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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楚珩请客, 在太学旁边的一家名为折桂楼的酒楼吃饭。

楚珩刷地打开折扇,对宋皎道:“你还没来过这里吧?随便点,我请客。”

宋皎接过菜牌:“那我就不客气了。”

酒楼在太学附近, 一楼大堂,二楼包间, 基本都被太学学子占满了。二楼还有专门留给学子们题诗的墙壁, 十分周到。

楚老爷为了自己儿子在太学吃得开心,特意掏钱在折桂楼包了一个大包间,他随时来, 随时都有位置。

三个人坐在包间里,宋皎点了两三道菜,小二道:“小公子,咱们楼里新来了好些海货河鲜,都是新鲜的,要不要试试?”

宋皎点头,把菜牌全都还给他:“好,那就麻烦你了。”

“好嘞, 那您先喝茶, 菜马上就齐。”

宋皎转头看见温知正看书, 楚珩抱着手,靠在窗户边看风景。

宋皎喝了杯茶,不敢去打扰温知看书, 就跑过去和楚珩站在一起。

正巧这时, 王旷和一行人从下面经过。

楚珩指了一下:“卯卯,就是那个, 刚才拿你开赌局的人, 他叫做王旷。”

宋皎两只手撑在窗台上:“我认得他, 小的时候就见过。”

“是吗?你离他远点,他读书读不好,整天就知道到处找乐子,应该是被家里硬塞进来的。”

这时候王旷和他的朋友们,已经走进折桂楼了。

宋皎道:“我本来以为不会在太学里见到他的,他家里是……”宋皎顿了顿:“武将世家。”

身后温知淡淡道:“原本是武将世家,他也不喜欢念书,不知道二当家为什么要把他塞进太学来,或许是他们家的武将已经足够多了,二当家也看到了文臣有多重要,也要为家族培养一个文臣。”

楚珩皱眉:“这不是浪费时间吗?朽木不可雕,那个二当家不知道自己孩子有多不适合读书吗?”

温知反问道:“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是王家的子孙。”

正当此时,酒楼小二把菜送上来了,他们也就不再讨论这个问题,入座吃饭了。

小二把宋皎点的几道菜送上来,又端上一个碟子,这便是他方才说的河鲜——

几只螃蟹。

“几位公子请慢用。”小二说完这话就出去了。

宋皎拿了一只螃蟹,用小锤子轻轻敲敲蟹壳,挖掘宝藏一样,掀开蟹壳。

温知不爱吃螃蟹,就把自己的那一份也给他了。楚珩吃惯了,见他这样喜欢吃,也把自己那份给他。

吃着吃着,温知忽然放下筷子,皱起眉头:“等一下,哪里来的酒味?”

楚珩随口道:“你不知道?那道螃蟹里有酒……”

温知震惊地看向宋皎,宋皎一手拿着蟹腿,一手拿着蟹壳,脸颊红红。

楚珩忽然也反应过来了:“等一下,难不成卯卯不会……”

温知反应迅速,一把就把宋皎手里的螃蟹拿走,然后拍拍他的脸:“卯卯?卯卯?”

楚珩惊道:“不会吧?就这么一点儿?”

“他本来就不会喝。”

“那他可是去过西北的……”

“那他也不会。”

温知掐了掐宋皎的脸,你别醉啊,下午还有策论考试,咱们还没有一决高下呢。

宋皎啪叽一下趴在桌上,坐在两边的温知和楚珩交换了一个“咋办啊”、“我咋知道咋办啊”的眼神。

最后两个人紧急向酒楼要了一碗醒酒汤,并且对酒楼这种不注明菜里有酒的做法表示强烈的不满。

楚珩扶着宋皎,掰开他的嘴,温知拿着醒酒汤,给他灌下去。

醒酒汤没什么用,主要宋皎是被呛醒的。

他迷迷瞪瞪地睁着眼睛,看着朋友们:“怎么了?”

“没怎么。”温知把他拉起来,“马上就考策论了,你不小心睡着了。”

“噢。”宋皎揉揉眼睛,“我说我怎么这么累,唉,午睡没睡饱真难受。”

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诶?我的腿呢?踩在地上吗?”

楚珩道:“腿在腰下面连着呢。”

宋皎晕乎乎道:“我好像踩在云上。”

得亏折桂楼就在太学对面,两个朋友一左一右架着他,终于把他带进了太学里。

一进去,两个人又感觉不太妙了。

今天下午的考试,排场过于大了,那个豪华的仪仗,是谁带来的?

下一秒,谢老当家就到了眼前:“卯卯,吃完饭回来了,午饭吃了什么?好不好吃?”

宋皎抬头:“嗝——”

谢老当家皱眉:“这是吃什么了?”

温知弱弱道:“陛下,是我们不好,一不小心,让卯卯吃了……醉蟹。”

“你们这……”谢老当家话还没完,就迅速转过身,把宋皎挡在身后,“他爷爷来了,快挡着些,别被他爷爷看见了。”

温知和楚珩把宋皎围起来,果真看见宋丞相正往这里走来。

谢老当家张开双臂,把宋皎护在身后。

宋丞相不知道他们又在闹什么,叹了口气,远远地看见孙子好像没什么问题,也就不过去了,转头去跟柳先生说话。

谢老当家松了口气,回头搓搓宋皎的脸:“哎哟,爷爷的小可怜卯卯,怎么样?喝醒酒汤了吗?”

温知答道:“喝过了。”

谢老当家担心道:“这还能考试吗?眼睛都睁不开了,要不还是换一天考试好了,我亲自监考,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话还没完,听见“考试”两个字,宋皎就倏地睁开眼睛,眼里放光。

他这回唱出来了:“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谢老当家:???

完蛋,卯卯疯了。

宋丞相觉得不对,径直朝他们这里走来。

“怎么了?”

宋皎挣开朋友们的搀扶,在原地站好,像一颗小炮弹,蓄势待发:“爷爷,我准备好了。”

“那……挺好的?”宋爷爷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孙子有哪里不对,那头儿,柳先生就敲响了考试开始的钟声。

温知和楚珩连忙重新架起宋皎。

“宋爷爷,我们和卯卯先进去考试了。”

“好。”宋爷爷看着他们匆忙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历次考试,唯有殿试是由皇帝亲自监考的。

照理来说,太学一次小小的考试,当然不必劳动皇帝亲临。

可是没办法,谁让这次考试的,有谢老当家最最疼爱的宋皎呢?

大殿里,用屏风隔出一个个小隔间,隔间里摆着桌案,桌案上又是纸墨笔砚,学子们就在这样的小隔间里考试。

谢老当家坐在前边的高台上,底下情形一览无余。

宋皎坐在左起第一个位置上,脸上酡红没有消退,好像还更厉害了。前面的香还未燃尽,现在还是读题时候,宋皎双手按在膝盖上,认真地看着题目——也有可能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进去。

宋丞相当然看出来他怎么了,只是碍于考试,不好开口。

谢老当家一边心虚地承受他的质问目光,一边看着宋皎——

卯卯,加油啊,不行了你就举手跟谢爷爷说啊,谢爷爷一定顶住压力帮你重新安排一场考试。

可是等到香燃尽了,宋皎还是没有举手。

柳先生在外面敲钟,众人听见钟声,纷纷提笔沾墨,开始作答。

可是宋皎还是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谢老当家看得要急死了,卯卯,你快动啊,别人都写,你怎么不写啊?答不对没关系,你把试卷写满了呀!

系统也在频道里给他放音乐,一边放,一边喊:“卯卯!卯卯!醒醒!”

可是宋皎好像隔绝一切外界干扰,就是坐在位置上不动。

殿中落笔沙沙声不断,看着一动不动的宋皎,就连宋丞相都无奈了。

罢了罢了,睡觉就睡觉吧,就算策论零分,早晨的口义应该能满分,不至于被退学。

柳先生在外面敲响钟声,然后进来,再次点燃一炷香。

还剩下一炷香的时间。

听见钟声,众人都加快了作答的速度,而宋皎直到这时候,才晃晃悠悠地回过神来。

他摸了摸鼻子,拿起搁在一边的笔,蘸了蘸墨。

谢老当家和系统谢天谢地:乖崽,你终于动了。

宋皎起笔落墨,慢慢地写下一行字。

谢老当家和系统:崽,这可不兴慢慢来了,你快点啊。

下一秒,宋皎捏着笔,再蘸了蘸墨,开始加速。

文化人:文不加点,倚马可待。

谢老当家:那个笔要被卯卯磨秃了,谁给他换一支?卯卯你写慢点,纸好像要被你擦出火星来了,卷子烧掉,你就白写了。

宋皎低着头,面无表情,只有手上动作不停。

还剩下半炷香的时候,许多人都搁下了笔,可是宋皎手上的动作不停,沙沙声在整个殿中都格外清晰。

已经写完的温知,坐在宋皎后面,心道,难怪从前人写文章都要喝酒,看来是给宋皎误打误撞,给撞上了。

谢老当家就不是那么宽心了,他总在操心的路上。

没时间了。

他死盯着那炷香,一边抽空看看宋皎,烧慢一点!卯卯,写快一点!

终于,在香上星火熄灭的时候,香灰落进香炉里的时候,宋皎也把手里的笔抛到了一边。

他长舒一口气:“痛快,我就是状元,状元就是我!”

柳先生走到他面前收卷,顺便捂住他的嘴:“不要扰乱考场秩序。”

小状元宋皎:“呜呜呜……”

没多久,宋皎酒后自夸状元的事情,就被当时在场的学子们传了出去,或说他酒后有魄力,或说他就是瞎吹牛。

这些事情,宋皎要过几天才知道。

当天下午,他是被爷爷背回家的,回家之后,酒醒了,还被爷爷教训了一顿,写了注意入口饮食的保证书,接下来几天,都留在家里,认真读书。

所幸,很快的,就有事情帮他解了围。

太学考试放榜,宋皎和温知并列甲等榜首。

按照点横竖撇捺的顺序排,温知的名字原本在宋皎的前面,但是后来,柳先生把甲等的文章印出来,放在石介堂供人取阅。

其实要宋皎自己来说,他也不知道那篇文章是怎么写出来的,正巧是许多原因撞在了一块儿,他那天喝了酒,刚从西北回来,心情开阔,感觉自己站在山顶。

可是温知看过,拿着笔就冲到红榜前,踩在楚珩的肩膀上,把自己的名字抹掉,写到了宋皎后边。

宋皎拦不住他,只能拿了一支笔,在他改完之后,也踩着楚珩的肩膀,想要再改回来。

温知道:“不必可怜我,我输得心服口服。”

宋皎解释:“我没有,我也真的服你。”

楚珩道:“那把我放上去好了。”

宋皎想了想:“我知道了,我有办法。”

宋皎趴在榜上,把温知后来补上去的名字涂掉,在自己的名字之间,写上温知的名字,于是太学红榜就变成了——

甲等榜首:宋 温皎知

宋皎很满意,温知也很满意,被踩了两次肩膀的楚珩很不满意。

这个词后来变成了“宋温交知”,成了成语,形容文人朋友感情很好,都推举对方做第一。

这是宋皎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他也在书写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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