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运,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最为直观的反应,往小了说,就是一个人的运气如何,气运盛则运气好,气运衰则运气差,像是这次补天阁的入阁考核,就有一次十分明显的对比,云泽与南山君两人,一个顺顺当当一路平坦,一个步步坎坷凶险无数,而这也是那位真名孔懿的丰腴妇人,认定云泽运道昌隆的关键所在,但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于那个曾经一身光芒足够照遍整座岁月长河的云温书。

说到底,还是因为“虎父无犬子”这五个大字。

所以很多事情其实早就已经有了很多征兆,仅在云泽而言,从最早与姜北的相识,到后来,与陈子南相遇,再往后,则是景博文、徐老道、席秋阳,甚至生平首次闯荡江湖,就得到了青丘老祖亲自相赠的一尺雪光与《雷法》,以及之后的种种,其实都是运道昌隆的诸多表现。

换一个山上修士比较常用的说法,就是大道偏颇。

其中提到的“偏颇”二字,其实并不存在什么特殊深意,偏乃不正,陂乃不平,概而言之,便是有失公允的偏向。

而早在当年云温书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江湖上就曾有过一则戏言,“大道偏颇有一石,云温书独占七斗,席秋阳得一斗,白先生得一斗,天下人共一斗”。

只不过这句话自从云温书遭遇不测、下落不明以后,就再也没有谁还说过。

送走了孔懿与月香这对主动找上门来的师徒之后,云泽独自站在走廊当中,双手揣袖,搁在栏杆上,脑袋里面一团乱麻。

孔懿方才与他所言,说是不会多讲那些兜兜转转,但她毕竟也是生意人,就在说话途中,总会自然而然变得言语之间别有深意,像是临走之前,她就又与云泽重复了一遍“公子运道昌隆”。

看着像是好话,但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就好像这次极北之行的入阁考核,他之所以能够一路平坦,顺风顺水,甚至得到白先生出手相助,洗去一身疲乏,能够神清气爽返回补天阁,应对接下来的种种一切,其实都与“运气”有关,而不是这整件事情的背后有人安排。

若是其他人说了这番话也就罢了,云泽完全可以将这当做兴致使然的调侃笑言,可偏偏是那真名孔懿的丰腴妇人。

看似而立之年并且保养有方的孔懿,实则却是孔氏妖城数量极其有限的几位本姓太上之一,并且还是出身直系,地位之尊崇,身份之尊贵,完全等同姜家族老,又岂会随随便便无的放矢?

或是孔懿此番言论,其实别有用心?

云泽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两边太阳穴,有些心烦意乱,干脆全部抛之脑后,不再多想。

“有些事,就是想不通的...”

云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又抬起手来揉了揉脸颊,这才转身返回房间,与陈子南说了月眉与丹药的事,从头到尾,并没有太多隐瞒,坦诚说了他与孔懿的两个约定,反正无关痛痒,损失不大,尤其这件事的背后,其实也是暗中表达了孔氏妖城针对他这云温书遗子的态度,是友非敌,哪怕只是点头之交,也对云泽而言,不算坏事。

陈子南直直盯着云泽,许久之后,这才难得说了一句比较完整的话:

“孔氏麟女来了之后,我也可以帮着照拂一二。”

云泽微笑点头,帮她塞好被子之后,就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云泽又与那位总是干净利索的仙宴阁大掌柜嘱咐一遍,说是灵芝苑那边之后会有人来送药,让大掌柜帮忙行个方便。有着姜北这层关系在,大掌柜自是没有二话,笑着说了一句“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便坚决推掉了云泽递来的玉钱。

云泽也没坚持,再次道谢之后,就出门下山。

天色还早,方才未时过半。

所以云泽打算去趟九层经塔看一看。

但在下山途中,云泽倒是意外遇见了瑶光麟子姚鸿飞,就是那个看似温文儒雅的家伙,只是两人之间相隔极远,云泽便不曾主动出手,而姚鸿飞也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点头,拱手示意,好似两人之间其实并不存在任何恩怨,更像是瑶光之前的种种所为,与他无关,之后便按先前的方向继续登山,一步一步踩在虚空之中,好似脚下有着一条登山长阶一般,负手而去。

云泽始终站在原地不曾动过,直到姚鸿飞的身影消失在雪树冰林之间,这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下方不远处的一棵雪树。

姬家麟子姬尚文忽然绕出树后,笑问道: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云兄倒是沉得住气,倘若换做是我,恐怕这会儿已经跟他打成一团。”

云泽并不言语,眼神不善。

姬尚文叹了口气。

“云兄若是也去经塔,咱们或可边走边说?”

闻言之后,云泽稍作沉吟,这才以凌虚蹈空之法,如踩阶梯,缓步下山。

姬尚文与之并肩而行,缓缓说道:

“去年年初的那件事,确是家父做得不对,事实如此,我也从不觉得可以推卸责任,所以此间再次见到云兄,我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愧疚的。不过事已至此,说得再多也没甚用处,恰好我在前段时间侥幸进过一座古界小洞天,从里面得到了一块儿人头大的云海精乌,若是云兄不嫌弃,就当赔礼吧。”

说着,姬尚文便在气府当中取了一块儿约莫能有人头大的黑铁出来,满是孔洞,能够见到内蕴其中的雪白云团,凝而不散,便是这块儿云海精乌的精华所在。

云泽皱了皱眉头,一时间又有一些心乱如麻。

姬尚文表情微微一僵,有些尴尬。

“云兄这是觉得有些不够?”

云泽恍然惊醒,收回目光,略作沉吟之后,便微微摇头。

“姬兄误会了,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一时之间有些心乱而已。至于赔礼之事,姬兄也莫要再提,毕竟令尊所行之事,皆在情理之中,换成是我,一旦见到那种局面,同样也会生出一些趁火打劫的心思,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也就不必再提。只是比起这个,我更好奇自从去年年初的事情之后,姬家一直都在神神秘秘做些什么,不知姬兄可否告之?”

姬尚文沉默片刻,不曾继续推让,将那云海精乌收了起来,随后摇头笑道:

“请恕在下不能相告。”

云泽笑道:

“是我唐突了。”

说完之后,云泽便不再开口,两人已经来到山下,举目望去,许是因为天气不错的缘故,便也隐隐约约能够见到那座九层经塔所在范围的诸多建筑,只是距离太远,比起蚂蚁还有不如。

但修行中人,往往目力非凡。

就也能够大概瞧见那座九层经塔的样貌,红瓦白墙,上窄下宽,除去看似要比寻常九重塔更加高大,便再也没有任何独特之处。

姬尚文忽然问道:

“云兄之前可曾去过九层经塔?”

云泽愣了一下,这才回道:

“不曾去过。”

姬尚文便继续笑道:

“那云兄进去之后,就要小心一些了,以免会被九层经塔的灵纹阵法杀个猝不及防,而且也要小心提防那位守经长老。”

云泽随口应道:

“好。”

闻言如此,姬尚文眼神微微一沉,有些恼怒,只是很快就将这些神色收敛起来,转而摇头一笑。

“看来云兄还是有些介意家父先前所为。”

这一次,云泽没再回答,自顾自双手揣袖往前走去,也似是在走神一般,眉关轻蹙,等到姬尚文转头看他的时候,又恰好眉头皱得更深一些,显然是在沉思什么。

姬尚文悄悄深呼吸一次,强行压下心头怒火,不再多言。

之后一路,两人便再也不曾说过什么,偶有海内出身的补天阁弟子远远瞧见,往往神情古怪,毕竟去年年初的事情,也曾闹得风风雨雨,至少是在海内人尽皆知,却不想,本该因此结仇的两人,竟然还能相安无事,若说不会引人好奇,自是不太可能。

不过这件事肯定闹不出什么太大的风波,今日为敌,明日为友的事情,算不上新鲜,或者今日为友,明日为敌的情况,同样算不上新鲜,关键无非在于“利益”二字。

等到两人来到九层经塔跟前,云泽这才回神,将之前一段时间一直都在脑袋里面萦绕不散的“运道”与“大道偏颇”,全都丢之脑后,不再多想,仰头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座九层经塔,与之前所见一般,并无任何出奇之处,随后目光看向四周,见到周围竟是废墟一片,许多本与补天阁那座聚灵大阵有着诸多关联的房屋全都倒塌,入眼之处,全是残垣断壁,无人清扫,也无人理会,一时间有些神色古怪。

姬尚文并不解释,已经举步走入经塔之中。

云泽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并不多管,也不在意,转身走向其中一座房屋废墟。

很快,云泽就忽然记起一件事。

早在近两年前,尉迟夫人好像为了那个名叫唐醴的家伙来过一趟补天阁,并且一待就是半年之久,到最后,败兴而归。然后就是之前刚到补天阁的时候,许穗安也曾提到一个“练剑的小娘皮”,还说她将补天阁拆了大半,如今看来,确实所言非虚。

云泽默不作声转身离开此地,进入经塔之中。

塔门里面,那位平日里专司看守经塔一事的守经长老,正埋首案上写写画画,若非眉关紧蹙,便是抓耳挠腮,显然是他正在做的事情不太顺利。而这桌案,则是如同寻常酒楼客栈里的柜台一般,上下两层,上短下长,故而守经长老究竟正在写写画画什么东西,云泽从他跟前经过的时候,并不能见到。

来此之前,云泽就已听人说过,这位守经长老真名姓冯,是位正儿八经的补天士,无论灵纹阵法,还是风水堪舆,亦或御使傀儡、封灵造物,全都精通,其中又以灵纹阵法,造诣最高,甚至有过仅凭阵法,便以圣人修为生生抗下了许穗安竭力一拳的辉煌战绩。

不过云泽倒也不曾在意这些,径往前去,只是才走两步,就忽然神色一变,只觉得

一瞬间如牛负重,好似一座山岳忽然压在身上,连同体内气机,也随之变得运转滞涩,仿佛原本的清水河道,忽然变得泥沙滚滚,并且还在水流漫涌的尽头,有着一座恰好能够拦住整个河道,却又偏偏并未卡死的巨石一般,哪怕只是稍稍向前,都需要先将巨石推动才行。

冯长老忽然抬头看向旁边一动不动的背影,面露狐疑之色。

“这就已经动不了了?只有这点儿本事,怎么进的补天阁?”

话音刚落,云泽就继续往前走了一步,转回身来,轻松自如,与冯长老拱手笑道:

“晚辈只是一时之间有些意外罢了。不过晚辈此间确有一事不明,敢问长老,洞明弟子远行八千里时需要用到的那种灵纹烙印,与此间灵纹阵法,可是同出一源?”

瞧见云泽真容,冯长老立刻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这小子,我还道补天阁里哪有如此不堪的弟子,就连经塔第一层都迈不动脚。”

随后点头道:

“此间灵纹阵法,与洞明圣地的灵纹烙印,确是同出一源,倘若需要往上追溯,已经足有大几万年了,据说是洞明圣地的某一任麟子,在灵纹方面天赋奇佳,便在短短十年之内,硬生生是学去了经塔阵法的两成,等到回去之后,就又独自将其完善、简化,最终所成,效果大抵能够赶得上经塔一层的一半,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太如何,但他那套简易阵法,却又胜在可以相互叠加,用来给门下弟子历练,再合适不过。”

说完这些,冯长老便笑问道:

“你的事情我也曾经有所耳闻,那你当年被那老秀才连哄带骗拐入门下远行八千里时,身上带了多少简易阵法?走了多久?”

云泽苦笑道:

“统共四座,走了将近两年之久。”

冯长老了然,点头道:

“那便等同是在经塔一层到二层之间了。收获如何?”

云泽如实答道:

“时间短了些,不过收获称得上相当不错。”

闻言,冯长老目光上下审视云泽,随后站起身来,围着云泽走了一圈,最终来到前方站定,负手笑道:

“那套简易阵法我不会,但我之前也曾尝试研究过,有些成效,比起洞明圣地的那套简易阵法,大同小异,只是效果更强一些,一套阵法,大抵等同经塔一层,要不要再试一试?”

云泽一愣,面露迟疑之色。

冯长老又补充道:

“与经塔阵法,是水与河流一般,如需破阵,也不麻烦,用精血将那阵法随意涂花了,即可失效。”

云泽了然,这才松了口气,略作沉吟之后,便点头应下。

冯长老立刻爽朗大笑,一连道了三个“好”字,让云泽一时之间有些狐疑,甚至莫名之间有些后悔,只是冯长老已经伸手虚空一扯,云泽双手便被无形气机牵扯起来,伸到冯长老面前,但见长老手掌虚按一下,食指指尖,立刻洒出两滴浑圆精血,凌空漂浮,被其手指牵动,短短瞬间,便不分前后画出两道简易阵法,落向云泽手腕。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冯长老并未掀起云泽衣袖,且在阵法落下之时,面上神情尤为严肃,直到阵法穿透法袍衣袖,该是已经落在手腕上,这才重新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云泽却在阵法落定的瞬间,忽然脸色一变,身形一矮,只觉得身上压力轰然一沉,比起早先远行八千里时还要更重许多,虽然之前已经有所怀疑,便做好了准备,却也仍是险些支撑不住坐在地上,还要卯足了力气才能重新站直身形,难以置信地看着冯长老。

老人神色一滞,抬手握拳挡在嘴边咳嗽一声,语气平静道:

“先将衣袖掀开给我看看,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云泽嘴角抽了一抽,随后深吸一口气,动作缓慢先后将两只衣袖掀了上去,这才见到,其实统共也就只在右手手腕有着一座简易阵法,也似朱砂画成,比起洞明圣地的灵纹烙印更加繁复,而在左手手腕,也不知是因为飞剑龙溪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就是没能见到那座阵法,袖口里面也没有。

冯长老面露困惑之色,弯腰俯身,将脸凑近观察,目光先是落在那柄宛如金镯一般的飞剑龙溪上,后又看向右手手腕的简易阵法,好半晌后,这才抬头看向云泽,试探问道:

“感受如何?压力比起远行八千里时,是重是轻?”

云泽抬起的双臂忽然垂了下去,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干脆躺了下去,已经脸色发白,额头见汗,气喘如牛,声响比起破破烂烂的风箱也没甚差别。

冯长老神情立刻变得尴尬无比,然后试探着问道:

“这套简易阵法,其实还不算特别完善,可能会有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存在,像是效果的方面,可能不太准确,有些毫厘之差...也就是一座简易阵法,大抵等同于四层到五层之间...要不你再坚持几天,容我研究一下?”

...

北城南域。

刚刚被席秋阳送进姜家府邸用以遮掩真容的阵法之后,生平还是头一遭见到这种景象的鹿鸣,立刻就被惊得目瞪口呆。

三千楼阁八百神阙悬于云翻雾涌之间,以横空石桥相互连同,一宫宫脊吞金稳兽,一殿殿柱列玉麟鳞,有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傍,壁砌生光,琐窗曜日,工巧已极。而在其下,山川河流,灵气袅袅,也似一片仙土,到了另一番天地。

正门前,十万级浮空阶梯,层层登天。

鹿鸣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只觉得一双眼睛有些不太够用,看得到上边就看不到下边,看得到眼前就看不到远处,一时间有些眼花缭乱,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然后就忽然想到了自己曾在书本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仙人愿意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而当鹿鸣还在目不暇接的时候,忽然有人闯入姜家府邸的阵法之中,并且还是以蛮力将阵法强行撕破,自然就会惊动不少人,诸多长老、太上,以及某个为了区分自己血脉身份的不同,便特意改用“族老”自称的家伙,全都已经有所知晓。不过这件事在姜家府邸当中闹出的风波不算很大,只是刚刚出现,真名姜如意的小姜王,嗓音就忽然出现在众人心湖之中,包括那位三族老,也被告知“稍安勿躁”。

所以等到鹿鸣好不容易回神之后,就开始对着眼前这条十万级登天长阶犯了难。

整整十万级,哪怕只是三级阶梯高一尺,统共算下来...

鹿鸣一遍一遍掰着手指,嘴里嘀嘀咕咕,好半晌才终于算清,好像能有三千多丈的高度。但这才只高度而已,抬头望去,长阶尽头究竟已经到了哪里,以她现在的目力而言,根本瞧不见,就越发变得愁眉苦脸,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多长时间,才有机会抬手敲响姜家府邸的大门。

可师爷刚才明明已经说过了,必须要将这封书信亲手送到那个名叫姜如意的家伙才行,外人谁都碰不得。

鹿鸣手里攥着那封放在市井坊间,只需一颗铜子儿就能买来的便宜信封,仰头看着眼前这条登天长阶,还没开始走上去,就已经有些手心冒汗,腿打哆嗦。

“怎么这么长啊,这要真得自己走,累都累死哩,师爷咋能这样啊,也不知道直接把我送上去...”

少女惨兮兮地站在那里,哭丧着脸,心里委屈得难受。

在其身后,刚以缩地成寸之法赶来的姜如意,听到少女的碎碎念后,当即哑然失笑,也不出声,双手负后站在那里,仔细打量着少女的背影。

身上那件黑白两色的锦绣袍裙,与学院中的制式衣袍一般无二,不过尺码小了些,应该是席秋阳“假公济私”为少女特意争取来的,但不得不说,少女虽然才只豆蔻之年,并且出身不好,可模样却是半点儿不差,所以穿上这件锦绣袍裙之后,倒也像模像样,就是这些举动,与市井坊间时常用来形容山上女子的“仙子”二字,有着一些不小的出入。

个子已经很高了,在同龄人中,无论男女,都能算得上出类拔萃,当然这也是跟女子往往更早长高有些关系,所以一旦到了这个年纪,就时常能够见到同龄人,女子要比男子更高一些,但这应该只是诸多原由当中不太重要的一个。

姜如意能够很清楚地嗅到,少女身上有着一股很复杂的奇特香味,大抵能够判断出来的种类不是很多,年份不详的甘松、经过特殊炮制的乌药,以及数量虽少,但却“至关重要”的九香虫,全部都是价格昂贵并且极其温和的灵株宝药,应该是炼成药液之后以作淬体之用,并且淬体次数相当不少,频率很高,若非如此,少女身上的味道也就不会如此浓厚。

按照姜家谍子打探的消息而言,少女出身洮儿镇,是秦九州某次代替云泽前往东海之畔的时候,偶然遇见,便在打着“恶人还需恶人磨”的主意,将少女带去北中学府临山城,强行塞给了云泽,想要以此要他二人相互打磨对方,不过更主要的还是为了能让云泽更加内敛一些,柔滑一些,占了全部目的的十之八九,其次才是这位洮儿镇少女,只是顺便为之,要说占了全部目的的十之一二,都有些多了。

不过事实证明,秦九州做得相当不错,只可惜时机不对,毕竟这是一场水磨工夫,前后才只不到两年时间,就因云泽需要远行极北,便被迫分开。云泽那边的情况具体如何,姜如意不做评判,但鹿鸣却还差得很远,仅就目前而言,应该只是迫于武力威胁这才表面乖巧,不过以后待在杨丘夕身边,总会一点一点由浅入深,慢慢变好。

当然这就只是姜如意自己的判断,具体如何,犹未知晓。

鹿鸣尚且不知自己悄悄在这儿嘀嘀咕咕说了那么多师爷的不是,全被身后那人听在耳中,一举一动,也全都被人看在眼里。

许久之后,少女这才抬起衣袖用力擦了擦眼睛,垂头丧气地开始“登天”。

姜如意这才笑道:

“就这么一步一步走上去,要走多久,才能敲响门环?”

刚刚抬脚踩上阶梯的鹿鸣吓得抖了个激灵,脚下一滑,眼看脑袋就要磕在其

中一级长条青石上,吓得鹿鸣赶紧闭眼,只是过了许久,也依然没能察觉到痛楚,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却见到那级长条青石近在咫尺,而自己则是依然保持着之前摔倒趴下的姿势,身形完全悬空。

鹿鸣眨眨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姜如意随手一招,翻转身形稳稳当当站在地上。

忽然见到面前有人,鹿鸣下意识脸色一沉,勃然大怒,伸手指着姜如意的鼻子就要破口大骂,质问他究竟什么时候过来的,又为什么要吓人,只是忽然看清了眼前之人的容貌之后,鹿鸣就忽然将话咽了回去,满脸好奇之色地打量着这位身材魁梧的姜家族主。

“你是那个名字很难写的姜院长?不对呀,他这会儿应该还在学院吧,出门的时候我还见过哩...”

姜如意笑道:

“姜夔与我是同胞兄弟,所以长相比较相近,不过还是有些差别的。”

他的目光落在鹿鸣手中那封书信上,信封居中处有着一列极为熟悉的笔迹,便伸手指了指,继续笑道

“我就是你要找的姜如意。”

鹿鸣眨眨眼睛,忽然面露警惕之色,连连退后,直到一只脚踩在长条青石的阶梯上,这才严肃道:

“你说你是姜如意,你就真是姜如意了?先把证据拿出来!我可告诉你,别想骗我,我也是见过变脸功夫的人,虽然我不会,但我真见过!”

闻言,姜如意挑了挑眉头,大抵知道鹿鸣说得变脸功夫,应该是那千面郎君的易容术。

按照姜家谍子的消息,鹿鸣与那貌似名叫阮瓶儿的千面郎君,似乎有些不太对付,理由如何不太清楚,好像是跟她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经历有关,总之就是喜欢叫她“傻娘们儿”,并且时至今日,也还没有改正过来。

所以这番话的意思是...在她看来,就连阮瓶儿那种傻娘们儿都有那般变脸功夫,所以这种功夫就很不稀奇,江湖上几乎人人都会?

姜如意哑然失笑,但也没在这件事上多做计较,想了想,从腰间摘下一枚平日里从不离身的玉牌,金赤色,当中刻有一个字体古老的“姜”字,被他直接丢给鹿鸣。

“这是姜家族主代代相传的玉牌,做不了假。”

接住飞来的金赤色姜牌之后,鹿鸣面露好奇之色,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细细打量,忽然瞪大眼睛,原来是姜牌当中忽然蹿出一股清凉气息,顺着手臂直接没入体内,宛如清风过林一般冲刷四肢百骸,甚至依稀能够听到体内传出细微风声,只一瞬间,就变得通体舒泰,宛如盛夏酷暑烈日当头之际,一口气喝下一大碗的冰镇梅子汤,让鹿鸣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细感受,然后猛地哆嗦一下,清醒过来,再去看那姜牌的时候,双眼放光。

只可惜姜牌忽然脱手而出,被姜如意招入手中,重新悬挂腰间,继续以自身气机和无形中享有的大道偏颇时时温养。

鹿鸣有些遗憾,没能多拿一会儿。

姜如意笑道:

“别太贪心,这枚姜牌是我姜家历代族主随身佩戴时时温养的宝物,其中蕴藏了姜家历代族主的无数心血,虽然不曾诞生灵性,却也距离一方重器只有一线之差,而你方才得到的那些,也已经十分够用了。修行之中,切记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鹿鸣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

姜如意问道:

“现在你可相信我便是你想要找的姜如意?”

鹿鸣细细打量了一番姜如意,有些迟疑,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忽然冲他招了招手。

“你把脸凑过来让我摸一摸,如果不是假的,我就信你。”

闻言之后,姜如意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姜如意笑着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弯腰将脸凑到鹿鸣跟前,任由少女一只手在他脸颊侧面抠来抠去,好半晌后,仍是一无所获,鹿鸣这才终于罢手,信了姜如意便是姜如意,只是神情好像有些失望,闷闷不乐将信递了过去。

信封所书:姜如意亲启。

只是这个字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姜如意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拿着信封,思绪却不知已经飘出了多远。

在此之前,姜北曾经委托敬香楼派人送信回来,也是再没经过旁人,直接交到了姜如意手中,信中说了三族老暗中宴请姬家太上的事情,并且说了杨丘夕已经带着鹿鸣返回南域,代替自己那位护道人调查此事幕后真相的事情。不过这两件事占据的笔墨并非很多,只有三言两语罢了,更多还是想要他这身为人父的姜家府主,可以看在父子关系上,对自己“极其喜爱”的鹿鸣师侄多加照拂。

这种随便胡诌出来的理由,对于姜北而言,有些失了水准。

所以其中深意,姜如意又岂会不知?

可他当初确也已经立下重誓,若非杨丘夕愿意放下心结,便再不相见,哪怕自此老死不相往来,也不破誓言。

既已如此,又岂能简简单单回到从前?

而且真正应该被劝的人,也是杨丘夕才对,而不是他。

姜如意手里拿着那封信,有些伤感。

鹿鸣忽然上前,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好奇问道:

“你不看看里面的内容吗?”

姜如意恍然回神,略作沉吟,便摇了摇头,将信封收入衣袖之中,微笑说道:

“无非就是三族老勾结外人欲夺麟子嫡位的事情罢了,此事真相我已知晓,又何必再看?不过今年补天阁的入阁考核,忽然出现了极大的变动,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但也符合许阁主胆大包天的跳脱性情,很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到头来,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三族老的诸多算盘与心血,注定是要付之东流了。”

鹿鸣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太明白。

姜如意没再多说,低头看着这位已经开始有些亭亭玉立的少女,笑问道:

“既然已经来了,要不要上去坐坐?我可以带你到处走走,参观一下。”

鹿鸣神情一振。

“有好吃的吗?”

姜如意点了点头。

少女立刻欢呼一声,雀跃不已,转头就往这条“登天”长阶上跑,一口气蹿上百余级台阶,这才猛然想起那个姜如意还在下面,便止住脚步,转身大声吆喝起来,让他动作快点儿。

姜如意负于身后的双手,右手拇指食指轻轻搓了几下,有些无奈,只得抬脚跟上前去。

不知为何,原本以为这条近乎登天一般的长阶会很难走,可一路飞奔向上,却偏偏如有神助一般,不仅一口气跑上一半也没觉得累,而且速度奇快无比,好像脚底下踩着一阵风一样。所以鹿鸣越跑越是兴奋不已,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脚下,不知何时就已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片朦朦胧胧的星光,一路上“披星戴月”,大呼小叫,只是偶尔还要停下来,等一等那个“年纪大了之后体力就有些跟不上”的姜如意,顺便看一看高处的风景。

等到爬上最后一层台阶之后,鹿鸣回身望去,忽然胸中涌上一股豪迈之气,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然后小脸儿忽然紧绷,摆了一个拳架子出来,呼呼哈哈打了几拳,只觉得力气都要比起以往大了不少,真叫一个虎虎生风,便越发振奋,继续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姜如意一直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等到走至近前,鹿鸣忽然神情严肃,伸手一指远处云烟浩渺的广阔天地,沉声说道:

“姜如意,你且回头去看,这便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姜家大门,恰好走出一位有事需要出门远行的白发长老,闻言之后,身形一个踉跄,差点儿趴在地上,抬头再看,竟是一个身上穿着学院服饰的少女,当即勃然大怒。

却不待其出声,就忽有一阵可怖压力,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一瞬间脸色苍白,浑身冷汗。

姜如意走上台阶,微笑看向这位白发长老。

后者神色顿时变得惊恐起来,待得压力散去之后,连忙低头弯腰,拱手请罪。姜如意就只挥了挥手,这位白发长老便好似脑袋顶上长了眼睛一般,连忙后退。

鹿鸣好奇看了一眼白发老人,却也没太在意,转身便朝大门而去,一步跨过门槛之后,立刻就被眼前那座影壁墙给吸引了目光,其上绘有一副山河无恙图,正是这座阵法遮掩下的古界小洞天,只是山河真正占据的范围很小很小,更多还是辽阔无边的天空,山河尽头,是黄昏余晖,而在图画顶部的近处,则是布满了时明时暗的无数星辰,光豪朦胧,宛如云烟一般。

鹿鸣仰着脑袋,瞪大了眼睛满脸惊奇之色,猛然回过神来,满脸兴奋地与姜如意问道:

“那些星星,是真的?”

姜如意抬头看了一眼,伸手一招,便有一条星雾从中飘荡而来,看得鹿鸣惊呼连连,忽然瞧见星雾落了下来,少女立刻有些心急,连忙上前双手捧起,将那缓缓落下的一缕星雾接在手里,像是一捧荧光朦胧的清澈水流一般。

姜如意笑道:

“一捧星雾精华而已,送给你了。”

鹿鸣置若罔闻,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那捧星雾,极其喜爱,忽然抬头问道:

“姜如意,这个能放多久啊,会不会过段时间就没了?”

姜如意略作沉吟,手掌一翻,便取了一只精致小巧的雪白瓷瓶出来,递给鹿鸣。

“将那星雾精华藏入其中即可,什么时候想要看一看,就将瓶子倾斜下来,收回的时候,就把瓶子竖起即可。”

鹿鸣闻言有些将信将疑,却也还是照做了,果真将那瓶子倾斜下来,这捧星光精华就会缓缓流出,再将瓶子重新竖起,就全都收拢回去。

少女神情惊讶,不厌其烦地玩了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将那瓷瓶收入怀中,又伸手拍了拍瓶子的位置,确认无误之后,咧嘴笑道:

“可不能跑了,师父还没看过哩!”

姜如意眉头一扬,细细打量一番左顾右盼之后,就绕过影壁墙继续迅速奔跑的少女,忽然久违地有些开心,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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