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大巴扎里,阿尔哈只绝对是个最有争议的人物。(看到网www.23us.com)

他总穿着最保守不过的大袍,质地却是不折不扣的正宗德国上等货;他念可兰经的时间比谁都多,比谁都虔诚,但有人信誓旦旦地,曾亲眼看见他在斋月的白天吃喝(1),虽则那是在遥远的中国东莞,在他外出办货的时候;他家里的电器总是最新最全的,播放的却通常是再正统不过的唱经;他和许多豪萨富人一样,娶了两个妻子——一个是父亲包办的,在老家乡下管帐,另一个是自己找到,在自己身边管厨房——,也和大家一样从不轻易让她们抛头露面,但就在昨天,他还在城西那间黎巴嫩餐厅里,和那个叫什么劳拉、年轻漂亮的中国女商人平起平坐,眉开眼笑地不知谈些什么,那中国女人还喝了酒,虽然听跑堂的伙计,阿尔哈只只是喝了“托尼克”(2)而已。

此刻的阿尔哈只正拿着两瓶刚从冰箱里拿出、还冒着凉气的托尼克,脸上挂着殷勤恭敬的笑容:

“达乌达大哥,有什么事情,吩付一声,让弟登门听您教训也就是了,这大热天的,您……请空调底下座座吧,喝瓶冰的凉快凉快。”

“真主再三教导我们要节俭,哪儿有开布店装空调的,你这哈只给辈们做的什么榜样,唉,唉,”达乌达嘴里抱怨着,一面擦着胖脸上大粒的汉珠,一面一**坐到空调下方那把铺着泰国凉席的大转椅上,劈手拿过瓶托尼克,三口两口便灌了个底朝天:“闲话不了,阿尔哈只老弟,老哥哥我这次来,是自己,也是替巴扎里的兄弟们和你商量个事情……”

“是我的布批价太低,想让我提高到和你们一样,是不是,达乌达大哥?”

阿尔哈只呷着托尼克,脸上依旧带着笑。

“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多罗嗦了,谁都知道,同等货色,你的进价要低得多,稳住价码对你也有好处么。”

阿尔哈只还在慢慢呷他的托尼克,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老弟,你倒给句痛快话啊!”

达乌达有些急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尔哈只终于抬起脸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不行啊大哥,这价不能变。”

“怎么不行!”达乌达胖脸变色,腾地从大转椅上蹦起来:“真主教导我们,做生意要讲公道,价钱要同行公议,不能离谱……”

“可不是么,”阿尔哈只接过话头:“全棉提花二成取利,真蜡布成半、75D冈巴拉(3)一成……这都是兄弟们当初商量好的,我的进价低,价钱自然就低;供货商降一次价,我也降一次价,达乌达大哥,您,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你、你,”达乌达一时语塞,黑黝黝的胖脸胀成了紫色:“狡辩,真是狡辩,那么多次麦加你算是白去了,居然给那些中国魔鬼迷惑力你的心智!”

“话可不能这么,”阿尔哈只正色道:“先知过‘寻求知识吧,哪怕远在中国’,您忘了么?”

“哼,货物和钱财又不是知识!”

阿尔哈只又笑了:

“知识是有思想的,货物和钱财是没有思想的,难道一个好穆斯林,不惧怕异教徒的思想,反倒惧怕他们的货物和钱财?先知穆罕默德当年,不也接纳了赫蒂彻和她的财产(4)么?”

“荒唐!”达乌达砰地一拍桌子,正待反驳,屋里的灯忽地熄灭,空调也戛然而止,沙漠黄昏蒸腾的热浪,刹那间溢满了原本凉爽宜人的办公室。

“唉,每天不停上半天电,卡诺就不是卡诺了,大哥,您坐下,消消气,这天气,越上火不是越热么,您又这么胖的身体,”阿尔哈只一面递过把印着“诸暨花布,名扬万里路”的中国折扇,一面朝外间高喊着:“哈桑,快拿盏马灯,再抱只木瓜进来!”

达乌达不接扇子:

“好,好,我不过你,咱们走着瞧!”

他一面嘟囔,一面怒气冲冲摔门而出,没入了傍晚巴扎,那一片黑暗之中。

“爸爸,达乌达爸爸他……”

哈桑抱着盏马灯立在办公室门口。阿尔哈只望向他:

“都听见了?怎么,觉得他对,还是我对?”

哈桑挠挠头皮,摇摇头,又头:

“好像都对,又都不对,当然,我支持爸爸,可我想,达乌达爸爸他们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阿尔哈只走到店口,凝望着街上冷清的行人,和远近房屋窗口跳动的烛火:

“他老了,唉!”

哈桑嗫喏着还想些什么,阿尔哈只拦住他:

“先关店门吧,快晚祷了,瞧今天的架势,怕是晚饭后也没什么客人上门的。”他忽地瞪了哈桑一眼,脸上神情凛若寒霜:“以后不许在电视里看女人,看一次打一次!瞧你这样子,还像个穆斯林么!”

“知道了爸爸。”哈桑的声音细得像隔墙的蚊子:“那,英超呢?”

“嗯,英超也不许在别人面前看。”

阿尔哈只沉吟半晌,又不由地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注释:

1、穆斯林在斋月期间自日出到日落严禁饮食,只有病人、战争中的战士和有特别理由者例外,且事后原则上应补斋;

2、托尼克:一种含有奎宁成分的柠檬汽水,据能预防疟疾,在整个非洲热带地区流行;

3、冈巴拉是豪萨地区对一种马里花布图案的称呼,有手染、机染、全棉、化纤等多种,价格相差也很大;

4、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在25岁时娶40岁寡妇赫蒂彻为妻,并因此获得其前夫留下的巨额财产,成为他日后创立新宗教、发动宗教征服战争最初的经济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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