角动了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还是那么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这嘴还能厉害到什么时候!”

刘世清说完,将手里的圣旨举了起来,当着赵府所有人的面大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晋国当朝丞相赵田文,在清点十郡税收之时通敌卖国朝廷税银,将户部司务穆禾推入悬崖,至今生死为明。谅其辅佐先帝,剥夺官职,打入天牢,待大理寺查清丢失税银与穆禾去向后再行处置!钦此!”

刘世清将圣旨读完,嘴上挂起了一丝冷嘲,直接将丞相处死牵扯到的势力太多,容易造成朝局动荡,前朝就是个例子。可若是将赵田文打入天牢,慢慢剥削他的势力,到时候找个理由除掉他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多则两年,少则一年,他一定能够做到。

刘世清耳边响起那人跟他说的话,“赵田文一日不死,计划便一日不能实施。”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人给我抓起来!”刘世清厉声喝道,杨驿动见他脸色发红知道他是动怒了,立刻指着自己身边的一队人马说,“还不快去!没见着刘大人等不及了!”

禁城军一愣,大步走向赵府中人,赵田文依旧岿然不动,但跟在他后面的林琴柔脸色惨白,王斐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唇不住地打着哆嗦。

赵芸芸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地往下落,泪水将她的衣襟也染湿了。

都怪她,谁叫她从小生下来就是个灾星。出生的那天她的娘亲就因为失血太多血流不止走了,同一年赵田文也生了一场大病。后来来了个道士说她是霉运附体,天降灾星,以后更是会给赵家带来祸害。

好在赵田文素来宠爱她的娘亲,虽然她是赵府庶出的女儿,但是大夫人没有孩子,三姨娘的女儿又被别人收为了养女,赵田文待她就像是对待掌上明珠一样珍爱。

“放手,我自己会走!”禁城军粗鲁地要给赵田文戴上手链脚铐,赵田文虽然被判入了天牢,但身居高位多年自然有了几分傲气,他见禁城军竟然要给将他那沉重的铁链戴在自己身上,心中大怒。

那手拿铁链的人发出一声冷哼,也不管赵田文是什么反应,招呼来人一把将他摁住,三下五除二的将他手上脚上都给铐上,赵田文只是文弱书生,哪里受得了这重达好几斤的链子,链子一戴在身上他就觉得身体变重了,整个人都受到了禁锢。这禁锢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皇上只下令将赵田文关入天牢,其它的一概未提,饶是身为晋皇身边的红人刘世清,也不好多加为难。现在全京城的焦点都聚集在他和赵田文身上,那人特意吩咐过,除了将赵田文押入大牢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刘世清打量了下赵府的众人,见他们个个如丧考妣,心里得意。

“爹!爹!”赵芸芸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可没走上几步,就被早就虎视眈眈的禁城军一把拉住拖到在地,赵芸芸在地上滚了整整一圈,身上脸上满是泥土。

林琴柔身体发软,她已经站立不稳,多亏了侍女将她扶住,不然她早就跟王斐一样,晕倒在地了。

“芸儿——”赵田文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这个女儿,她自幼被冠上了灾星的名号,如今赵府又出了事,他有些担心。好在赵芸芸既定的婚事将近,她与五皇子的婚约就在下个月月初,眼看着也没剩多久,成为皇子侧妃,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赵芸芸额角在倒地时碰触到了地面擦破了点皮,沁出丝丝血迹。她嘴角微动,轻声叫了句“爹爹,”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往外流,再也说不出一句。

“带走!”刘世清一甩衣袖,吩咐禁城军将赵田文押上囚车,心中却有几分遗憾。

他故意不提前宣读圣旨闯入赵府,就是希望赵田文借机反抗,他就能有了正当理由借此机会让禁城军动动刀子,可是哪曾想赵田文让人主动开了门,他的计划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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