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一场激烈碰撞之后产生的罡风余波,宛如滔滔大河一般汹涌扩散,将坚如金铁的冰面地皮掀开一层又一层,唯独云泽的身形却如一把利剑一般,周身环绕苍白雷光,将迎面而来的气机翻涌强行撕开,逆流而上。等到片刻以后,终于赶到战场所在之处,才见到左右分别有着一条深邃沟壑,大大小小的碎冰散落在地,右边的沟壑尽头,是倒在血泊中的陈子南,身旁落着一把通体黝黑的匕首,右边衣袖已经消失不见,手臂模样更是凄惨,看似已经完全折断,血肉模糊之间,很多地方甚至能够清晰见到森白骨渣刺穿皮肉,狰狞倒竖。

左边则是站着一个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的身影,似兽非兽,似人非人,概而言之,便是龙体人形的模样,右边手臂碎了不知多少金色鳞片,一道道伤口攀附其上,深可见骨,皮肉翻卷。

艾尔罗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咧嘴狞笑。

“不自量力的蠢货,现在知道跟我硬碰硬的下场了?”

云泽眼神一沉,迅速出现在两人之间,拦住了正待上前的艾尔罗,周身缠绕雷弧翻卷,苍白刺眼,黑蛟背筋炼制而成的法袍猎猎鼓荡,两袖飘摇。

艾尔罗脚步一顿,稍稍一愣,立刻认出了眼前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家伙,满脸晦气,随后扭头看向冰山方向,余波散尽之后,已经能够依稀见到不少人影正在赶来的路上,速度一个要比一个快,俨然一副争先恐后的模样,像是一群嗅到了腥味儿的野猫,脸色立刻变得更加难看。

云泽抖了抖左手手腕,刻意露出那柄看似只是金镯的飞剑龙溪。

也是顺从云泽这半个主人的心意,看似世俗之物的飞剑龙溪,忽然延展出千丝万缕的金色水流,全都纤细如同丝线一般,从云泽的左手手腕开始向上攀爬,最终穿过整条衣袖,在领口露头。

艾尔罗眯起眼睛盯着飞剑龙溪,当然能够看出这是一柄品秩极高的飞剑,眼神立刻变得炽热起来。

云泽面无表情,开口说道:

“补天阁现在的局势其实挺有意思的,不仅龙盘虎踞,并且大道独行,各自为战。”

闻言之后,艾尔罗的眼神微微一滞,咧嘴笑道:

“你在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闲聊吗?如果你想的话,我确实可以陪你聊一会,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先把路让开,我需要杀了那个该死的女人,她让我变成了这幅我很讨厌的模样,不仅撑坏了我的衣服,而且很不英俊潇洒。”

云泽不再说话,手腕微微一动,飞剑龙溪立刻翻涌而起,铺展开来,将对峙双方拢入其中,形成一片金色的大水。

已经艰难起身的陈子南也在其中。

剑气游弋,丝丝缕缕飘荡而过,并不蕴藏半点儿杀机,但却宛如蛛丝一般缓缓涌向艾尔罗,与他满覆金色鳞片的身躯接连碰撞,传出一阵铿锵之声。

艾尔罗嗤笑一声。

只是下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就猛然变得僵硬无比,是在这懒洋洋的许多纤细剑气之间,忽有一条锋芒毕露的剑气一掠而过,轻易就将艾尔罗肩头上的一片完好鳞片从中斩断,却并非碎裂,层层叠叠细密覆盖的鳞片之间,就忽然多出一片少了一半的鳞片,另外一半,则在下坠途中,被千丝万缕的纤细剑气,绞成齑粉。

艾尔罗勾起的嘴角缓缓放平。

云泽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每一个人都在盯着每一个人,这就是补天阁现在的局势,谁都可以是猎人,谁都可以是猎物。所以我也可以很直白地告诉你,我有足够的把握能够跟你两败俱伤,但很不凑巧的是,我在这里有些值得信任的朋友,景博文、罗元明,他们都是,而且我也听说他们在这儿混得还不错。可你没有。”

说话间,原本就在疾行而来的一众身影,已经十分靠近,林林总总能有二三十人,相互之间各自保留一段距离,有些人是海内出身,或以凌空蹈虚之法踏空而至,或以缩地成寸的手段闲庭信步,相较之下,另外那些海外出身的修士,就要更加直接一些,往往一路所过,摧枯拉朽,声势浩大,气焰滔天。

但无论海内海外,这一群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云泽不认识的,但有一些还算熟识,伤势未愈的姜北与南山君赫然便在其中,只是因为两人已经各自换了一身干净衣袍,所以伤势如何,看起来并不明显,只能依稀看出有伤在身。

更早一年进入补天阁的景博文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姬家麟子姬尚文,姒家麟子姒东。

云泽忽然咧嘴一笑,伸手指向正在这条金色大水边缘抬头打量的姒东,继续说道:

“他还欠我一个人情没还。”

艾尔罗扯起嘴角笑了一声。

“你说了,我就信?”

正在抬头打量这条金色大水的姒东,闻言之后,目光看向身边有着无数金色丝线的艾尔罗,开口说道:

“你最好信他说的,因为我确实欠他一个人情没还,所以如果他现在就想用掉这个人情,无论是让我出手对付你这自以为是的混蛋,还是等到你们两败俱伤之后保他无恙,都可以。”

另一边的景博文顺势朗声笑道:

“本公子倒是觉得不必用掉这个难得的人情,毕竟姒兄早便与那西方龙有仇在身,倒不如趁此良机,永绝后患。至于云兄弟的安危,就不劳姒兄操心了,虽然本公子未必能够护得住他,可罗元明此间必然已经赶来附近,倘若有谁胆敢贪图云兄弟身上的宝物...大可一试无妨。”

闻言之后,紧赶慢赶而来的众人,绝大多数都是面露狐疑之色。

景博文一拍额头,后知后觉地开口笑道:

“差点儿忘了,罗元明是云兄弟的大师兄。”

众人闻言,大多神色微变。

有些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心里暗自掂量之后,便摇头退去,这一类人数量不多,只有不到一手之数,可一旦做出决定,就相当果决,径直转身而去,头也不回。

更多人则是依然留在原地,也或凌虚蹈空而立,拿定了主意想要静观其变。

艾尔罗脸上的笑意又一次消失,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姜北带着南山君来到景博文身边,三人相视点了点头,就已经算是打过招呼,只是眼下的局面显然不太适合多说其他,所以本质上是来寻求庇护与心安的南山君,也就不曾再与不算特别熟悉的景博文说些客套话。

姜北倒是一脸坦然。

景博文犹有闲心开玩笑道:

“堂堂姜家麟子,怎么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入阁考核,就落到了这般境地?”

姜北神情凝重,不觉得这是闲聊的时候。

景博文哑然失笑,看得出姜北心头沉重,拇指食指轻轻一撮,将司雷扇打开之后压低了嗓音掩嘴说道:

“你就尽管放心便是,别看以前的罗元明整天懒懒散散,好像只会偷懒睡觉,从不修行,但大多时候他就只是懒得出手,更懒得与人争强斗狠,这才看似平平无奇,不名一文,其实本事未必会在赢清薇之下,甚至还有可能更强一些。”

姜北面露意外之色。

景博文微笑摇头,将司雷扇合起,不再多说。

这条前后覆盖足有十里之广的金色水流,已经隐约出现剑气铮铮之鸣,一条条细如蚕丝的金色剑气,随着水流缓缓摇曳流转,接连撞在艾尔罗的一身鳞甲上,并不具备杀伐之意,却也已经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好似清风拂面,而是带出一道又一道的清脆声响。

云泽缓缓抬起一只手,这条金色水流,水势逐渐变得湍急起来,也似是对景博文的建议动心了,想要两败俱伤,为他人作嫁衣裳。

忽然察觉到水流变化之后,艾尔罗猛然双目圆瞠,难以置信。

“你来真的?!”

云泽眼神冷漠,右手抬起之后,五指虚握,一条条纤细金光立刻向其掌心汇聚而来,迅速凝成一把金光灿灿的长剑。

天时、地利、人和,云泽可谓独占其二。

所谓地利,其实也是得益于飞剑龙溪,在这条宛如异象一般的金色大水之中,身为半个主人的云泽,虽然谈不上得天独厚,却也因为飞剑龙溪本身灵性斐然,就在无形之中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另一方面,则是这条金色大水对于艾尔罗的无形压制,能够使他时时刻刻都要承受龙溪之重,如陷泥潭。

为何飞剑龙溪被人称作天下法宝第一剑,这就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理由。

而所谓的人和又在哪里,自然也就不必多说,但其中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艾尔罗自己作孽,与太多人有着或大或小的摩擦,结下了太多仇家,若非如此,这本就寥寥无几的所谓人和,也就不会全部压向云泽这边。

围观众人,几乎全都有意无意看向那个龙体人形的家伙。

既然有机会可以趁人之危、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又何必再去冒着很有可能就会得罪罗元明那个怪胎的风险,将目的放在那个新人身上?

艾尔罗一阵咬牙切齿。

只是自当云泽开始向前缓缓迈步之后,艾尔罗的神色就忽然变得有些阴晴不定,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怕?

当然会怕,但他怕的不是眼前这个刚刚开始炼精化炁没过多久的新人,而是周遭群狼环伺的局面。艾尔罗可以非常肯定,一旦自己受伤达到一定程度,这群闻着腥味儿找到这里的野猫,就会立刻猛扑上来,至于最终的结果又会如何,是被众人平等分食,还是有人能够一家独大,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不过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有些时候,这群各自为战的家伙,总会出乎意料地达成一致,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除去个别心气特别高傲的家伙,大多数人都会不约而同地认为“有

比没强”。

云泽手提金剑,一步一步走向艾尔罗,速度不快,但是自身气势却在随着每一步的稳稳落定,逐渐攀升,连同这条金色水流,水势也在随之变得越发湍急,已经让艾尔罗开始感受到某种近似于身在经塔的压力,并不仅仅只是压迫在肉身体魄上,甚至能够压制体内气机的升腾运转。

察觉到这一点后,艾尔罗的心已经沉入谷底。

不过云泽走桩的速度依然不快。

艾尔罗忽然想通一件事,咧嘴笑了起来,深深看了云泽一眼。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你很自信有朝一日能够超过我,还是因为你的心里其实也不愿意为人作嫁,但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所以以后见面,我可以饶你一命。”

说完之后,艾尔罗脚下重重一踏,身形瞬间冲天而起,一跃逃出金色大水的范围。

云泽并未阻拦,停住脚步。

艾尔罗凌虚蹈空而立,并未就此离去,反而目光扫过观战众人,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有人想要拦我吗?我受伤很重,真的很重,之前的事情你们应该也都已经看见了,那个该死的女人手段很厉害,那么大的一片异象,一下子就变成一条细线压了下来,我的手臂已经折断了。如果有人想要得到我的宝物,还有我的龙骨,或者龙胆、心脏,这将会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天赐良机,你们不再考虑下吗?”

旁观众人,一时间神色各异,绝大多数都是有些遗憾。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云泽一样有着足够的底气肆无忌惮。

艾尔罗脸上笑意缓缓收敛,本就丑陋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啐了口唾沫。

“懦夫!狗屎!”

骂完之后,艾尔罗看了一眼那个站在云泽身后不远处的黑衣姑娘,眼神冰冷。

这条还没收回的金色大水,忽然掀起一座滔天大浪。

艾尔罗脸色一变,再不敢继续逗留下去,迅速离开,但却并未返回冰山弟子房,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显然是要找个地方暂时藏起来,等到伤势恢复之后,再重新现身。

补天阁方圆百里,对于至少也是炼精化炁境的修士而言,不算太大,可一旦真的躲藏起来,也不太容易被人找见。

云泽这才抬手一招,收起这条波澜壮阔的金色大水,随后转身看向陈子南,哪怕伤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依然没有露出太多表情,只是扶着那条已经完全折断的手臂,也似是疼到没了知觉,正艰难缓慢地踉跄走来,偶尔眉头轻轻蹙起,一步一个血脚印。

云泽眼神阴沉,面有怒容,原本还想问一问,上一次去那庆国大墓的时候,自己给她的那张太平长安符当时没能用到,就理应还在她身上,为什么这次没有拿出来。

只是瞧见了陈子南这幅模样之后,云泽就立刻变得有些无奈,只得快步上前,同时取了一只瓷瓶出来,从里面倒出一个浑圆丹药。

“张嘴。”

陈子南乖乖照做,任由云泽将那丹药丢入口中,直接吞服入腹。

随后赶来的景博文姜北几人,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有一并前来的姒东,瞧见这一幕后,神情错愕。

景博文眼角瞥见,摇扇笑道:

“朋友关系,与皇朝无关。”

姒东有些狐疑,却又见到云泽在陈子南跟前背对蹲下,后者也是闷不吭声乖乖爬到他的背上,并且不等云泽起身,就已经阖上双眼睡了过去。

姒东抓了抓头发,有些难以理解,不过这件事终究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也就没再多想,与云泽说道:

“虽然现在再说已经晚了,但...其实你不该放走艾尔罗的,那是个相当麻烦的家伙,而且相当记仇,他也绝对不会因你这次放他一马,就能记住这个人情,像他刚才说的那些,什么日后相遇,饶你一命这种话,就跟放了个响屁没什么区别。”

云泽笑了笑,压低嗓音小声说道:

“轻点儿声,这家伙睡着了。”

姒东被噎得不轻,有些气恼。

南山君苦笑摇头,只得出声问道:

“以姒兄的眼力来看陈姑娘身上的伤势,以为她还可以坚持多久?”

姒东稍稍一愣,目光看向陈子南无力垂落的右臂,骨刺森森,血肉模糊,再看脸色,哪怕已经吞服了丹药,也是面白如纸,全然看不出半点儿血色,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一拍脑袋,满脸歉意。

云泽微微摇头示意不必道歉,小声笑道:

“艾尔罗的事,我心里有数,虽然现在我还未必打得过他,但咱们谁的手里还没藏着几张底牌不是?倘若姒兄当真看重那个人情,以后听到动静,就还要劳烦姒兄可以及时赶来出手相助,至于最终收获具体应该如何分配,咱们就要视情况而定了。先说好,心头血得给我留着,最少也得给我一半,虽然我不清楚那家伙到底是不是龙,但应该有用。”

姒东有些意外,但也不曾多问,点头应下。

“都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到他的心头血,但那家伙的鳞片你得让给我,我还缺一件法袍傍身,可以做成内甲凑合一段时间。”

云泽爽快应下。

姒东又道:

“还有在他气府里的那些东西。我知道那家伙之前得到了一条名叫狗脊的天材地宝,可以用来提高法袍品秩,这东西也给我吧,正好可以炼到那件内甲里面。至于其他的那些,让你先挑。”

不等云泽开口,姒东便接着说道:

“艾尔罗的运气其实相当不错,以前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他自从来了补天阁,到现在为止,已经前前后后进了好几座古界小洞天,除了那条狗脊之外还有什么,我不太清楚,不过灵兵法宝我倒见过几个,品秩都不错,最差的一个也是下品法宝,还有一座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古战车,虽然受损严重,但威能确实相当不错,只是那家伙太重面子,所以没怎么拿出来用过,如果你想要,到时候可以直接拿走。还有...”

眼见姒东颇有些滔滔不绝地说着分赃一事,而且满脸认真之色,景博文就有些头疼,与姜北南山君两人一阵面面相觑,相视苦笑,摇头不已。

最开始的时候,云泽还有心情与姒东你来我往,不过随着这位姒家麟子越说越多,到后来,云泽就只剩敷衍,随便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全然已经没了讨价还价的心情。

到最后,姒东终于心满意足,忍不住朗声大笑,也似是艾尔罗一身宝物,已经全都沦为他与云泽的机缘一般,然后伸手拍了拍云泽的肩膀,说是自己还要去趟经塔,便先走一步。而其走后,云泽脸上的笑意就逐渐收敛起来,甚至变得有些阴沉难看,与身边三人撂下一句“先走一步”,就脚尖一点,迅速往冰山方向赶去。

景博文这才无奈叹道:

“姒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不太聪明,脑子里面拎不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说得好听一些,这叫性情憨直,也可以说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一旦说得难听了,就是有些自以为是。云兄弟只是跟他客套一下,哪曾想,这家伙还较真了,啰啰嗦嗦说了这许多,全然没有考虑过陈姑娘的伤势。”

南山君与姜北各自苦笑一声。

景博文后又笑着补充道:

“不过这人还是可以来往一下的,最起码不用担心他会背后捅刀子。”

说到这里,景博文就忽然想到了那场兄弟反目的见闻,与姜北南山君两人边走边说,感慨不已。

另一边。

云泽并未直接返回弟子房,而是去了仙宴阁,与那一眼看去总会给人以干净利索感觉的大掌柜要了间上房,将陈子南暂且安置下来,后又与那大掌柜问了黑市的情况,得知孔氏妖城的灵芝苑也在此间设有分号,便匆匆前去。

这边的这座灵芝苑分号,掌柜是位身段格外丰腴动人的美妇,生了一双先天妩媚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总在不经意间秋波盈盈,风情动人,就连分号当中有且仅有的四位婢女,也都是千里挑一的貌美女子,分别以风怜、花语、白雪、月香为名,一位蒲柳之姿楚楚动人,一位明眸皓齿温柔大方,一位肤如凝脂色如白玉,一位先天体香馥郁芬芳。概而言之,各有千秋。

所以灵芝苑总有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云泽进门的时候,许是因为客人太多,便不曾被人注意到,四下里扫了一眼之后,看得出来是与北中学府附近那座灵芝苑布局相仿,便轻车熟路独自去了楼阁二层,很快就找见了几种所需的丹药药散,一为补血回气、一为修骨续筋、一为脏腑创伤,统共三种,品秩极高,所以数量虽然不算很多,可价值却是极为不菲,统共需要小几千枚灵光玉钱,云泽也懒得再跟那位身段格外丰腴动人的美妇讨价还价,结账之后,就匆匆而去。

陈子南已经苏醒过来,并且已经自己动刀,将碎裂严重的手臂骨骼全部复位,整条手臂越发显得血肉模糊,就连床铺被褥,也被鲜血染红了大片,正独自坐在床上包扎伤口。

服过丹药之后,云泽又去叫了仙宴阁的伙计过来更换被褥,陈子南很快就重新熟睡过去。

云泽这才有了喘气的功夫,下楼与仙宴阁掌柜付了一个月房钱。

约莫一旬过后,陈子南的伤势这才终于逐渐稳定,云泽也就没有继续留在仙宴阁,返回弟子房。

这一天,云泽与姜北问了景博文的所在之处,拎着两坛梨花酿,前去拜访,一番闲聊之后,这才得知,自从补天阁的入阁考核开始以来,客舍那边,已经前后三次出现护道人愤然出手的意外,皆因魂玉忽然出现了极其严重的裂痕,显然是自家晚辈遭遇险境,已经身负重伤,甚至到了重伤垂死的地步,便不顾规矩,想要赶去救援。前两次意外出现得很早,一个是在入阁考核开始之后的第三天,

一个是在第五天,全被改变容貌之后混进客舍里的许穗安一巴掌拍成了齑粉,第三次则是两旬之后,许是因为此人修为境界不算很高,方才入圣,所以许穗安并未出手,而是韦右副阁主忽然现身,只是手掌虚压,便将此人压成了肉泥。

也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意外发生,只不过最近一旬,因为自家晚辈已经身死道消,便黯然离去的护道人,数量不少,已有十余。

除此之外,就是在这一旬之内,已有不少新人通过考核进入补天阁,像是云泽比较熟识的钟乞游、鸦儿、卢取、吴麟子,全在其中,天璇麟子胡狄、天玑麟子叶知秋,也是如此,只不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身负重伤,皆因极北之地异兽横行,并且还有山精-水魅偷袭伤人,唯有卢取,靠着所谓“天下大同”的异象在身,伤势较轻,但也没有急于找寻弟子房,而是与其他人一样,此间正在黑市那边安心修养,并且有些就在仙宴阁,也有一些则在其他客栈。

当时景博文说完这些,还曾与云泽调侃道:

“本公子劝你最好坦白从宽,你与许阁主是不是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否则怎么时至今日,也才只你一人完好无损?”

云泽就只翻了个白眼,没有多说。

不过此事确有古怪,也不知是许穗安看在顾绯衣的面子上刻意为之,还是另有隐情。

在此之后,云泽又与景博文一起去了罗元明的弟子房,位置极佳,就在山脚下。赶去途中,景博文又与云泽指了两间弟子房,分别属于姒东、艾尔罗。

闲聊之间,又说到了补天阁如今的局势。

景博文感慨道:

“如今补天阁里形势险恶,几乎所有人都在讲究一个‘大道独行’,便各自为战,人人自危,除了极其有限的几人之外,几乎没有谁敢安心睡觉,绝大多数都是靠着炼气睡桩休养生息,就连一些走了纯粹武夫路数的家伙,也都特意学了入定打坐,毕竟一睡不起的情况,在补天阁刚刚变成这样的时候,实在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稍有不慎,自己就极有可能沦为别人修行求道的机缘。”

云泽微微点头,对此倒是不太在意,更不会感到有什么意外。

俗世临近崩溃的最后两年,虽然全部都是凡夫俗子,可情况却比如今的补天阁还要混乱且凶险,几乎人人都是不择手段的恶徒,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相较之下,补天阁如今的混乱局面,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也正如许穗安曾与云泽说过的,补天阁这座乱世,不仅很小,而且很假。

景博文忽然笑了起来。

“说真的,本公子其实很羡慕罗兄,不止可以安心睡觉,并且可以从早到晚,从晚到早,倘若不是因为还未入圣,无法辟谷,或许罗兄真能一觉睡到天荒地老,也没有谁会自找麻烦,扰其清梦。”

云泽哑然失笑。

两人很快就来到罗元明的所在之处,敲响房门之后,又敲一遍,屋里还是没有动静,迫不得已,云泽只得出声叫人,屋里这才终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又过许久,头顶仍是锃光瓦亮寸草不生的罗元明,这才打着哈欠打开房门,将两人让了进去,只是没能聊上多久,才只说了几句闲话,罗元明就主动提起,艾尔罗的事情他会抽空解决,给那西方龙敲一敲警钟,之后就果断下了逐客令,挥手赶人,甚至不等云泽景博文两人出门就已经爬上床铺,撂下一句“出去之后记得关门”,便以手臂遮住眼睛安心入睡。

云泽与景博文一阵面面相觑,只得识趣离开。

然后就在当天夜里,补天阁最西边的一座冰谷当中,忽然传来一阵巨大响动,哪怕是在东南角落里的冰山上,也能清晰察觉冰山摇晃,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坍塌。

几乎所有补天阁弟子全都现身,远远望向那座毫无意义的冰谷,能够清楚见到,一条灵光朦胧的雾霭星尘,宛如九天飞瀑一般从天而降,粗壮如同山岳一般,汹涌灌入那座冰谷之中,轰鸣不止,以至于冰谷好像变成了一条极为宽阔的河道,雾霭星尘便如湍急山涧,澎湃奔腾,震得整座补天阁都在剧烈摇晃。

整整一炷香后,那座九天之上垂落雾霭星尘的恐怖异象,这才终于悄然散去。

第二天,就有消息传来,有人在那底部已经下沉了百丈有余的冰谷深处,找见了一些沾血带肉的金色鳞片,无疑是出自艾尔罗那头西方龙。

紧随其后,又有消息传出,说是就在前一天,有人见到景博文带着那个姓云的新人去了罗元明的住所。

补天阁内,一时间风起云涌。

不过这个时候的云泽,对于这些事情倒是充耳不闻,正在仙宴阁里看望陈子南。但在客房当中,除去云泽与陈子南之外,还有得到消息之后,便主动前来登门拜访的两人,一位是那灵芝苑中担任掌柜一职的丰腴妇人,还有一位,则是除去婢女身份之外,同时也是炼丹师的月香姑娘。

在这座灵芝苑的分号当中,二楼对外售卖的昂贵丹药之中,数量极少却品秩最高的那些,就全部都是出自月香之手,而那真名孔懿的丰腴妇人,也与云泽坦诚相告,月香姑娘实是她在早年间偶然遇见,之后便收入门下的弟子,甚至没有再去大费周折地进行诸多考验,而其中原由又是如何,孔懿同样没有任何隐瞒,只因月香姑娘本是灵药宝体的鼎炉体质,故而会在炼丹一道得天独厚,年纪轻轻就已远非许多老牌炼丹师可以相比。

除此之外,孔懿还与云泽说了一则不算隐秘的秘闻,便是月香姑娘身上那种如兰似麝的馥郁体香,时常嗅之,对于修行亦有极大裨益,故而灵芝苑才有如此多的客人来来往往,其实都是为了能够靠近月香姑娘,分一杯羹。

云泽眼神好奇,打量着这位容貌清秀的灵药宝体。

后者正为卧榻不起的陈子南号脉,秀眉轻蹙,显然是陈子南的脏腑形势不容乐观。

片刻后,月香姑娘抬头看向孔懿,见到后者微微点头,她便如实道来:

“倘若奴婢猜测不错,陈姑娘该是伤上加伤又加伤,这才使得脏腑气机真如乱麻一般,虽说寻常丹药亦有帮助,但却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以细水长流之法慢慢梳理,倘若一切顺遂,也要至少半年之久,待得气机稳定之后,还要继续温补修养,尤其需要补血回气,这个过程要比梳理气机更加漫长,并且需要慎而又慎,稍有差池,就会留下暗伤,虽然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太大问题,却也会因日后修为逐渐攀升,渐显狰狞。”

云泽眼神一沉,转头看向陈子南。

尽管后者不言不语,但云泽也能大概猜出,所谓的伤上加伤又加伤,该是与姚家族主姚建有关。

云泽抿了抿嘴角,有些心头沉重,明知故问拱手道:

“敢问月香姑娘,可有更加妥善的法子?”

月香面露为难之色,抬头看向师父孔懿。

那丰腴夫人细细思量了片刻,柔媚嗓音忽然出现在月香心湖之中,轻声询问:

“需要多少精血?”

月香不动声色,将本是微微握拳放在腿上的左手五指摊开按在膝盖,后又重新握拳放在腿上,只有食指轻轻敲了三下,稍稍停顿之后,又敲一下。

孔懿心中顿时了然,稍作掂量之后,便与云泽笑道:

“云公子,可否移步相谈?”

云泽稍作迟疑,看向陈子南,见到后者微微颔首,道了一声“无妨”,这才与孔懿转身出门。

走廊上,孔懿开门见山道:

“云公子是个敞亮人,妾身也就不与云公子兜兜转转。月香身为灵药宝体,天底下的诸多伤势病疾,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月香愿意,除去惨遭大道反噬落下的损伤之外,就全都算不上问题,关键只在需要耗费多少精血,所以陈姑娘的伤势,对于月香而言,哪怕说是手到病除也毫不为过,并且代价不算很大,只要八滴精血即可帮助陈姑娘大致恢复,九滴精血则恢复无恙。”

云泽深感意外,略作沉吟之后,开口问道:

“孔夫人主动上门送医,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孔懿微微一笑,桃花眸子妩媚动人。

“云公子不必紧张,妾身只是想与云公子达成两个约定罢了,第一个,便是明年夏天的时候,麟女殿下就要去往学院走个过场,而这也就意味着五年之后,麟女殿下就会进入补天阁,届时还望云公子能够照拂一二。”

云泽眉头一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五年之后,你就这么相信你家麟女来的时候,我还能够记得今日之约?而且我也有些想不通,补天阁里厉害人物数量不少,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我。”

孔懿笑道: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云泽面上笑意微微一敛,心中了然,略作沉吟之后便点头答应下来。

孔懿又道:

“第二件事,与月香有关,这孩子如今正在探寻丹道中的另一种可能,想要将灵纹融入其中,亦有想法,要将一些天材地宝炼入其中,从而弥补自身遭遇凶险之时,无力自保的问题。妾身无意隐瞒云公子,早在一旬之前,公子曾在敬香楼里出手大量天材地宝,妾身已知其中全部详情,便要恳请云公子,日后若要继续出手天材地宝,是否可以最先考虑灵芝苑?价格方面,妾身可与云公子保证,不会低于市价便是。”

云泽眼神微微一凝,看着孔懿,却见对方不似作假,便笑道:

“一时间的运气使然,孔夫人岂可当真。”

孔懿并不言语,只是一双桃花眸子宛如秋水,笑望云泽。

眼见于此,云泽只得收起试探之心,稍作掂量,便也点头应了下来。

孔懿面上笑意更盛,真如桃花一般,娉娉婷婷施了个万福。

“公子运道昌隆。陈姑娘伤势所需之药,不日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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